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離開
那時候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一想到父母,就會不自覺的同離婚兩個字聯系起來。離婚就像舊事的包辦婚姻,成了一種普遍的現象。
我記得有專家調查后得出了一個結論,說,每年中高考結束后就是一個離婚的高潮期,離婚的不是學生,而是學生的父母。
瘦猴的父母就是在他中考后離婚的。這句話很好的印證了專家的說法。
我周邊有很多父母離婚了或者正在鬧離婚的人。我記得自己總結過,瘦猴的父母是公務員,離婚了,小乖的父親是教師,母親也是教師,梅雪薇他媽他媽都是都市有產階級,他們都在經歷或者經歷過婚姻的問題。而我爸媽都是普通的工人,文化層次偏低,一直過的很好,雖說有吵鬧,單手從來就不曾提到離婚兩個字。當時我就想,知識分子真是麻煩。
我把這個結論告訴梅雪薇,她呼哧一下笑了,反問我:“那你的意思是我們這些人以后都不會有一個好的婚姻生活了?”
我想了想,嚴肅的點點頭?!笆沁@樣的。”
沒笑到這次她笑的更肆無忌憚。
我曾很認真的問過梅雪薇,為什么一個好好的女孩子會讓自己變得墮落?那種口氣像極了學生科的科長抓到有人蹲在校長辦公室旁邊抽煙一樣。聽起來極度令人不爽。
梅雪薇當然很久都不理我。
我知道她是從第一次和鄭然分手的那個時候開始改變的。鄭然在初中三年級時和班上一個女生戀愛了三個月,此事原本就像爛在菜市場的土豆,沒人會關心的。但是很不幸的是,那個女生竟然竟然找上門了。
梅雪薇回憶說,那天他和鄭然在濕地公園約會時,一起仿佛又回到以前,快樂而浪漫,連悶熱的夏風在那一刻也似乎變得清涼。但是突然冒出一個女孩,打扮過于超前,一看就是那種**,短到不能再短的牛仔褲,最引人矚目的是發育的有些過火的胸部。那女孩上前指著鄭然的鼻子就罵,就像是在罵街上咬了人的流浪狗,絲毫情面都不留。
梅雪薇聽了半天,聽出了個大概,知道那女孩和鄭然剛分手不到一個星期,重點是鄭然將其拋棄。
而一旁的鄭然始終不發一言,頭低著,不知道是羞愧還是無所謂,似乎想讓對方罵道精疲力竭口吐白沫最后吐血而亡。
在那一刻,梅雪薇雖然覺得對方很可惡,但是還有比那更可惡的是鄭然。梅雪薇抽出自己的手,轉身就走了。她自認為自己還是比較理性的,原諒一個出軌的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有風度的離開。跑到公園門口,她就坐上出租車,任憑鄭然在后面大喊大叫。當時梅雪薇心里就只有一種動物產的卵名稱——王八蛋。
但是沒想到,出租車剛起步,眼淚就不爭氣的掉了下來。掉眼淚其實是一件很難受的事,首先掉眼淚一般都是太傷心,笑出的眼淚其實只能用滴或點來計算,但是傷心落淚就要用串或者股來形容。梅雪薇任眼淚劃過干凈的臉上,再滴落滴落,像是沒有盡頭的下落。
梅雪薇直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和鄭然的那一段不算太久的感情經歷。
梅雪薇把自己鎖在家里半個月,每天靠睡覺和電視打發無聊。爸媽問起時,她就說自己中考前操勞過度,想好好休息一下。但有時候還是會不自覺的流淚。
有時候她也搞不清自己為什么流淚,是感到不值得?是被人欺騙?是舍不得那段感情?或許都有吧。她記得當年送給鄭然的那本抄滿了歌詞的筆記本上有一句話,假如青春不再,誰還會是你珍惜不舍的人?
