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她似煙花落寞

她似煙花落寞

認識L是在這個學期剛剛開始的時候，準確說來，是正式開學的一個星期后。

　我是一個不善于交際的人，即使有些人跟我同班了一個學期我也不一定叫得出TA的名字，然而在注意到L的當天下午我竟容易地記下了她的姓名。之所以如此自然是有一個很不俗的又或者說是有一個很俗氣的理由——她長得跟我以前的一個朋友X分外相似。

　女孩X比我大一屆也大我一歲零四個月。我還在念初二犯中二病的時候人家已經(jīng)是初三的畢業(yè)生了，加之同齡的女生總比男生要成熟一些——在往后和她接觸的過程中我才悲哀地發(fā)現(xiàn)她是拿我當小屁孩對待的。可我卻不可救藥地迷戀乃至依依賴于這樣的一個人，那個時候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什么時候可以約定和她見面或者是可以“偶遇”她幾次，一連幾個月都是如此。呆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通常談?wù)撘恍锏膬?nèi)容，也時常交換對方的藏書看看。而每一次遇見X的時候都常常在心底里浮現(xiàn)一些莫名其妙的但卻很美好的感覺，像是甜蜜的、難以割舍的依戀。無論是真的或是假的偶遇），都會讓我的心臟劇烈跳動許久才得以平靜，甚至遠遠地看到她自己就感覺臉上頓時燒開了一般滾燙。有想過對X表白或是類似的事，但到底是理智的，也可以說是自己很膽怯），我并沒有告訴她某些在我心底里隱藏了已久的想法。

　就在我也成為初三畢業(yè)班的一員時，畢業(yè)后的她卻音信全無了，無數(shù)次想要去找她的時候我才懊悔自己竟然沒有向她索要一個聯(lián)系方式，無論是QQ還是電話。我以為自此以后再也不能見到X了，就算她留在這座小城市里上高中，我們再次遇見的機率比中大獎率還要低得多。而且我也不知道再次遇見我應(yīng)該對她說什么樣的話，總不能一見面就問：“嘿X，我借給你的那本川端康成的《千只鶴》你看完了沒？”就連見面時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于是我覺得我和X終究會變得陌生的，熱血上腦的我為她寫了大量的文字——那不能算是寫作，姑且是自我傾訴抒發(fā)滿腹牢騷耳。算是紀念她風風火火地在我那段歲月里留下了濃厚的一筆吧，也算是寄托某種叫做“思念”的東西。

　等到后來機緣巧合又見面，給她看了那些文字，她依舊以長輩對小孩說話的語氣指出我字里行間的不足之處。言談之間絲毫不那時的“老大姐”風范。

　只是再次見面，曾經(jīng)的劇烈心跳早已不復(fù)存在，已是一潭深沉湖水的心自是難以被微風卷起漣漪。那怕僅是片刻。而我們自此成了聯(lián)系頗少的朋友，所謂的情誼更是不復(fù)存在。有時候回過頭看舊時光里一起對某本書評頭論足，或是因為她的出現(xiàn)而激動一整天的那段歲月，竟美好得如同色彩繽紛的泡沫一般不真實。

　——我忘記補充了，X微胖，戴眼鏡，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可愛和淳樸的感覺。

　所以L也符合以上的外貌特征。

　只是L終究不是她。相處一段時間之后我才知道L也喜歡看書。據(jù)我所知他們看的書有明顯的差異，好比一個看言情作品，另一個看純文學作品。而L可能是前者。

　她們對同一部作品的看法也不盡相同。我曾把自己寫的一篇備受X稱贊的小說給L看，看完以后她說：我實在不理解高中生也會有錯別字，還有，你的小說的沒有特別生動的情節(jié)。我覺得那篇小說是我寫得還算不錯的，雖然沒有很生動的情節(jié)但是情感表**得很到位，人物的形象也很飽滿。我一向認為小說最重要的不是情節(jié)，所以，之后再寫小說都不會拿給L看了。

