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軌跡

　　二十三

　　昏昏欲睡中，火車把我和王夢洲帶回到幾個月未見的家鄉。剛剛跟同學打了招呼，說明年再見，這句話還在耳畔回響，已經站在家鄉的土地上。第一次從外面回來的感覺原來是這樣樣子，看著熟悉的火車站，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空氣，甚至天空也是那般的熟悉，我的心情舒暢極了。

　　“快點，快點幫我拿東西。我說你每天都想什么呢，一個人傻愣愣的瞎想，幫我提一下，才是正事。這地方你又不是沒來過，別整的像頭一次進城好不好。”王夢洲有些不滿的說道。

　　這時我才把注意力拉回到他那里，他這次回來帶了好多東西，總共裝了兩個包，一個包裝衣服和書，另一個包還是書。寒冷的冬天此刻在王夢洲的臉上絲毫體現不出，看著他的臉我以為夏天來了呢。我接過裝書的包，笑著對她說道：“沒看出來你是如此的愛學習，寒假也不放過，這么多書可有你看的。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負任潔和你父母對你的期望呀！”說的時候我特別把任潔放在他父母的前面。

　　他放下包，說道：“現在不要跟我提任潔，提起她我就生氣。她是怎么想的，已經在學校學了一個學期了，好不容易寒假可以讓自己放松下來，她又給我布置這么多任務。哥們我招誰惹誰了，連個年都過不安生。”

　　快過馬路，我沒有接他的話茬，找了沒有車流的縫隙，迅速穿了過去，跟著人流來到了汽車站。和王夢洲一塊買了到鎮上的票，在候車廳里坐著，王夢洲一直在抱怨著，到了車上依舊。

　　我看著窗外熟悉的風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說著說著竟然睡著了。看來確實挺困的。王夢洲的抱怨也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快到下車時，我才醒，看到他依然郁悶，說道：“別抱怨了，都快成祥林嫂了，你心里再不情愿，還是要的，逃又逃不掉，還是勇敢面對吧！”

　　回到家里，天已經黑了，吃完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我就打開收音機，這個曾經陪伴過我走過每一個失眠夜晚的老朋友。換了幾個臺之后，一個電臺里傳來了華仔的《回家真好》這首歌。靜靜地聽著歌曲，聽著主持人在夜晚的低聲耳語，講述著別人的故事，我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錫子，趕快起來吃飯，不早了。”老媽在樓下廚房里喊，喊了一遍又一遍，睡夢中的我只是答應著，仍舊無動于衷。迷迷糊糊的在床上摸索著手機，看看時間已經七點二十，窗戶的玻璃上已經起了一層朦朦的霧。剛想起來，又被外面的寒冷給擋了回去，還是窩在被窩里舒服，我感嘆著。老媽又催了好幾遍，我咬著牙不情愿的起床。

　　出來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而這樣的景伴隨著我一年又一年，從出生到現在。外面的一切蒙上一層白白的顏色，在它的裝點下顯得那樣晶瑩剔透。這寒冬臘月的，已經沉睡好久的物種，大清早的集體冒汗，難道是餓了。我為我天馬行空的思緒，咯咯的笑了起來。突然想起一句話：裝點此關山，今朝更好看。

　　哎呀，老媽又開始喊了，趕緊下去吃飯才是正事。

　　二十四

　　要怎樣去成長，沒有通用的模板，無輪如何去成長，無輪軌跡多么的不一樣，我們都有一個心底最深的渴望，生活的比現在好。生活總是給我們開著各種各樣的玩笑，過了很多年后，當回望時，內心五味雜陳，一切盡在不言中！

　　吃完早飯，屋里剩下我一個人，父母和爺爺奶奶都去后邊智明哥家幫忙去了。智明哥后天就要結婚了，小時候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就要完成人生中的大事。我在學校聽到這個消息，不禁感嘆著歲月不饒人。當年光著屁股滿村跑的兩個家伙，成長的軌跡是那么的不同，以至于過年見到他的時候，可以明顯感受到兩個人身上的差距。只是他的變化更明顯一些，而我卻是日復一日的穩坐書呆子席位。以前的幾次見面，他總是給我講著外面世界的精彩，也訴說著外面世界的無奈。從他的語氣中，感受的到一年比一年堅定，一年比一年成熟。偶爾他也會說后悔當時沒能去上學，知識太少了，有些吃力。