這句話其實很好理解,有些人,就是只能出現在青春時期的,一旦那個年代不在了,他們就會悄悄的消失,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們就那樣從你身邊溜走,這很像時間,在你不經意間悄悄溜走,但是又大不一樣,對于時間,我們懷念起來時,僅僅是發出一些歲月蹉跎的感慨,而隊伍那些記憶中陪伴了我們一整個青春年代的人,我們每每回想起時,都會有種淚眼婆娑的感覺。在那樣的時刻,每個人都想回到回憶中,一輩子就像青春年代一樣,還是那些人,還做那些事。
鄭然多次站在梅雪薇家樓下,他希望梅雪薇能看見并原諒他。事實上他的希望實現了一半,梅雪薇每次都看到他站在那里,有時頂著烈日,有時打著傘站在雨中,其實換做一個內心軟弱的女孩,早就原諒對方了。
但是梅雪薇沒有,她不能接受背叛,就像不能接受自己被扔在舅舅家三年一樣。但是有些東西并不是不能接受就可以不接受的。就像他住在舅舅家,每天坐在舅舅的車后座里去上學,然后放學,吃飯,寫作業,睡覺,都離不開舅舅和舅媽,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是被監視起來的,那個監視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舅舅。但是這沒有可解的辦法。她只能通過窗戶看這個世界,看這座小城,看各條街道,看來往的行人,她只能透過車玻璃看見灰蒙蒙的天,有時候下雨,看見雨水順著車玻璃滑落,她甚至想到,做一滴雨珠真好,擁有自己的快樂,可以哭泣,也可以悲傷。她上了三年的初中,面對的就是舅舅家和學校那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世界。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每天放學后同學間的活動都不能參加,因為舅舅下班,她就要鉆進車后座,做一個只能面對窗的孩子。
鄭然就在樓下的校區綠化帶里,梅雪薇隔著窗看見他。眼淚不流了,心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就那樣靜靜的看著樓下的人。有些傷感,但還不至于落淚。其實有的人,你無法忘記,你愛過他,同時恨他,當他不在眼前時,你會想念他,眼淚不爭氣就唰唰下掉,像八十年的木質樓梯被人踩過時掉灰一樣,但當他站在你面前時,你不再想念他,因為就在你面前,這時你腦子里有的就只是恨。
但其實那時候阻止梅雪薇原諒鄭然的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梅雪薇的父母在鬧離婚。
其實做父母的在離婚問題上最顧忌的就是孩子的感受,因此正如那個專家所言,很多父母決定離婚但還沒離,不是因為雙方有多么不舍,而是他們有一個即將中考或高考的孩子。
梅雪薇此前一直呆在舅舅家,自然不知道父母之間發生了什么,而在寒暑假在家時,父母大多出差在外,一切似乎表現的很正常,沒有一點不正常的地方。
知道中考之后,父母才將離婚事件向她公布。大意是這日子真沒法過了,不離難以為繼,請求梅雪薇的原諒。梅雪薇那時候呆在家里,每天面對的就是父母的爭吵,不爭吵的時候就是冷戰,那種環境讓人壓抑,也漸漸讓人感到害怕。梅雪薇想不通為什么會有離婚這種東西,這種想法當然有些幼稚,因為即使是親人也有反目成仇的,更何況原本毫無瓜葛的兩個人因為一句誓言或者因為一個親身骨肉組成了家庭。但那是一個正在遭受家庭變故的孩子的想法,它是那樣單純和不理解,讓人不敢嘲笑它的幼稚。
全社會都在鬧離婚,那些和梅雪薇一樣無助的小孩,肯定也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大人間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們永遠也不能理解。說到底,孩子就只是聯系大人的一個節點。
一個孩子的重要是巨大的,就因為一個孩子的存在,就能讓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走到一起,惺惺相惜,還能讓兩個家族突然之間變成親戚,其樂融融。
