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重回“戰場”

　　冬天就像一個調皮的精靈，“嗖”得一下就從眼前閃過，讓人找不到一點兒蹤影。

　　開學的日子悄無聲息地到來了，雖然在慵懶狀態下開啟的循環式生活已讓我感到些許的厭煩，但在開學的關頭我突然改變了主意，心想要是能在家里多呆幾天該多好。這種感覺跟渴望放假時一樣急切，歸根結底就是不想去學校。一想到又將回到試卷漫天飛的“戰場”，交織在我腦袋中引起頭疼的神經又開始隱隱作痛。

　　盡管我是百般不情愿，但日子只會前進不會暫停更不會倒退，該來的還是會如期到來。時間是坐在朝堂里面的包公，鐵面無私的處事風格不會因叛逆少年的抱怨而有所改變。

　　一個冬天過去，白楊街看上去干凈了不少，也許是我長時間不出家門，走在白楊街上竟感到一種陌生感。路兩旁的那些“謝頂大叔”似乎對他們去年初冬換得“發型”還算滿意，一點兒也不著急長出些“頭發”。商店換了新的招牌透露出新的面孔，公交車經過修整變得馬力十足，走在街道上的人們也終于吐出積攢了整個冬天的冷氣變得神清氣爽。

　　開學第一天，教室里異常熱鬧。每個教室都像一個剛迎來雛鳥的鳥巢，嘰嘰喳喳的聲音沒完沒了。我去和明哲打招呼，齊樂從前門進來剛好從我們旁邊經過。這樣，我們三個在闊別一個寒假之后終于又站在了一起。

　　“我怎么覺得一個月的假期就跟只休息了幾天似的，過得這么快——哎，你們寒假都過得怎樣？”我看了看明哲，又看了看剛停下腳步站在一旁的齊樂。

　　“是啊，我也覺得就像過了一個稍微長點兒的周末……還能怎樣，作為‘準高三黨’，最奢侈的事情就是睡個懶覺。”齊樂一邊說話一邊眨著她那雙大眼睛，我發現她的眼睛變得更加水靈，眼睛里的水滴隨時都會滲出來。

　　然后我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移到了明哲身上，只見明哲皺了皺眉頭，掛在額下的兩條眉毛立即往下墜落并連在了一起，呈現出十足的委屈樣，“別提了，我被我爸逼著在補習班里呆了一個月。”

　　“你還補習什么？用的著嘛，你爸也真是的……”明哲現在的成績穩居年級第一，我想不明白這樣聰明的腦袋還需要補些什么。

　　“不是補習以前的知識，而是學這學期的還有高三的內容。”明哲把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來，這樣兩條眉毛又端端正正地掛在了眼睛的上方。

　　提前學習高二下學期的還有高三的內容？我聽后覺得很不可思義，齊樂明顯也吃驚不小。她迅速讓眼睛里的水停止流動，然后用明亮的雙眸看著明哲，“難嗎？”

　　“還可以。”明哲扭頭看了一眼齊樂，然后把頭低了下去。

　　這就算我們三個正式的開學見面禮。

　　課間我決定去校園里走走，再次踏入一個月未見的校園，覺得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親切。在兵營里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在這里，是鐵打的教學樓，流水的學生。略顯破舊的教學樓就像一位目光深邃的智者，窮極一生要把所有的知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這些在他撐起的蔭涼下讀書的學生。當然，我是其中的一個，不過我屬于不太爭氣的那個。

　　不經意間就走到了主教學樓前，期末考試的成績布告還貼在旁邊的墻上。我往前走了幾步，包括我在內的一大堆名字瞬間映入眼簾。“李明哲”這三個大字明晃晃的處在榜單的首位，我并不感到特別驚訝，明哲考第一名在我看來是極其正常的一件事，如果哪次考試處于榜首的另有其人，那么只有兩種可能：要不是明哲沒參加這次考試,要不就是老師把成績弄錯了。緊接著齊樂的名字就出現了，嘿，第六名，真不賴，這丫頭又進步了。接下來就要找我的名字了，找他們倆的名字的方式是從前往后找，而對于我，方式就要有所改變——從后往前找。但這次很奇怪，我的視線從下往上移了一大截，我的名字仍沒出現，難道是我粗心大意馬虎不小心漏掉了？

