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破殼日快樂

　　回到家后我就開始想齊樂說的到底是什么，“我應該知道”這五個字變成了壓在我身上的五塊巨石，我每掙扎一次巨石就會變大一些，最后成為了一座想要壓我五百年的大山。

　　我躺在床上喘不過氣，心煩意亂的就像體內有一匹脫韁的野馬。我說馬兄你快停下吧，它說你給我草原，我說我沒有草原啊，它說那我還是跑吧。說完，它的后蹄踏起一陣灰。

　　躺在床上的我突然開始咳嗽起來，灰塵彌漫的感覺充斥著我的整個大腦，我就像一個對灰塵過敏的患者，連想一下灰塵吸入鼻腔的感覺都會使我咳嗽不已。咳嗽使我變得清醒，腦子里像過電影一般回放著那些被連成片段的記憶，我想起明哲說他想去美國，我想到齊樂說她想逃到一個安靜的小鎮，我想到我們三個約定在這一切結束之前去海邊看海……但是這些與我苦苦思考的齊樂想要什么有什么關系呢？

　　鬧鐘上的指針已滑過12點，我想，我是徹徹底底地失眠了。

　　第二天我和明哲一起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我一臉疲憊，而路兩旁白楊樹卻沒表現出一丁點兒的倦意。我愁眉苦臉地望著這些沒有心事的季節性的“謝頂大叔”，心想做一棵樹也是挺不錯的。

　　“齊樂明天生日，你知道嗎？”我想提醒一下明哲，要是明天再告訴他準備禮物什么的就有點兒遲了。

　　“嗯，我知道。”明哲很隨意地回答著，好像齊樂的生日對他來說是一個牢記于心的日子，根本不用我提醒。我想起要不是齊樂昨天對我說她要過生日，我還真想不起來。沒辦法，我一直都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根本記不住別人的生日。

　　“你知道啊？！那你說送她什么東西好呢？為了想這個昨晚上我一宿都沒睡好，頭現在都還是暈乎乎的……對了，你想好送她什么了沒有？”我想聽聽明哲想送什么，順便也讓我也參考參考。

　　“想好了…也沒想好。”明哲一句兩停頓的說出了他的答案。

　　我瞬間就懵了，“什么叫想好了也沒想好？”

　　“禮物買好了，但還在糾結要不要送給她。”明哲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確實挺糾結的。

　　“你買了什么？”我把目光從明哲的臉上轉移開來，我害怕再盯著這張糾結的臉我也會變糾結。

　　“明天你就知道了。”明哲俏皮的說出了這幾個字。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雙手抓著頭發，恨不得把它們全部拔掉。

　　上午第二節下課，我像往常一樣出來透透氣。從教室里出來后我才發覺今天天氣格外的冷，雖然早上出門時我就意識到了這點，但這時我才察覺到這樣的天氣可能會下雪。天空灰蒙蒙的，云團像結成塊一樣懸浮在空中，霧霾更為這樣的天氣增添了壓抑的氣氛。我的耳朵沒有了直覺，我懷疑它們是不是被凍掉了，于是我趕忙用手摸了摸，還好它們都在。

　　齊樂一整天都在躲著我，這我能看出來。下課我朝她那里瞄的時候，她顯然注意到了我在看她，但她故意把頭轉到別處，留給我一個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側臉；在教室或走廊里碰個正著，她只是朝我笑笑就低頭走過，根本不給我已經長大的嘴巴發出聲音的機會；放學時還沒等我問她要不要一起走，她已經背上書包跨出了教室的大門。我想不通齊樂到底在躲我什么。

　　放學后我決定去街上逛逛，這是給齊樂準備生日禮物的最后機會。明哲不想陪我瞎折騰，于是他先回了，我一個人跑到圣誕節那天我們三個溜達的那條街上，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里。我像是一個沙灘上的拾貝者，只為找到最漂亮的那個貝殼送給最親愛的人。

　　轉悠了半天，我的“拾貝”之旅終于在買到一個相框之后告終。我覺得有了相框就會有照片，有了照片就會有珍貴的記憶，有了珍貴的記憶生活中就會有許許多多的感動。我不禁為我的想法感到自豪，齊樂要是明白這點她一定會喜歡的。什么送彩繪小人啊，八音盒啊都太俗了，要送就送這種初看不起眼，細細品味后卻有深刻意義的東西。

