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生活的驚喜總是猝不及防

　　有時候，我覺得生活最美妙的地方就在于，當你覺得一切好像已經變得沒有意義的時候，它會突然出現給你一個小小的驚喜。這個驚喜不需要太大，也許只是某個摳門到極點的人突然慷慨地請你吃了一頓你向往很久，卻一直沒去吃的烤肉；或者是當你覺得很無聊的時候，有人突然跟你說“我這里多了一張電影票你要一起么”，即使它只是某個爽約的人無心的“施舍”；或者當你無意翻出去年因為發胖而一度想要放棄的裙子，本著“快換季了先試試去年的夏裝吧”的態度試了一下，卻發現穿起來異常的合適，然后慶幸幸好去年沒有把它送人……看，生活就是這樣的處處充滿驚喜，只要你的心不要太大，要求不要太多。

　　我的驚喜在今年的三月中旬悄悄來臨，猝不及防，但是卻是我渴望已久——我去上?？疾?，然后發現繼研究生入學考試后，竟然又奇跡般的和華敘報了同一個大學、同一個專業而且是同一個導師的博士。

　　同學說，你們倆真是孽緣，考研去爭同一個導師也就算了，現在博士竟然也要這樣斗。

　　我說，是啊是啊，真是煩死他了，怎么哪哪都是這個人啊，到底給不給人活了。

　　可是只有我知道，當考試第一天清晨我們在考場碰見的時候，彼此驚詫和沒睡醒的表情，在我眼里真是動人極了。

　　華敘睜大眼睛，甚至被咖啡燙了嘴，然后咳嗽，最后指著我問：“你也這里？！”微翹的頭發，還有因為沒睡好而顯得疲憊的眼睛，讓他變得比我印象中要可愛得多。而我，呃，長長的直發因為早上來不及梳理所以顯得亂七八糟，穿著休閑的紅色棒球衫，腳上的球鞋因為早上擠地鐵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腳所以顯得臟兮兮的，書包被隨意掛在右肩上，那頂用來壓頭發的棒球帽被扣在包帶上，嘴里叼著的面包就這么呆呆地在唇齒之間忘了滑下去……

　　我看起來就像一個正在逃荒的假小子。

　　我驚訝地看著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怎么在這？！”

　　大概是我的樣子真的太好笑了，他忍不住笑，最后跑過來跟我說：“我們要倒霉了，這個導師今年報的人特別多。”

　　我呆呆地：“哦?！?/p>

　　“真是太巧了?！彼f，“我還以為考S大的就我一個人呢?！?/p>

　　我下意識地說：“我也以為就我一個人呢。”

　　這時監考老師開始讓我們把自己帶的資料之類的東西都放到講臺，華敘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我裝作掃視全場回頭看了一眼他的位置，他偷偷伸了伸舌頭，對著咖啡杯狠狠比劃了一下。我忍不住偷偷笑，心想他大概是被熱咖啡燙慘了。

　　考試的過程很順利，我很享受考試的過程，因為它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想法調動起來，所以更多時候我會把它當做一種觀念的表達，而不會去在乎所謂的正確答案。我的性格一向很隨意，因此心理素質也一向很好。不過很不巧的是，當我寫到最后一道大題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帶的是一支快要沒有墨水的簽字筆，本來可以洋洋灑灑再來個一千字，最后只能草草寫了三百字收尾。看著沒有墨水的空筆芯我覺得很沮喪，回頭看到華敘低著頭寫得很認真，于是這種沮喪好像愈演愈烈了。

　　我舉了手輕輕問監考老師可不可以提前交卷，老師看了一下時間示意我可以，于是我匆匆密封了試卷然后離開考場。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個人的位置，結果卻看見他向我做了個手勢，口型似乎說了兩個字“下面”，我沒太明白就走開了。

　　因為交卷交得早，所以到樓下的時候發現先前樓下那個熙熙攘攘的小花園顯得空蕩蕩的。我低頭慢慢走，想著他應該會發揮地很好，因為S大的試題明顯比較符合他這個嚴謹又稍微死板的個性，出的都是一些非常史實性的試題。很多知識我只能記大概，但是華敘被導師稱為“活動小詞典”。這樣想想我就更沮喪了，不是想要一定壓過他，而是想到大概不能與他并駕齊驅了。

　　我失落地從包里掏出ipod，戴上耳機，五月天說傷心的人別聽慢歌，于是我很歡快地開始聽他們的快歌。也不知過了多久，太陽越來越大，我把棒球帽解開扣在頭上稍微擋著點。小花園的人漸漸多起來我才恍惚覺得散場了。摸摸肚子我決定出去吃飯，起身隨著人流慢慢往校外走。

