第三十一章    七十年前的情感

　　由于臺風(fēng)“麥殺”的強大破壞力，華東沿海各省多處道路塌方，車輛無**通行。廖非和蕾娜莎只能繞道華中地區(qū)前往上海。這一繞，把行程時間又往后推延了十二小時。當(dāng)倆人驅(qū)車趕到上海地界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十二時。由于對當(dāng)?shù)芈窙r不熟，倆人在縱橫**錯的立**橋上又折騰了好一陣，直到兩個小時后，才找到那個大致的地方：**浦區(qū)安仁路。

　　要找的這個地方正好處于老上海的核心區(qū)——城隍廟附近。這一帶的房子都是些上了年紀(jì)的老建筑，有些甚至上百歲，再加上該區(qū)域?qū)儆跉v史文化保護區(qū)塊，各種當(dāng)年的古舊建筑保留較好，所以當(dāng)你一走進這里，立馬會有種穿越的感覺。猶如回到百年前上海開埠初期的那段時光歲月。不過即使周圍的景致再特別，此時也沒能提起倆人的興致。原因很簡單，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盡快找到那個神秘人物才是當(dāng)下最頭等的大事。等到這事完成了，再回過頭來慢慢品味也不遲。

　　經(jīng)過一番打聽，道光巷48號這座古宅終于在一位老太太的幫助下，掀開了它的面紗，并以一種滄桑落敗的神情，靜靜地展示在了他倆面前。

　　古宅園的正門非常高大，不知道的人會以為那是座廟門。但仔細(xì)看看，你會發(fā)現(xiàn)他與廟門還是有區(qū)別的。廟門的門框一般都是木制的，而它不是。它的門框是用上好的石材**心雕砌而成的。門欄是一整條方形青石柱橫嵌在門框兩端而成的。從尺寸上看，在上面一字平躺兩個人沒問題。再看看他的門板，兩扇原木門板寬大厚實。說的不雅點，就像是兩塊巨大堅實的棺材蓋板。一旦倒下來，估計沒有三五個壯漢根本撐不住。再看門面，在兩扇門板上，分別掛著一對鐵銅制的門環(huán)。從門環(huán)的加工工藝判斷，這房子絕對有點年頭了。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兩扇門板的板面不再那么嚴(yán)絲合縫。而是有了多條明顯的縫隙···

　　廖非看了看門檐上的門牌號，沒錯，就是這里。他上前用門環(huán)輕輕敲了敲，等了會兒，沒有反應(yīng)。他又加了些力，重重地敲了敲，仍舊沒有反應(yīng)。沒辦**，他只好把身體重心移到門中間，透過那條縫隙往里張望了一番。發(fā)現(xiàn)門里頭是個大天井。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只要拉下門面上的那根門栓繩，門栓就會被掛起，門也就可以打開了。他知道這種裝置在民清時期的建筑物內(nèi)很常見。

　　既然這樣，就進去看看吧。廖非拉動了門上的那根繩，然后用力推了推。一陣“嘰嘎”聲后，門開了。

　　廖非和蕾娜莎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進入園內(nèi)，而后重新把門關(guān)上，將門栓拴好。

　　這是一幢典型建于明清時期的徽派大園，園內(nèi)天井兩邊是兩面高墻，對門處是一長排廂房。在天井中間放置著幾塊高大的怪石，怪石前安放著一口超大的水缸。上點年紀(jì)的人都知道，這就是俗稱的千金缸。在千金缸內(nèi)擺著一座假山。這假山的造型很別致，但別致中帶著那么點詭異。如果你是在晚上光線**暗時看到它，你可能會以為那是顆巨大的骷髏頭，有點恐怖。再看看那口缸，缸體黝黑，底部邊緣長滿了青苔，由于缸口直對天空，所以即使千年，缸內(nèi)的水也不會**枯，頂多顏**會變的更加深沉···

　　廖非對這種建筑風(fēng)格曾有過研究，知道這叫前廂后殿式。此風(fēng)格的建筑正房應(yīng)該是在廂房的后面。于是在他喊了兩聲沒有反應(yīng)后，便牽著蕾娜莎的手，領(lǐng)著她，走上前，推開了一間房門，穿了過去，來到了后院。