終于到了不得不離的地步,梅雪薇的去處自然就成了問題,父母都希望能帶走她,但她只有一個。當她終于不得不面對時,她說:我要去舅舅家。
她發現,自己曾經長大的家已經變得壓抑,即將破碎,而舅舅家就像是她的另一個家,她在那里呆了三年,那里就是她的另一個少年時期。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那里。
梅雪薇是哭著離開那里的。父母的事情還未徹底解決時,她就被舅舅塞到車后座接回了原來的地方。在車上一直哭個不停。開車的舅舅一邊望著前方的道路,一邊輕輕的嘆息。
那個下雨之后太陽初出的早晨,她就那樣趴在車后座上哭到睡著。沒有比這更令人悲傷的事情了。窗外陽光正好,遠山看起來無比的清晰,視野一片開闊,高速路面剛被大雨沖刷干凈,汽車的輪胎碾過時留下一條條淺淺的印跡。
這個世界每天都有讓人悲傷的事情在發生,這個世界每天都有無數悲傷的人在哭泣。
事實上我只能理解梅雪薇的悲傷,而無法感受那種悲傷。因為我的父母從來就不會提到離婚這種事,即使吵架冷戰也不會。好像一般平頭百姓都是這樣的,沒有太多的想法,吵架就是吵架,指不定哪天就忘了,還有就是每天都在為生計奔波,要想找個吵架的時間還真難。有人說男人在外面幸苦勞累受了氣會回家發火,但據我觀察,并不是這樣的,那些在外吃苦受罪的男人回家后,看見正在洗衣做飯的女人,為他捶捶肩,揉揉背,他的委屈和不滿瞬間煙消云散。代之的是內心的感動。而那些一回家就發火打媳婦打孩子的男人,在外往往功成名就,無限風光,在外被各種繁華浮躁鎖染,回家后自然看誰都不順眼。
不過,這些話,我不敢對梅雪薇說。這仿佛一根導線,順著它,往往會牽扯出無盡的往事。那些往事太悲傷。
至于鄭然,梅雪薇說,想起鄭然時已經是一個多月后了。那時候,她的父母的事情已經得到了解決。
我坐在她的身旁,我說:“看來那時候你已經想通了,關于你父母的事情?!?/p>
“不,”她說,“是他們自己想通了,他們沒離婚,其中的原因我一直沒搞清楚。也沒人對我說過,我也猜測不出來。但是他們就是沒離?!?/p>
我心道,這個世界真他媽扯淡。
梅雪薇還是在原來的中學,從初中部升到了高中部,所不同的是高中學生要求全部住校,哪怕是你家和學校僅有一墻之隔也不行。學校方面解釋說這樣是便于管理,增加學生在校的學習時間,提高學習質量,但實際情況是這所學校的學生都是本地居多,不強制住校的話學校宿舍樓至少會空掉一半。
這個原因更復雜,當時學校修建時教育局是欲將其打造成和一中二中等并列的重點高中的,好歹是所師大附中嘛,能沾上師大的名氣,因此當時修建時可謂是下了血本,撥了巨款,宿舍樓的標準向發達地區看齊,規模也是本市空前的。
但是沒想到,本市后來的一所財經大學突然冒出風頭,師大的日子一年比一年更難過,隨之的是很多人就不再相信師大附中了。師大附中因此占著全市最好的教學設施,但只能是所二流中學。甚至有人建議過,要是不改名的話,這輩子都只能是二流中學,改成什么呢?最好改成財大附中。但是財大不干,財大的老師都是一群只知道刷鈔票的家伙,大多是一些房地產老板或者退休官員,他們自然不愿意拖這樣一個破爛包袱。
就此,梅雪薇才感覺到真正的自由,小時候被父母監視,初中時被舅舅和舅媽監視的日子真不好過,但到了高中就不一樣了。每周只有半天的假期,這半天梅雪薇可以和同學逛大街買東西,舅舅打來電話時,她總是以作業太多而推掉。所以梅雪薇一學期去舅舅家的次數不會超過十次。這就是自由。
梅雪薇自我形容說,沒有人天生喜歡生活在籠子里,每個人都不喜歡籠子,每個人都想逃離籠子,向往自由。
她一直認為,她喜歡的鄭然就是初中之前的那個鄭然,活潑,有些犯傻,善良。一直陪在她身邊。這可以說她喜歡的是一個孩子。但那個小孩沒有欺騙過她。
而之后的鄭然,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在比自己差不多高了兩截的長大的鄭然面前。她感受不到童年時期那份美好的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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