　　其實這些事情我是知道的。腦海迅速翻轉著，時光一下子又倒回六七年年前，那時候的我們一起天真爛漫的上小學。他的腦瓜比較靈活，學習總是比我好，每次他都是全班第一，而我一直尾隨其后。在小學畢業的那個夏天，是多事之秋，他爺爺去世，又趕上奶奶生病住院，在醫院里一住就是幾個月，伯伯姑姑們在一起湊的住院錢。家里的收入來源靠的是地里的莊稼，正好夏季趕上特大洪水，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這樣下來，本來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無奈之中，他父親只好準備跟幾個村子里的人，一塊到沿海地帶找活路。

　　幾天的時間里，我意外的發現智明哥好像變了一個人，不怎么說話，看著發芽的麥子發呆。我坐在他的身邊問道：“智明哥，這麥子咱年年見，有啥好看哩？”

　　智明哥說道：“是啊，年年看。我記得有一本書上說，這東西是咱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命根，是好東西。只是咱一代一代沒日沒夜的趴在土地上，拼死拼活的，為什么還是這樣窮？”

　　“這個，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我撓撓頭，燦爛的笑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沒說什么。

　　我想了下一，對他說道：“這不是咱們該考慮的問題，父母不是經常教導咱們，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可以留在城里，不用面朝黑土背朝天了，永遠的脫離苦海了。”我呵呵的笑了起來嗎，現在我才知道當年的我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智明哥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對于我們這些農村孩子來說，還有更好的出路嗎？讀書可以改變我們，只是這條路現在走不下去了。所以我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去，走另外一條路，不知道能不能混出個模樣？”

　　“你不讀書了，那咱兩個以后見面的機會豈不更少了。”我有些天真的說道。

　　智明哥笑著說：“也許吧，但愿再見之時，我們都比現在混的更好。”

　　我似懂非懂的看著他，點了點頭。在夕陽余暉的照耀下，在充滿泥土氣息的鄉村里，聽他講了他的許多夢想。他最后哭了，因為這次選擇，以前的所有都化為烏有，伴隨而來的是全新的夢想，跟父輩一樣的人生。他哭的很傷心，很奇怪當時的我并沒有勸阻，而是和他一起哭，只是我們的目的不同。從田間出來的時候，他把眼淚擦干，并讓我保密，然后像個沒事人一樣，安安靜靜的回家了。

　　回去的當晚，他找到正在喝悶酒的父親陳志昂，說道：“爹，我不想念書了，念著也沒什么意思，以后是什么樣還不好說。我想跟著你去南方掙錢去，這條路未必不能出人頭地。”

　　里昂伯聽到這話，差點沒抽他。雙手抱著頭，蹲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站起來嚴肅的說：“咱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識文斷字的沒有幾個。農村有句俗話叫‘三代不讀書，不如一窩豬’。到了你這輩，爹想好好供你上學，走出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不再受我們所受的苦，知道嗎？錢的事不用你操心，有我和你姐呢。爹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把你供到大學，聽到沒有？”

　　智明哥像吃了秤砣一樣，無輪父親怎樣說，就是堅定自己的想法。對父親說道：“上學說到底不就是為了改變命運，過上好日子。現在不管我選擇那條路，終極目標就是讓咱家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實際情況在那里擺著，不得不讓我進行思考，選擇。思考這幾天，我覺得出去打工未嘗不是一條改變命運的路子，只要不死趴在土地上，隨便在外邊干個什么活，都比在家里種地強幾十倍。不是有句俗話叫‘條條道路通羅馬’嗎，未來通向城市的道路不止這一條。再說了，到時候上完學，結局是一樣的，還是出去打工，早晚的事，只是多看了幾本書而已。”

