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而導致梅雪薇和鄭然再次分手的理由,梅雪薇跟我說過,是不得不分才分的。
戀愛中有一種狀態最讓人煩惱,那就是本來相愛著的兩個人,無法將愛情維持下去。
他們還是像初中時候那樣,一個在省城,一個在本地。相互之間除了一個月一兩次的見面,大多數時間都是通過電話和短信來聯系。時間久了之后,爭吵就開始了。有時候的爭吵梅雪薇甚至都難以理解,僅僅是因為對方接電話的速度稍微慢了一分鐘,都足以成為電話里爭吵的理由,不停的吵,除了吵架,在電話和短信里再找不到共同的話題。這就是異地戀。
異地戀不會教給人什么東西,也不會考驗什么愛情的質量。異地戀帶給戀人們的除了痛苦還是痛苦。
痛苦無法避免。
終于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地步,自然就分了。眼淚自然是流不盡的,但還是要流。
眼淚是給所有分別最好的儀式。然后鄭鄂梅雪薇和鄭然的故事才真正結束。或許并沒有結束,但但我已經無法知曉。每個人都是別人生命中的片段,我知道的那些也只能是被人整個生命歷程中的一段。過去發生的和未來發生的,我都不可能知曉。
我那次在地下室里做了個夢。夢里出現的人就是張芮。夢和過去是分不開的,在夢里我依然在車站送她上車,但是那天沒有下雨,更沒有擁擠的人群,沒有光會吹牛的出租車司機。我們在車站外互相擁抱,充滿不舍,在再到相互接吻。所有發生的一切,就很整個世界都無關。身邊人來人往,我們肆無忌憚的在接吻。
火車一輛進站,一輛開走,站臺廣播叫人上車,提醒乘客注意安全等等這些,都不能干擾到我們忘情的在接吻。我茫然間抬頭,看見一個陌生的世界。
整個夢到這里就結束了。夢里的時間總是會過的很慢。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夢花了多長時間,但它真正的內容太短,但也因此而讓人難忘。
現實中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張芮高考后第二天。
那天晚上本來是所有畢業生的畢業聚餐的。但是張芮沒去,她說自己來到這所學校一共就呆了兩個多月,連教課的老師的名字都叫不齊,何必去破壞別人的氣氛呢。
但我想真正原因是她作為一個外來戶一直是不被歡迎的,尤其是她的成績太好,好到別人無法企及的地步。她說她在這里,就只有我一個朋友,她從小就跟在父母身邊,一直在外,戶口一直沒跟著父母,因為這里是家鄉,她的爺爺不允許兒子的戶口轉到外地。
我笑笑說,“其實不是吧,還有曉平呢?”
“有些事是不能強求的,關于感情更是如此,不是嗎?”她呵呵一笑之后,反問我。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我突然低下頭,臉竟有些發燙。
張芮親自對我說,她喜歡的人不是曉平,而是謝星石,當然就是我。“這種喜歡,和時間無關,完全就是感覺的事情,一見鐘情,你信嗎?”
“我信,但是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回答她。因為這是最好的答案。我沒有告訴她的是,我也許比她更相信一見鐘情,在等風來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埋頭在稿紙上寫寫算算,偶爾皺著眉頭思考,思考結束之后又露出欣慰的笑容,在那間小屋子里,我一直認為演繹著世間最美麗的東西,她的出現,讓我最不安的心得到了蔚籍。多少個最美麗的黃昏,夕陽的光從窗戶照進來,她身在一片金色里,像是墜落凡塵的星使。我坐在屋角,久久不愿離去的原因,就是希望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她記住。
她問我:“你說對不起,是因為什么,因為你自己,還是因為你的好兄弟曉平。”語氣里充滿了期待,或許她早就知道我會說對不起。
我說:“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有很多事情本身就是沒有答案的。”這句話其實很裝逼,但是我沒想到她竟然點點頭,說自己懂了。
她對我說:“我過幾天就會離開了,以后也許都不會再見了。你寫點東西送給我好不好?”
我說可以啊,然后在她的手心里寫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她生氣道:“你寫的這是什么啊?”