　　果然跟廖非想象的如出一轍，后院正房是座兩層的磚木結(jié)構(gòu)建筑。樓上和樓下的房間門前，都有條很寬的庭廊相連。不光如此，樓體的造型也不是一般的一字排開，而是左右對稱，兩頭突起。突起部分與前廂房一起剛好圍成了一個完整的寬闊空間。廖非停住腳，上下看了看，從樓層的高度和空間的寬闊程度判斷，當(dāng)年這里應(yīng)該住著一戶地位顯赫的大人物。不過時過境遷，這里已是人去樓空。雖然建筑很有氣度，但空靈中已無了一絲生氣。

　　“這有人嗎？”廖非朝四周喊了兩聲。同樣，除了回音還是沒有反應(yīng)。可能是此地過于寂靜，一片樹葉落在地上都能聽到響聲，這讓站在一旁的蕾娜莎感到有些不安。她的手不由地?fù)ё×肆畏堑氖直郏峦蝗婚g會冒出點什么。就像恐怖電影中那樣。

　　“這地方怎么沒人住？”蕾娜莎輕聲問道。

　　“這不奇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住不慣這房子。住得慣的都是些老人。可惜這些老人一年年少了。大多都去天堂了。這房子又帶不走···”

　　就在廖非把話說到半節(jié)頭，樓下開間的一房間內(nèi)突然傳出幾聲咳嗽聲。從聲音可以判斷，此人應(yīng)該是為老者。

　　廖非和蕾娜莎不由地對視了下，回過神，循著聲音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那扇發(fā)出聲音的門是虛掩著的。可能是太心急，廖非沒敲門就直接推了推。“吱”地一聲，門開了。果然里邊有人。是位上了年紀(jì)的老朽。只見他安靜地躺在一張竹制的躺椅上，一手拿著一把蒲扇，輕柔地給自己扇著；另一只手彎曲著放在胸前，手掌里握著一串木制的念珠。那念珠在手指的拿捏下十分聽話地邁著正步，很有節(jié)奏地向著手心挺進。

　　廖非推開門，抬腿跨過那根足有一尺來高的木質(zhì)門檻，往前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老人對自己的到來顯得十分坦然。絲毫沒有驚恐之意。這讓他再次不由地停住了腳步，重新打量了番對方。從對方皮膚的**癟程度上看，眼前的這位老人不說一百也有九十余歲了。這個判斷結(jié)果讓他感到有些失望。因為從李助理**的信息來看，那個叫徐茂山的神秘人物，他的年齡應(yīng)該是在七十五歲左右。這與眼前的這位老人有著很大的差距。

　　“有人進來了嗎？”老人開口了。

　　原來老人看不見。“噢，大爺，是的，我們進來了。”廖非松開蕾娜莎的手，面朝老人，應(yīng)道。

　　“你說什么？我聽不見。”老人又說道。

　　這時廖非走到老人跟前，蹲下，湊近對方的耳朵，說道：“是的，有人進來了。是我們。我們只想到這找個人，你老千萬別害怕。”

　　“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巴不得你們進來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收拾了···”說著，又連咳了幾聲。廖非趕忙用手順了順對方的胸口。老人順過氣后接著說道：“前段時間，電視上說，又有一架飛機掉下來了，死了一百多個。他們怎么就事先不告訴我一聲，好帶上我一個。有那么多人陪，真值···”

　　“大爺，別這么說。依我看，按你現(xiàn)在的狀況，再活上五十年應(yīng)該沒問題。”廖非一邊給對方順氣，一邊有點口是心非地說道。

　　“你說什么？”老人像是受到驚嚇?biāo)频恼f道。

　　“大爺，我說你最起碼還能活上五十年。”廖非再次驚嚇到了對方。盡管他是無意的。

　　“什么？你還要再讓我生不如死五十年？”老人驚恐道。

　　“不，不，不。不是我要，是你能。這是好事呀···”

　　“好個屁。你給我走開。”老人家說完，一把推開對方的手。

　　廖非沒想到自己的善意竟然會被對方理解為惡意，蹲在一旁尷尬得左右不是人。不過為了正事，他還是再次厚著臉皮問道：“大爺，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這人叫徐茂山，以前住這，不知現(xiàn)在還住不住這。”