　　里昂伯剛想開口，智明哥又說道：“爹，你不用在勸我了，我現在是啞巴吃秤砣---鐵了心，出去混社會。混不出個人樣，絕不回來。”

　　聽完兒子的一番表態，里昂伯不再說話。后來聽父親說，他說和里昂伯一起喝酒，里昂伯談起了這件事。他突然間覺得兒子長大了，是啊，家里發生這么多事，自己作為家里的頂梁柱都覺得吃力。現在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替自己分擔，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只是苦了孩子，正是學習的大好時機，學習成績在全校也是數的著的，老師還經常夸他，說智明是個上學的料。說著說著，里昂伯一種心酸的感覺涌上心頭，差點哭了出來。要怪就怪自己沒本事，掙不了大錢，讓老婆和孩子跟著自己受罪，好窩囊啊。里昂伯自責著，同時看著決絕的兒子，無奈的點點頭，爺倆坐在一起喝起酒來。

　　第二天一大早，父子兩個打點好行裝，和村里的人天不亮就離開從出生到現在都未離開的村莊。智明哥站在村口的橋頭上，看著還在睡夢中的村子，是那樣的熟悉，只是這一切都要留在記憶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到這個地方。他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總有一天他會回來，那時的自己，一定要比現在強。在火車上擠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下午在廣州火車站下車，轉車到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這是個容易實現夢想的城市，這也是個現實的城市。當繁華漸漸拋于腦后，過了一座座小山，眼前只剩下一個個廠房時，智明哥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她的姐姐陳智虹接待了他，拿上行李，進了一個臺灣人開設的電子廠。周圍的人們穿著廠服，像一個個機器似的，執行著工廠里森嚴的制度，周而復始的在流水線上跟著機器轉。里昂伯則和村里的其他人在工地上，為了生計，干了起來。在工廠里邊呆了大概一年，來回不停地倒班，讓智明哥苦惱不已，生物鐘徹底的被擊碎。更關鍵的是從年頭忙到年尾，算下來也沒掙多少錢，當然這是跟他父親比起來。里昂伯在工地上雖然累點，但工資比智明哥的高很多，而且不用兩班倒。智明哥看到這里，決定辭職到父親的工地上，掙錢。

　　智明哥先從小工干起，農村人沒有多少文化，但有的是力氣。搬磚，和泥，樣樣都干，干的都還不錯。而且他的腦瓜子本來就靈活，屬于那種走到哪里也不會被埋沒的人才。工頭看他小小年紀，干活相當憨實，加上智明哥在里昂伯的點撥下，變得很會辦事，一來二去和工頭相處非常融洽。工頭慢慢的讓他跟著大工砌墻，粉刷，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走了這么多年。現在已管著一大幫人，掙得錢也比以前多，相應的是混的也越來越好。

　　最近一兩年，里昂伯看著漸漸成事的孩子，感到很欣慰，自己這么多年的苦沒白吃，值了。孩子的年齡漸漸大起來，應該為孩子考慮終身大事，那次他對我父親這樣說。我上高二的時候，里昂伯對智明哥說了他心中的想法，智明哥沉思了好久，說道：“這事你做主吧！”

　　里昂伯說道：“結婚是大事，沒有房子是不行的，咱先把房子蓋起來。這些年咱們幾個人掙的錢蓋一座房子，給你娶們親事，是綽綽有余的。爹的想法是，你在外邊繼續打工，我回家蓋房子。等房子蓋好后，差不多你就該結婚了。”智明哥點了點頭。

　　里昂伯回來后，開始在我家后邊建他們的新房子，兩層小樓外加偏房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屹立在我們村，成為最耀眼最氣派的光芒。村里的人對他們的房子是贊不絕口，去年年關的時候，智明哥回到闊別四五年的家鄉，提親的媒人蜂擁而至，絡繹不絕。先是夸他儀表堂堂，很能干，重點是他們家的房子在十里八村都是最好的，人和房子一樣都是頂尖。見了幾個，覺得一個女孩子在各個方面的條件和自己相配，都是在外邊打工，想法也一致，不到一個月時間，把終身大事給定了下來，只等今年春節前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