　但，我卻對L做著一件曾經(jīng)對她做過的事——主動借書L看。我的書不算很多，每個月都會買上幾本，可能是名家的也可能是小人物的作品。如果實在覺得無聊就會多買一些。記得在二月份，我大腦一熱一口氣買了二十本小說，雖然到現(xiàn)在買來的某些書連第一頁我都不曾翻看，但我還是在不斷買書。像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占有欲，只顧著買卻沒想過自己有多少時間去認真看認真品鑒。我的一個老師說，這些書都是一筆財富，雖然它是金錢買來的，但它卻不能被金錢買走。

　大多數(shù)時候看書都是一目十行不求甚解，所以我看得特別快，看完了就隨便借給他人。這直接導(dǎo)致自己很多時候不記得借什么書給什么人了，所以我雖然總在買書但家里的書柜上書的總量似乎有減無增。

　認識L以后，我會把我看完的書有選擇**地借給她，因為我不知道我喜歡看的她是否也喜歡。她看書的速度也比不上X，或者說她需要把大量的時間用在做作業(yè)之上，以至于我常常聽到她說：“我這一本都還沒有看完呢。”

　這像是一種習慣。曾經(jīng)自己習慣了借書給另一個人，而現(xiàn)在習慣還在持續(xù)著，即使自己很想要改變現(xiàn)狀但似乎無能為力。

　我說過的：L終究不是X。

　X對應(yīng)試教育比較抵制，卻又無能無力，于是采取比較消極的態(tài)度——學習不是很用心。而L似乎是個標準的三好學生，每次在我看完一篇小說的空隙里總會看到她埋頭奮筆疾書的勤奮的背影——L坐在我的前面。于是我就會放下書心里面充滿了對學習不上心的愧疚感。每次下課我從外面進來，掃一眼左邊一排同學——埋頭在做數(shù)學題，再瞄一眼右邊一排同學——幾乎全都在做英語。這其中包括我的同桌也包括了L。她們偶爾做做數(shù)學題，偶爾做做英語閱讀訓(xùn)練，固定的是每天必做一張數(shù)學試卷。而我偶爾看看長篇小說，偶爾看看散文，每月必做的是看完一期《萌芽》，然后心滿意足地抒發(fā)一同感嘆也不管有沒有聽眾。

　后來，我猛然發(fā)現(xiàn)在不知不覺間X已經(jīng)影響到了我。其實很多東西都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就發(fā)現(xiàn)變化了，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我一面反感這樣的教育，一面被迫**地接受它，因為我不知道如果離開了學校我還能做什么，我需要靠什么養(yǎng)活自己。而很常見的答案就是大學，或者說得直接一點就是一紙文憑。我不能靠一紙文憑吃飯，但它能給我吃飯的機會，所以我需要撞破腦袋擠進千軍萬馬里乞求那一張本質(zhì)上毫無用處的紙。

　當我把這些話告訴L的時候，她的嘴角明顯上揚了，我分不清這是嘲笑還是其他，然后自那以后我就不再對她說這些比較憤青的話了。我都不知道到了現(xiàn)在，L還記不記得這些。

　當我發(fā)現(xiàn)我與周圍的人不能夠很好相處的時候，我就突然開始想念X，想念X每次肆無忌憚的笑，像是在嘲笑大多數(shù)學生的麻木；想念X坐在母校后山的涼亭里右手執(zhí)書，左手在虛空里點點畫畫；想念X每次故作成熟大談她的觀點和人生理想。

　X說：理想這東西就是個屁，因為它畢竟有“想”的那一部分，歲月注定了不真實。那只能用來哄三歲小孩。

　X說：我寧愿面對一堵墻說上一整天的話，我也不愿意同書呆子聊上一小時。

　她說了那么多也做了那么多，以至于我總感覺如今我說的、做的無一不是在重復(fù)她的軌跡。我不過是走了一遍她走過的路罷了。一想到X，特別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連她的模樣都開始模糊了，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而我看著L，仿佛在看X的影子。