　　“咦，第28名哈，不錯不錯!”齊樂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我眼前，一只手指著紙上我的名字，一只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幾下。

　　我揉了揉眼睛，想證實從齊樂口中說出的話是不是真的，順著齊樂手指著的方向，我看到我的名字穩穩當當地處在第一張紙的中間。有那么幾秒鐘讓我懷疑“林雨生”這三個字到底不是我的名字，這哪能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只適合安安靜靜地躺在紙張的角落里。

　　見我驚訝的表情，齊樂用手推了我一下，“不會是高興傻了吧？”

　　我把因驚訝而張大的嘴巴緩緩地合上，“我的人品這回終于大爆發了。”

　　走過主教學樓，我和齊樂走在一條小道上，路兩旁的花現在都處于沉睡狀態，不過我知道，春天的陽光會把它們一個個都喚醒。天還是很冷，不過風已經有了些溫暖的味道。

　　“誒，林雨生，你在家都干嘛了？”齊樂和我并排走著，本來就十分狹窄的小道這回被我們倆堵得嚴嚴死死，再過來一個人恐怕就只能飛過去了。

　　“玩唄,十足玩了一個假期”，我低頭看到地上有一只螞蟻，于是我朝它一腳踩過去，“而且整天聽我媽嘮叨，煩都煩死了，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很意外這只螞蟻沒被我踩死，它迅速從我腳下逃了出來，而且逃出來時不忘瞅了我兩眼，似乎要記住我這個龐然大物的模樣下回好找我報仇。

　　“大家都一樣，你看明哲還被拉去上補習班，多悲催……你媽嘮叨你也是為你著想，馬上就高三了，苦點兒累點兒也是應該的，真到了高三，你懂的。”齊樂也看到了那只螞蟻，并且為它成功逃脫我的“魔腳”舒了一口氣。

　　“我怎么覺得你和我媽是一伙的……對了，畢業后你想去哪里？”螞蟻已經逃離了我們的視線，我把目光收回，扭頭看著齊樂的側臉。

　　“什么一伙的，我只是很羨慕你還有一個整天嘮叨你要好好學習的老媽，不像某些家長只會吵架……算了，不說這些了，我想去哪？嗯……我想去南方，一個安靜的城市，最好靠海。”齊樂黯淡的目光突然明亮了起來，她眼睛里的水開始涌動，我看不清在她瞳孔里面的是一片湖，還是一片海。

　　齊樂又說到了海，那個一望無際，令我向往的海。我仿佛又變成了那只遨游在澳洲深海中的小丑魚，不停地在大海深處的大堡礁里穿梭，我游啊游啊，突然想變成一只鳥，于是我使勁往上游著，在游離海面之際我猛然往上一躍，終于變成了一只鳥。我揮動翅膀往上飛，等飛到一定的高度時我停止扇動翅膀，我轉過身來，在高空看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海。

　　“我想去的地方，可能我永遠也去不了。”我把長在身后的翅膀拔斷，把嵌在兩頰里的魚鰓扣掉，于是我又變成了和齊樂并排行走在陸地上的我。

　　“那是個什么地方？”齊樂盯著我，等待著我口中的答案。

　　我本想說“澳洲”，但覺得去不了何必說出來，于是我改變了將要說出口的話語，“反正就是一個我去不了的地方”，我回頭拉著停在原地的齊樂，“上課鈴響了，還不回去?”