　　老人根本不想理睬他，只顧自己搖扇捏珠。廖非擔(dān)心對方耳背，沒聽清，于是又重復(fù)了兩遍。沒想到換來的是對方對自己更加地討厭。廖非還從來沒見過如此不通人情的老頭，一時沒了招。就在他感到山窮水盡、無計可施之時，蕾娜莎不動聲**地從他背后繞了過來，蹲在廖非的對面，老人的旁邊。接著，用女人所特有的玉骨冰肌之手，輕柔地扶握在老人的手背上。而后，湊近對方的耳朵，說道：“大爺，我們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的，能找到這里很不容易，您就幫幫我們吧。”

　　老頭沒想到在他身邊還有個人，更沒想到還是個**著洋腔的年輕**。最要命的是，她的手還與自己的手相擁在一起。這一切讓他猶如打了興奮劑一般，立即煥發(fā)了青春，有了種想馬上站起來的沖動···

　　“安妮，你是安妮嗎？”老頭表情凝重地問道。、

　　“不，我不是安妮。我是娜莎。”蕾娜莎看著對方說道。

　　“不，你是。你是安妮。你是從英國回來嗎？安妮···”老頭把蕾娜莎的手窩緊緊握住。

　　“不，我是從愛沙尼亞來。我是娜莎。”蕾娜莎并沒有去掙脫對方的手。

　　“你是安妮。你是安妮。你的手告訴我你就是安妮。就是安妮···安妮···”老頭雖然看不見，但眼神卻流**出光芒。那光芒，是對人生重燃激情的光芒···

　　面對此情此景，蕾娜莎判斷對方是把自己當(dāng)成曾經(jīng)的戀人了。既然如此，就順著他吧。或許這樣會對自己更有利···

　　“大爺，如果你覺得我像安妮，那就把我當(dāng)成你的安妮吧。”蕾娜莎說著，把另一只手也伸了過去。就這樣，四只手緊緊擁抱在了一起···一陣撫摸加呵護后，老頭突然又有了個新想**，說道：“安妮，你好像瘦了。我能摸下你的臉嗎？”

　　老頭的這個要求讓站在一旁廖非猶如喝了十全大補醋一般，五味雜陳，不是味道。正想找個理由阻止，不想蕾娜莎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往后退一步，好讓自己能把整個身軀靠近老人，以便對方能最大范圍地觸摸到自己。

　　“大爺，我就在你面前，你想摸就摸吧。”蕾娜莎道。

　　老頭感受到“安妮”正依偎在自己身旁，他放開對方的手，騰出手來，顫巍巍地舉起，嘴里不停念叨著什么···

　　“我的安妮，我的安妮，你就是我的安妮···”老頭邊撫摸著蕾娜莎的臉頰，邊反復(fù)說著這句話。

　　“是的，我是你的安妮。我從英國來，我就是那個你**夜想見的安妮。”蕾娜莎順從道。

　　“安妮，七十年了，你去哪了？你怎么能說走就走？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安妮···”老頭一往情深地說道。

　　“我知道。我也一樣很想你。”蕾娜莎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被打動。

　　“還記得我剛進洋行時的模樣嗎？”

　　“記得。那時的你長得特帥，很多女**都想追你。”

　　“不，那不是帥，按現(xiàn)在的說**那叫酷。”老頭糾正道。

　　“對，對，對。是酷。是又帥又酷。”蕾娜莎順應(yīng)到。

　　“那時我還是個小學(xué)徒，你已經(jīng)是業(yè)務(wù)經(jīng)理了。你記得嗎？”

　　“記得。我經(jīng)常讓你**些你不想**的。你恨我嗎？”

　　“不，不是這樣的。你記錯了。你對我特別好。”老頭摸完對方的臉頰，又開始撫摸起對方的耳垂。邊摸邊說道：“那時不像現(xiàn)在，表格、單據(jù)都用機器打。那時沒有。要用手一份一份地寫。有時需要一設(shè)幾份就只能用復(fù)寫紙。你記得一次要復(fù)寫幾張嗎？”

　　“我忘了，我不記得了。”什么是復(fù)寫紙，蕾娜莎根本不知道。

　　“八張。一次要復(fù)寫八張。難啊。常常最下面的那張還沒復(fù)出來，最上面的一張已被寫破了。難啊。”老頭道。

　　“是啊，難為你了。”蕾娜莎懷著歉意說道。

　　“不，你從來沒有難為過我。看我寫破了，你就手把手地教我。讓我知道如何控制筆力。現(xiàn)在我還記得，你的手握住我的手，那種感覺真讓人陶醉。來，過來，能再讓我陶醉下嗎？”老頭說著，把雙手從對方的臉部挪開，去重新尋找那雙讓他情思夢繞的纖手。蕾娜莎很順從地再次把手伸了過去。