　　我讓店員把相框包裝好，心滿意足地出了店門。我不忘去“大拇指”買了杯招牌奶茶，喝了這么多年的奶茶的味道一直都沒變，永遠都是那種熟悉的帶有甜甜回憶的感覺。我手捧奶茶走在這條街上，想起小時候我和明哲“**”的經歷，買了玩具槍卻不敢帶回家，沒辦法最后只好藏在白楊街的一個草叢里，誰知道第二天我們去找的時候槍卻不見了，我和明哲異口同聲的說一定是被壞人偷走了，當時根本沒想過槍還可能是被我們其中的一個人拿走的。那時候童真到沒有懷疑，只有同仇敵愾。走到一個街角時，我看到一個櫥窗里擺滿了毛絨玩具，這不是那天另明哲和齊樂都著迷的玩具店嗎？我特意往里面多瞅了一眼，發現最中間的那個白色小熊不見了，“呵呵……看來這家生意還挺不錯的嘛。”我吸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奶茶，然后走開了。

　　晚上回家后我和明哲在電話中商量著明天放學后的安排，明哲說還去“大拇指”，我想了想說這次換個地方吧，咱們去唱歌如何？明哲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最后問我還有沒有別人？我說應該只有咱們三個。明哲說好，然后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鬧鐘響起時，我像往常一樣準備再睡五分鐘，迷迷糊糊剛又要睡著時，猛然想起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于是我一骨碌爬了起來。“瞌睡蟲”嚴重抗議著還有五分鐘呢？！我不理會它們，走到衛生間一把涼水潑到臉上，舉著小紅旗的“瞌睡蟲”就消失不見了。

　　我媽對我今天的“反常起床行為”感到很吃驚，“今天考試嗎？怎么這么麻利就起來了？”

　　“什么啊，前幾天剛考完……”說完后我就對自己很不負責的話語感到后悔，上次考試不理想，所以我沒敢對我媽說，沒想到今天一激動竟說漏了嘴。

　　“剛考完？我怎么沒聽你說過最近有什么考試？林雨生，你又騙我是不是？”我媽放下筷子，她臉上的表情告訴我她很生氣。我知道我媽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我欺騙她。

　　“也不是有意想騙你……考的不好，就沒敢對你說。”我也放下了筷子，支支吾吾的說。

　　聽完我的回答后，好幾秒鐘我媽都沒說話，只見她把我放在桌子上的筷子拿起并重新放回我的手里，“考的不好也得跟你爸和我說，你一直瞞著我們讓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叫我們多擔心？記住以后考試成績要告訴我們，考好考不好都沒關系，沒考好下次加把勁趕上。”我媽也重新拿起筷子，她從盤子里夾了一塊肉，放到了我的碗里。

　　我“嗯”了一聲，隨即把那塊肉放到了嘴里。

　　吃完飯后我來到齊樂家門前，邊敲門邊喊著齊樂的名字。一起走吧，順便告訴她晚上的安排。敲著敲著齊伯伯卻走了出來，見到是我便說，“是雨生啊，齊樂已經走了，這丫頭這幾天走的都特別早。”

　　我“哦”了一聲，準備跟齊伯伯說再見，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對了齊伯伯，晚上我和明哲想給齊樂過生日，可能回來的會稍微晚點兒，不過您放心，完了之后我和明哲會把齊樂送回來。”我怕齊伯伯擔心齊樂，所以特意說我們把她送回來。

　　“生日……這丫頭怎么不告訴我一聲……”顯然齊伯伯忘了齊樂的生日，在他的腦子里只記得怎么變著花樣跟齊樂媽媽吵架，別的什么都不重要，包括自己女兒的生日。

　　我打斷了齊伯伯的自言自語，“齊伯伯我該走了，要不就要遲到了。”

　　齊伯伯這才緩過神來，“走吧，路上小心點。”

　　我笑著對齊伯伯擺了擺手，“齊伯伯再見！”

　　明哲似乎等我很久了，我趕忙跑到白楊街招呼了一聲在一旁低頭冥思的明哲，我們倆一起走在了通往學校的路上。

　　昨天是齊樂刻意躲著我，今天變成我刻意躲著她了。我和明哲商量好先“冷”著齊樂，到晚上再給她一個驚喜。齊樂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樣驚慌失措，相反的她仍然表現得那么淡定，好像過生日的不是她，而是明哲我們倆。