　　明哲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本來就挺沉默的，現在話變得更加的少。我知道明哲現在肯定很累，又要跟著老師緊張的節奏上課，又要在課下上補習班學習更超前的內容。不過，他為什么要提前學習呢？以后自然不是會學到嗎？這么著急干什么？

　　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明哲照舊保持著他的“李氏沉默”，但我覺得我有必要打破這種壓抑的氣氛。

　　“明哲，你怎么就提前學起高三的東西了？以后不是會慢慢學到的嘛。”我盯著明哲那張干凈的側臉。

　　明哲的眉毛又連到了一起，不過馬上就舒展開了，他似乎知道我會這樣問，他似乎也準備好了該怎樣回答，“假期在家閑來無事，心想提前學學也沒什么壞處，所以就去學了。”

　　“你爸讓你學的吧？”我覺得明哲一定沒對我說實話，什么他自己想學的，肯定是他爸逼他的，這點準沒錯。

　　但是明哲卻一口否定，并露出了一個讓我捉摸不定的表情，“不是，這次不是我爸逼我的，是我自己想這樣做。”

　　還沒等我從明哲的表情中捉摸出點兒什么，我發覺只剩下我自己的腳步聲從路面上傳來，我回過頭，發現明哲停在了原地，我覺得不對勁，“怎么了”三個字已經從我腦袋中的語言中樞傳出，只不過還沒經喉嚨轉化為聲音。

　　“我想提前參加高考。”明哲搶先說出了這句話。他就這么看著我，我突然覺得我和他之間僅隔的這一小步，變成了一段異常遙遠的距離。

　　“什么?提前參加高考?”我突然變得好不冷靜，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在心里面很清楚明哲提前參加高考意味著他將拋下齊樂我們倆先逃離一步。

　　“我提前走絕不是想甩掉你們，而是我想逃離這個家，這是我去美國的唯一機會。你知道的，我爸想讓我將來繼承他的事業，可我的心根本不在這里。”明哲的眼睛里散發出一道光，照的我根本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什么時候走？你真的要去美國嗎？”我突然感到很悲傷，明哲就要離開我先走了，高三只留下我一人孤軍作戰。不過明哲從小就夢想去美國，如今他的這個夢想將有機會實現，我應該替他高興才對。

　　“今年夏天，我隨高三的同學一起考試，到時候我會報考美國的學校。”明哲的目光是如此的堅定，這樣堅定的目光足以摧毀一切阻礙他去美國的障礙。

　　聽完明哲的話后，我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我實在想不出我還能說些什么，我知道明哲的心意已定，我知道他這樣做一定瞞著他的父母，我也知道只要明哲抱定了這個主意，那么他一定就會做到。

　　明哲緩緩朝我走來，他把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眼睛里的那道光調到一個適合與我對視的亮度，看著我，“雨生，我知道我這樣做讓你很難過，我以前向你保證過不再這樣輕易的離開你，但是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夢想著去那里，這個夢我做了整整十年，從我第一次被我爸帶走時我就開始這樣想。你不知道我生活在我爸的束縛下有多痛苦，別的小朋友從小可以玩游戲，但我從小就開始被逼著坐在屋子里做數學題。你知道我有多么渴望自由嗎？我想痛痛快快地活一場，但在這里，有我爸在我就沒有自由可言!所以，我必須要去美國，必須要去!”我頭一次見到明哲的眼角有淚水流出，我從來都不知道在明哲剛強的外表下有這么一顆脆弱的心。

　　我把明哲搭在我肩上的雙手拿下，揉了揉被明哲說的有些發酸的眼睛，“我會替你做好保密工作，想去，你就去吧。”

　　我這才發現我并不是害怕明哲走，只是害怕明哲走后留給我一個人的孤獨。一顆孤獨的心與一顆受禁錮的心相比，孤獨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如果一只鳥兒渴望自由，想要無拘無束地飛翔，那么就讓它飛吧。飛向藍天，飛到云端，飛的越遠越好。只要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