　雖然這個影子也給我同樣模糊的感覺**

　雖然，我也知道她們并沒有聯(lián)系，更不能夠相提并論，因為我的無聊才有這個局面。

　但是，我就是不能阻止自己把L想象成X。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們混淆。

　我們的一生中會遇見無數(shù)的人，會和無數(shù)的人有**集，其中總有那么有兩個人幾個人是相似的，我們在拿她們比較的同時絲毫不顧及她們會有怎樣的想**，蠻橫地把她們歸納在同一個區(qū)間里。

　我們忘記了，漫長的一生中遇見再多的人也不會有完全相同的情況，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

　X打電話來告訴我她又失戀了，于此同時我也遭遇了一件對我很有打擊的事——期中測試考砸了，我在全級的排名成了十位數(shù)。好在起先就有心理準備，打擊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的時間，幾天以后把考砸了的悲傷打包扔進了垃圾箱里。

　不幸的是L在全級的排名是百位數(shù)。我記得公布成績的那天晚自習，L一直把頭埋在雙臂之間，從后面看去我只望得見她緋紅的臉龐，隱約也猜到了她心里的滋味并非只有失落和難過。初二的時候我的同桌是一個成績不大好但學習一直很努力的女生，每次考試（特別是期中和期末）之后，她都會狠狠地哭上一場。

　我已經(jīng)很努力，為什么還是這么差。我至今記得她抬起頭來對我說的話，以及那時掛上淚痕的她分外讓人心疼，那時的她像極了落寞的煙花。

　這個世界上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會有相應(yīng)的回報。

　不是你努力就有一定能夠成功。

　不是你比別人多付出一千滴汗水就能超越別人一千步。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你要試著去習慣它。”某一本小說里有這么說過。

　我想把這些告訴L，但終究沒有。我想說，即使在原地踏步一千步前進了一步，也算是進步。

距離期中測試已經(jīng)過去兩個周了，L又恢復(fù)了元氣依舊偶爾做做數(shù)學題偶爾做做英語閱讀訓(xùn)練。而我不再是偶爾看看小說偶爾看看散文了，我也得花一定的**力付諸于學習之上。因為有人說過：“付出了不一定有收獲，但不付出就一定沒有收獲。”

　——我們都在為一個不確定的結(jié)果堅定地努力著，從來不顧慮等待我們的將會是光芒萬丈的鳳凰重生，亦或是再一次跌入更加黑暗的無盡深淵。

　固執(zhí)地，毫無理由地跋涉前行。

　2014年的5月，天氣微涼。這座南方小城氤氳著濕潤的水汽，天上布滿層層疊疊的烏云，嗅得出天公正在醞釀一場傾盆大雨。我實在是累了以后就會趴在桌子上小睡一會兒，通常都是在假睡中回憶起一些往事。比如X肆無忌憚的笑顏，比如L在那天晚自習一語不發(fā)落寞的樣子，比如這么些年比煙花更璀璨的在我生命力出現(xiàn)過的男孩女孩，比如那些比歌唱更為美好得青蔥歲月。每次回憶起來記憶都如同一柄鋒利的**準確無誤地刺進我心房最薄弱的部位，然后我會措不及防地疼痛。

　然后我抬起頭，看著L單薄的背影：冷漠著面容佝僂身軀匍匐在桌面上，手中的墨水筆不斷在紙張上寫畫著什么，微微有些枯黃的頭發(fā)被干練地扎成馬尾。我能看到的只有這些。

　X說過的，最美麗的煙花匆忙綻放只留下瞬間的美麗之后，它就會化作一堆難看的青煙和黑灰。但是，即使短暫，那樣的美麗也是極致且令人感到窒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