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送走了王夢洲,我來到外公家。去的時候,外公正在聽著收音機里面放的《七品芝麻官》。看到我來,笑呵呵的。喊正在蒸饅頭的外婆,許久沒見了,看到兩位老人格外親切。老房子里只剩外公和外婆,舅舅去年在縣城買的房子,他一直在外做生意。村莊里的房子都是我兒時記憶中的模樣,只有幾家翻新過,現在大部分都住在以前蓋的毛胚房和瓦房里面。自從去年政府宣布在玉河水庫附近停止建設新房的通知后,好多家準備蓋新房的都偃旗息鼓,等待著政府的通知再一次移民。聽外公外婆講,這座村子里的人全部都是移民過來的,而不是原來的自然村。
依稀記得這些年外公外婆給我們晚輩講他們曾經的苦難移民史。
當時的外公才剛滿二十歲,由于要建玉河水庫,需要移民,村領導便宣傳要他們相應號召,鼓勵年輕人去支援邊疆建設。那個時候正是缺少吃穿,家里的兄弟姊妹也多,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為了去那邊找條活路,外公就和他大哥還有四妹三個人報名。外公說到現在還記得:報名去的每個人發了一件新的大衣,一套新的棉衣,一套新的被褥,其他的衣服,農具,糧種都是自備的。走的時候,他們把發的全部留在家里,帶上家里一些破舊的被褥和棉衣跟著大部隊上路了。他們這些人全部被安排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青藏高原的荒蕪之地,住在土坯木板房里,過著兵營式的墾屯生活。外公的四妹因受不了當地的氣候,加上高原反應和極惡劣的生存條件,在那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離開人世。外公鄰居家的狗子,因嚴重浮腫,完不成當地官員交給的任務,結果被痛打致死。外公說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震驚著他們年輕脆弱的神經,很多人晚上在被窩里偷偷的痛哭,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再返回到生他們養他們的家鄉。
不堪忍受這樣生活的外公和村里面的幾個年輕人商量,說死也要死在家門口,給大家一鼓動,很快達成了統一的意見。除夕那天夜里,趁著夜黑風高,當地治安隊守衛松懈,大家偷偷的拿上東西往外走。不幸的是,被治安隊發現,外公的大哥為了讓他們幾個趕快逃命,就拿上鐵鍬和幾個人在后面攔著治安隊的人們。外公和幾個人逃了出來,看后面已經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四周寂靜無聲,只能聽到遠處藏獒和狼的嚎叫聲。外公說自此之后再也沒有他大哥的消息,無論怎樣打聽。二十年前,外公又去了一次當年支邊的地方,還是跟最初一樣,人煙稀少,依舊荒涼。每當說到這里時,外公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不知道是懷念大哥和他的妹妹,還是為曾經的青春所傷懷。
苦難遠沒有結束,在回去的路上,外公和他的同伴們靠著變賣衣物和沿路乞討,才一天天撐了下來,一里一里的路丈量下去。病魔和饑餓伴隨著這幾個人,在路上不斷遇到從那里偷跑出來的人們,走著走著幾個人的團隊只剩下我外公一個人。他望著遠處的高山,心里默念著希望還可以見到父母親人,憑著這樣信念,他繼續的走下去。當走到秦嶺時,他碰見他一生的愛人,我外婆。外婆也是一個人,他們全家都去支援邊疆,回到這里時,只剩下她一個人。外公和外婆就這樣一路彼此照顧著回到了闊別將近一年的家鄉,而在旅途中,他們的愛情種子悄悄種下,也開始悄無聲息的發芽。
外婆回到家時,房子破的再也住不成人,只好到了外公家,吃了一頓飯,算是正式的和外公結婚了。沒過幾年,玉河水庫要圍堰壅水,又搬遷了一次,外公的新家正好不在此次搬遷的范圍內,就留在了家鄉,而外公的二哥卻搬到了鄰省。
等到母親十幾歲的時候,玉河水庫要加高,這次外公的家在搬遷的范圍內,他們剛剛蓋好的房子那樣眼睜睜的舍棄,外公和外婆難受了好多天。難受過后,還是要搬,只不過這次比較近,在兩個縣的交界邊,生活了好多年。而如今按照外公那句話,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還要響應國家號召再搬一次,這次是調水,順著玉河,在我們村外邊跟清河交匯,再北上。外公感嘆道:這一輩子沒有停下來,不停的搬遷,從這里到那里,從那里再到別處,這一把老骨頭看來是不能埋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外公又提起搬遷的事,說道:“這次整個村子要搬到伏牛山北邊,你舅舅跟我說,到時候去縣城里跟著他們住。人老了,都會眷戀故土的,可是也要舍小家顧大家,這么大的工程,咱也不能拖后腿。”
外婆說:“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搬,一直在聽通知。這次在這里好好玩玩,說不定你下次來,這里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說著外婆的眼里有些淚花,畢竟在這里生活大半輩子,對這個地方有感情,他們這樣,弄的我也挺難受的。在這里住了好幾天,臨近春節,才不舍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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