　　“對，就是這雙手。手指細(xì)細(xì)長長的···”

　　站在一旁的廖非從來沒見過如此多情的老頭，從臉到耳，再到手。如果再這樣順從他，一路下來，指不定會到胸、到腿、到腳。他搖著頭看了看表，覺得再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必須制止了。于是，他拉了拉蕾娜莎的袖子，輕聲地說道：“別讓他胡扯了，問問那個叫徐茂山的是不是住這。”

　　蕾娜莎此時也覺得這樣下去不太合適，想了想后，把嘴湊到老頭耳邊，打住對方的話，說道：“大爺，手待會再說。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他叫徐茂山，他住這嗎？”

　　一聽對方是來找人的，老頭有些失望。不過出于對蕾娜莎的好感，他表現(xiàn)得還是很配合。不像剛才對廖非，毫不理睬。

　　“你是說我的侄子徐茂山嗎？”老頭把蕾娜莎的手指當(dāng)成了他的念珠，挨個捏了一遍又一遍···

　　“是的，大爺。”蕾娜莎判斷他倆說的是同一個人。

　　“他住這。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叫徐茂山了。四十年前，他從監(jiān)獄里跑出來，我就把他的名字給改了。”老頭道。

　　一聽有此人，而且就住在這，倆人知道找對地方了。

　　“大爺，那你把他的名字改成什么了？”蕾娜莎問道。

　　“改成徐九霖了。他在輩份里排行老九，加上他又是個知識分子，所以在家里我就叫他老九。不過在外面很多人都喜歡叫他徐大嘴。更早些時候大家都喜歡叫他徐百萬”老頭道。

　　“叫他‘大嘴’，‘百萬’？為什么？”蕾娜莎問道。

　　“叫他徐百萬是因為他股票炒得好。不過那是以前。現(xiàn)在全虧光了。還欠了我?guī)资f。叫他徐大嘴是因為他能吹。特別是吹股票。前段時間還被請進了中央電視臺。”

　　“原來是這樣。那大爺，你能告訴我他現(xiàn)在在哪嗎？”

　　“現(xiàn)在？現(xiàn)在當(dāng)然在···這個問題我昨天不是告訴你們了嗎？”

　　對于老頭的這句話，蕾娜莎的理解是對方年紀(jì)大了，一時糊涂了。但對廖非來說，他馬上意識到問題嚴(yán)重了。說不定那個刺客已搶在自己前面來過這里。于是他推開蕾娜莎，自己湊到老頭跟前，急迫地問道：“大爺，昨天是不是有人來過這？他也問了你這個問題？”

　　“噢，是的。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的。他們也是兩個人。那個年紀(jì)稍大的，說得一口英語太標(biāo)準(zhǔn)了。我已經(jīng)半個世紀(jì)沒聽到過這么純正的‘英格利需’了。真像當(dāng)年的喬治···”

　　“兩個人？怎么會兩個人？大爺，那你跟他說了些什么？快點告訴我。”廖非急得有些語無倫次。

　　“那個男的是用純正的劍橋英語問我的，不然我真懶得跟他說。他問我，徐大嘴上哪去了？什么時候回來？我同樣用牛津英語回答他，徐大嘴要下午五點光景才回來。他現(xiàn)在正在徐家匯的那家叫天鑰橋的證券營業(yè)部觀大盤。等到收盤了，他還要上臺講盤。講完后他才會回來。大嘴大嘴就這么叫出來的···”

　　“你是說天鑰橋營業(yè)部？”廖非確認(rèn)道。

　　“是的。不過有時他講完盤后，會到附近的酒樓喝點小酒，再回來。所以回來的時間有時很難講···”

　　廖非沒有繼續(xù)聽下去，他站起身，看了看表，三點馬上就到了，股市馬上就要收盤了。說不定那個刺客···

　　“蕾娜莎，快，我們快走。可能要出大事了。”廖非邊說邊拉上蕾娜莎要往外跑···

　　“怎么你們要走？再陪我聊聊好嗎？求求你們了，一年到頭一個人，真是生不如死···”

　　“到時我們再來看你，大爺。”蕾娜莎跟著廖非向門外跑去，邊跑邊回過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