　　快要走到校門口的時候肩膀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我嚇了一跳回頭華敘氣喘吁吁地站我面前，微翹的發頂因為奔跑整個飛了起來，他瞇著眼睛不知道說了什么，我卻愣愣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摘下我的耳機，我這才后知后覺戴了耳機。他苦笑地說：“叫了你那么多聲都沒有理我。”

　　我詫異：“你叫我？”

　　“不然呢？”他無奈地說，“我不是讓你在樓下等我的嗎？你跑什么？”

　　“啊？”

　　“啊什么啊，我不是對你做手勢嗎，我還以為你看懂了?！?/p>

　　“啊。”這次我是真的驚訝，原來真的不是我自作多情啊。

　　“走吧，去吃飯，我快餓死了。”

　　“哦?！蔽野l現，只要在他面前我就徹底變成了溫順呆愣又完全沒有攻擊性的小綿羊。

　　我們兩個并排走著，他在我的右邊，個子很高，所以輕輕側過臉我只能看見他的胳膊。他穿著藍色的文化衫，手臂上是兩條齊整的白色條紋，抬頭就是戴著黑色細邊眼鏡的側臉，鼻梁挺直而秀氣，白皙的膚質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沉默寡言而充滿才氣的大男生。

　　大概是覺察到我觀察的目光，他回頭有些疑惑地示意。

　　我慌張地移開目光，然后換了歡快的表情：“我很喜歡這個學校?！?/p>

　　他笑，露出右邊淺淺的梨渦：“為什么？這個學校有什么好？這么大，看起來就像城市美化運動的杰作，你不是一直很批判這種規劃的嗎？”

　　我有些強詞奪理：“人總是會變得嘛，而且設計最重要的還是情感不是么，環境規劃也是一樣，我喜歡這里，因為有感情?！?/p>

　　他明顯不敢茍同：“這么冷冰冰的哪里有感情了，女人的感情觀真是奇怪?！?/p>

　　我非常不客氣地總結：“當然，我覺得它有感情就有感情！”至少，這里也曾留下了我對你的感情，我在心里默默說。

　　他搖搖頭不屑和我爭辯：“回去要是告訴導師，他肯定會罵你的?！彼ψ龀鲆粋€幸災樂禍的表情，于是我又忍不住笑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才后悔自己的話說得早了，S大的周邊好像真的沒有什么吃的，至少我們沒有找到。最后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韓式料理店，里面早就高朋滿座，環視一周大概都是來考試的人，還有人占著座位在看資料準備下一場考試。我們兩個非常幸運地剛進去就得到了一個空位，服務員非常熱情地給我們下單，我不假思索地要了一份石鍋拌飯，華敘要了一份海鮮面。

　　等上餐的時候我們就隨意聊上午的考試，華敘非常細心地想把考題記下來回去帶給導師看，因為一般博士考試網上是買不到真題的。他說，可以帶回去給下面的師弟師妹們做一個參考。論起細心，大概非處|女座的男生莫屬。

　　他非常殷切地想要在我這里得到一些記憶，可是我記性差這是眾所周知的。所以全程都是他想到一個，然后我恍然大悟，他再想到一個，我想了一會再恍然大悟。他肯定對我很無語，不過幸好這時候飯上來了，我拌了醬立刻埋頭苦吃。

　　一會就聽見他說：“我的面好像味道怪怪的。”

　　我的帽檐壓得太低所以我一直沒太注意他的面是什么時候上來的，我往上拉了拉帽檐，含糊地問：“怎么會？”

　　他苦惱舉著勺子：“真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竅了，竟然把勺子伸到了他的碗里，吃拌飯的不銹鋼勺子都有些平，所以舀起湯來并不能得心應手。雖然我伸進去的那一刻就醒了，而且華敘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個怪物，我也覺得魔怔了，但是還是硬著頭皮嘗了一口：“海鮮好像不新鮮了?！?/p>

　　他愣了很久，大概是在想沾了我的口水他還要不要吃下去，還是立刻甩袖子走人，我趕緊把帽子壓得更低，恨不得將我燒紅的臉埋到拌飯里。

　　也許是他的紳士風度沾了上風，也許是他真的太餓了。雖然愣了一會，但是后來他還是繼續吃了起來。整個吃飯的過程我們默契地一句話都沒說，我也是第一次將一大碗的拌飯吃了個精光。最后他還繼續紳士風度地幫我付了錢，盡管我一再推辭，最后我弱弱地說了一句“那一次我請你吧?！钡撬坏鼗亓艘痪洹安挥昧?，你想多了。”我的拌飯就一直擱在嗓子眼沒有下去。