“唐詩啊!為你送別的,你看這是李白的成名作,寫的多好,豪氣啊,離別嘛,不應該悲傷的,要豪邁。”
她掐了我的胳膊一下,“你這都是什么啊,還有哪是李白寫的,這明明是王維的《渭城曲》好不好,你看你……”沒等她說完,我就拉過她的另一只手,一筆一筆的認真的寫下:
我們在最好的青春年代相遇
但是,此刻我將揮手和你再見
這是我送給你的——一路快樂。
我寫完這句話,我說:“好啦,再寫就該寫到臉上去了。”
我抬頭看見淚水從她眼里鉆出來,她突然上前緊緊的抱住我。哭著說:“其實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其實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告訴你,還有好多好多,但是,我現在就要離開了,我難過。”
我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在她耳邊安慰她,“如果生命擁有過美麗,那么就不應該成為彼此的難過。”
然后她離開我的手臂,站在吹著夏風的高架橋上,頭發被吹的有些亂,劉海隨風飄揚。
在那一刻,我壓抑著內心的所有想法,我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對她說:“張芮,我愛你。”
她站在路燈下,仰起頭,路燈的光散在她那張精致的臉上,是一種溫馨的明黃色,就像國際致命攝影大師弗里曼用膠片機在午后拍攝的人像一樣。她說:我將永遠記得你。
我說:謝謝!
我們去了銀河路的影視城看了場電影,片名我過后就忘。電影院里人很少,稀稀落落的坐著幾十個人,和電影里的人山人海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們坐在最后一排,旁邊一對情侶正在相互發泄,正忘我的準備**的前戲。然后我們換到中間的座位。
她問我:“你平時都喜歡看哪些電影?”
我答:“其實我很少看電影的,不太喜歡,看了也不太懂。看的最多的也只是喜劇片或者荒誕排的。”
她說:“謝謝。”這句話在黑暗中就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悄悄的鉆進我的耳朵里。
她調整了下自己的坐姿,然后問我:“能借用下你的肩膀嗎
?”
然后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將頭靠在我的右肩上了。
多年后回憶起來,我們就在寬敞的電影院里,光線昏暗,一起沉默的看完了一部不知名的電影。我想這是最好的再見的方式,沒有哭鬧,沒有掉更多的眼淚,我們復雜的心情被整個夏季的風所遮掩。
走在銀河路的天橋上,我們依然牽著手。那一刻,我沒有想到永遠,也沒有傷感,張芮回頭看看我,她說自己也是,心情無比的平靜。銀行路是全市最繁華的地帶之一,即使是在凌晨,也照樣和白天一樣熱鬧,周圍人來人往,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輛,整條街道都是全天不打烊的商鋪。在這樣的環境里,許多人會找不到生活的節奏。
張芮背靠護欄,她說:“我給你背一首詩,怎么樣?”
我說:“好啊!”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
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
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于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
當時的她,站在我面前,仿佛是一個天真頑皮的孩子,一字一句的背出了這首詩,我知道這首詩是席慕容的《一棵開花的樹》,那個年代,很多人都被這樣的詩句所迷住,沒想到張芮也是。
到了最后一句時,她已經轉身離去。我們還沒來得及揮揮手,和對方誰再見。
走回學校的路上,我看見許多蹲在路燈下嘔吐的醉酒學生,他們中大多一邊嘔吐一邊大哭。這種特征很明顯告訴別人他們是已經畢業了的學生。
臨踏進宿舍的時候,我掏出手機,翻出和張芮聊天的短信,點擊了清除按鈕,所有的對話在一瞬間消失干凈。
青春年代是每個人最想回去但是不敢回去的,因為那些年代往往是美好與痛苦并存著的,許多的痛苦和憂傷編織于我們的心中,多年以后,你會感覺到他們揮之不去,揮手即來。
對于我來說,張芮還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無論在那很短的時間段里,我們相互為對方帶去了多少歡樂,還有多少的悲傷。
曉平對我說起張芮戀愛了的時候,我內心所有的壓抑都得到了解脫。那是一種莫可名狀的感覺,整個人的內心里突然之間騰空了很大的空間。這種感覺,我只能說自己是在解脫。
其實我本可以找個最好的時間,把那個夏季發生的一切給曉平說清楚的,但是我還是沒有勇氣。張芮的離開,對曉平來說是件悲傷得不能再悲傷的事情。
我親耳聽見他在夜里喊出了張芮的名字。當時我們都嘲笑他的魂魄被張芮帶去了遠方。他不承認。
最后他喝醉的時候,他哭著向我傾訴,他說星石,我是真的喜歡張芮,她在我的內心里,就是最美麗的天使。
我安慰他,算了,都過去了,天使總是要離開的。你還有更好的生活。男生大哭的場景其實很少,也很難見到,高中三年,我見過的,除了曉平,就是畢業晚會的時候,瘦猴哭了,胖子也哭了,我一看這樣,我也跟著哭了。那種場面,一生大概也就是一次。
曉平也是從未有過的淡定。這當然是他告訴我關于張芮的事情的時候。
我打趣道,“還想她嗎?”