　　那時候我多么恨自己是一個感情充沛的巨蟹座女生，敏感多疑，就像一個神經病，愛幻想，不現實。別人的一個小眼神一句平常的話在我這里都會變成天大的委屈，我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華敘只是一個普通的男生，他不愛你，所以沒有義務對你友善，當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你，他的話和行為都跟你無關，沒有指代，他的冷漠是天生，只是你將他的冷漠當成了對你的特別，所以一句簡單的話，一個微微的表情都會讓你受傷，一切都是你的咎由自取。

　　鄒小雨，一切都是你的咎由自??！

　　我默默地走出了餐廳，華敘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翻著手機走在我的旁邊，可是這時我已沒有任何想要解構他表情的欲望。很慶幸這時媽媽打來了電話，于是我趕緊快走兩步去接電話。

　　我站在路邊上接電話，一會就看見他走進了旁邊的便利店。過了一會他又出來了，我們又并肩朝學校走，媽媽在電話那邊揶揄我“還考什么考啊，你隨便考考就行了，反正你也考不上?！蔽揖托Α拔铱佳械臅r候你就這么跟我說的，最后呢，我考了全校第一哦。媽媽，你女兒可是很厲害的！”

　　媽媽又說：“厲害有什么用，趕緊找個男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币宦牭竭@個話題我就開始頭疼，于是趕緊找了理由“媽媽，不跟你說了同學叫我了”然后就掛了電話。

　　“你媽媽？”他問，然后遞給我一條巧克力。

　　我在笑，所以也沒太注意：“是啊。”

　　“你和你媽媽感情真好。”他低頭撕巧克力的包裝紙。

　　我有些訝異，但見他什么也沒說也就沒問。這時候我才發現手上拿著的黑巧克力，心里有些冷掉的溫度好像慢慢回來了。我不著痕跡地將巧克力放到書包里，問：“你沒吃飽？”

　　“不是，飯后吃甜的心情會好一些?！?/p>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說：“你們剛剛在聊什么？”

　　“啊，跟我媽媽啊?！碧岬轿疫@個毒舌又可愛的媽媽我總會不由自主地笑，“勸我放棄呢，跟我說考也是白考?！?/p>

　　華敘“噗嗤”笑了，“真的假的？”

　　我說：“真的啊，考研的時候她就這么刺激我來著?！?/p>

　　“好吧。”他笑著說，“你媽媽也太可愛了。”

　　我隨口說：“是啊，只可惜生了一個不可愛的女兒?！?/p>

　　沒想到他竟然隨口接了一句，“還好吧，也挺可愛的?！闭f完我們倆就尷尬地愣在了原地，他好像比我還尷尬，不過太多次的自作多情于我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我學會了什么叫自知之明。于是我開玩笑：“不帶這么拐著彎子罵人的啊?！?/p>

　　他笑笑什么都沒說。

　　走進學校我們就在小花園里，X拿出一本帕帕奈克的書讀起來，我就把先前在網上下載的五行八卦圖翻過來倒過去看。其實主要是無聊，而且像這樣兩個人靜靜坐在一起的時刻我真的是第一次體會，難得到我只想用八卦圖來平復自己躁動的心。

　　“你今天怎么交卷那么早？”華敘合上書問。

　　“啊，這個啊……”我有些丟臉地說，“如果我告訴你，是我筆沒油了，你信么？”

　　他看了我好幾秒鐘好像在判斷我是不是在說笑，過了一會有些無奈地從書包里拿出一盒筆然后拆開抽出兩支，有些無語地說：“我真的服了你了，即便是打醬油你也要有點專業態度吧小姐。”

　　我訕訕地接過去，輕輕說謝謝。

　　又過了一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門禁解開大家都開始往考場去，我也收拾了書包準備上樓，結果剛走兩步他突然在身后拉了我的衣服。

　　“你拿這個！”他遞過來先前的筆盒，里面并排躺了一排一模一樣的簽字筆。見我驚訝他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卻又狠狠地敲了一下我戴著棒球帽的頭頂，“拿去！手里兩支給我！”

　　我“哦”遞過去，觸到他有些微涼的手指，然后又觸電般縮回。

　　此刻不感動是不可能的，我甚至在那幾秒鐘里猜想，是老天爺開眼了嗎？我的感情終于有了回應？或者他一直在愛著我，但是不好意思跟我表白？反正那一刻我是看到了感情路上希望的曙光，于是看他的眼光都變得炙熱，甚至忍不住上去擁抱他。

　　結果還沒等我感動完，他就“啪”地打了我的帽檐，然后我的兩只眼睛就被粗魯地遮住了。我聽見他冷冰冰的語氣“笨得像豬！”我被這一變故弄得莫名其妙，等我手忙腳亂掀開帽子，正對面的樓梯早就沒有了華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