他呵呵一笑,“早就不想了,那是不可能的,想,有時候想,很少的時候。就快高考了,老季不是說了嗎,要少一些幻想,多用點心,好好看看書。其他的就不想了,我試過,但是真不行,太難,我說的當然不是想張芮,而是亂七八糟的想。”
對于曉平的狀態,我記得臨高考之前,學校請了一個老專家來給我們加油打氣,那老頭六十開外,在報告會上連講三個小時沒停,讓本校的校長都自愧弗如,其中他就講到,青少年時期是一個愛幻想的年代,所有人都會幻想,所有人都在幻想。我們低頭琢磨了一下,有道理,因為我們就是那樣的,我們每天其實真正發呆的時間很少,很多時間其實是用來幻想了的。但是細想之下又覺得不對,你說的這個大家都知道,這不是廢話嘛!
那時候,我們的心開始變得平靜,不管是對于已經離開的張芮還是對于即將離開的我們,不管是對于已經過去了的生活,還是對于即將到來的高考。
那是一個人人提高考色變的年代,所有的人,有關的無關的,都在說高考,仿佛全天下除了高考就再沒有別的東西。其實這是很可怕的。
但是作為二流學校的我們來說,尤其是我們是學校的垃圾代表來說,從來就不會感覺到有什么壓力。智商不如人,就應該在智力上來彌補,胖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們發現他甚至不能區分智商和智力概念,然后我想,這就是即將畢業的我們。
我和曉平坐在足球場旁的樹下,我差點忘了自己的腿受傷了。我們就那樣坐了一下午,看著瘦猴他們在場上用六對五的奇怪組合進了三個球,然后大家發現,其實那場比賽,雙方都沒有門將。
我們的高中三年,學會了什么呢?曉平很有感觸的扭頭問我。
我說什么也沒學會,老師教的,大多沒學會,自己想學的并且學了的,大多沒學好。比如踢足球。
我的初中是一所很破的中學,軟硬件都很有復古特色。學校本來是有一個足球場的,但是被上一任校長賣了一半給房產開發上,就是那位被抓進去的家伙。我在那里呆了三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僅剩的一半球場,孤零零的一個球門,早已生銹,它的對面是一道紅磚砌成的圍墻,被人用石灰粉刷了好幾遍。每次從那里經過,我都想,自己要是那個球門的話,一定會很孤單,因為它只能面對一道石灰粉刷過的圍墻。再加上那時候學校不知道怎么想的,從來就沒開過體育課,體育課一般都是改成了其他的課程,我的班主任說這樣是為了讓學生更好的學習。所以我的初中三年什么都不會,連體育器材都認不全。
曉平說,“其實你因該感謝這所學校,他沒把足球場賣掉,讓我們還有一個踢球的地方。”
我說是,這是一個踢球的好地方。更是一個散步的好地方。
然后我們說起自己剛進校的時候,以及后來發生的一些事情,就像是兩個即將離世的老者,在感慨人生的悲涼與歡喜,事實上,這樣是很無聊的,但很能打發無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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