　　很快便到了放學的時候，這時天突然陰了下來，堆積在天空中的云團也越來越多，天空終于不堪重負，把藏在云團里的雪抖了出來。雪不大，但很密，一會的功夫地面全都鋪滿了白色。等教室里的同學走完后，我來到正在桌前收拾書包的齊樂面前，“齊樂，破殼日快樂哈！”

　　齊樂抬起頭，往我周圍看著，似乎在尋找什么，“就這一句……其他……沒啦？”齊樂從來不對我客氣，她的意圖很明顯。

　　“哦……我差點兒忘了。”于是我上前拍了拍齊樂的頭。

　　齊樂把我的手從她頭發上拿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這時明哲走了過來，齊樂收起憤怒的樣子，表現出一副乖乖女的樣子。“咱們不是去唱歌嗎？”明哲先沖齊樂笑了一下，然后看向我。

　　“對了，咱們找個地方唱歌吧，你知道也不是純粹的唱歌，主要是給你過生日。”經明哲這一提醒，我發現我差點兒把正事忘了。

　　“去唱歌啊……”齊樂又開始猶豫不決了，其實齊樂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優柔寡斷，總是遲疑這點讓人感覺不太好。不過，女生嘛，太干練利落就不可愛了。

　　“你放心吧，今天早上我跟你爸說了我們要給你過生日，你爸也同意你回去晚點兒。”我覺得我總能猜出齊樂在想什么。

　　“什么啊，我是說咱們三個都五音不全的，去唱歌是不是不太好……”齊樂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故意讓我難堪。

　　這時明哲來解圍了，每次當我和齊樂吵得不可開交時，都得由明哲把我們從吵架的狀態拉出來。“是去找個地兒給你過生日，順便吼兩嗓子。”

　　這時齊樂已經整理好書包，我也不再多說什么，我們三人一起去學校附近的那個KTV。天空中飄著小雪，落在地上，落在樹上，落在齊樂的頭發上。雪花就像一個個調皮的精靈，一碰到東西，“倏”的一下就不見了。

　　定好房間后，明哲說他得回去一趟，禮物，蛋糕什么的都沒帶來。我說你趕快的，我先唱著。明哲立即笑出了聲，你別把齊樂嚇跑就行。我抬起腳就想踹到明哲的屁股上，滾！

　　我也不知道我和齊樂唱了多少首歌，反正是我去了一趟廁所，回來后就看到明哲站在房間里，桌子上放著一個蛋糕，沙發上擺著一只白色的小熊。等等……這只熊怎么這么眼熟？

　　明哲把小熊抱到懷里，然后雙手遞給坐在沙發上的齊樂，“齊樂，生日快樂！”

　　我看著明哲在一直笑啊笑啊，然后齊樂受寵若驚般的接過了那只熊。當齊樂接過熊的那一剎那，我想起了圣誕節那天齊樂站在街角一直往櫥窗里面看著什么東西，之后是明哲站在櫥窗前不動了，原來齊樂一直盯著的，明哲站在那里一直看著的，就是這只熊。我想起昨天路過那個毛絨玩具店時，發現小熊已不在。

　　“喜歡嗎？”明哲微笑著看著齊樂。

　　“嗯，謝謝你。”齊樂很感動的樣子，抱著小熊遲遲不肯放下。

　　我咳嗽了一下，從書包里拿出那個相框，由于放的時候沒放好，包裝已經破了，我索性把包裝撕掉，拿著相框遞到齊樂面前，“給，我送的你相框。”

　　畫面一下子不那么溫馨浪漫了，明哲退回到了沙發上，齊樂也收起了那一臉感動，她慢吞吞地結過相框，似乎是有話想說，也似乎是她對這個禮物不滿意。可是，最后她什么也沒說。

　　明哲把蛋糕盒打開，在旁邊數著17根蠟燭準備插到蛋糕上，我拿著話筒大聲地吼著，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我就想大吼一通，把體內的聲音全都痛痛快快地吼出來。

　　“啊多么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我正唱的盡興，明哲一把搶過我手中的話筒，“別領悟了，該吹蠟燭了！”

　　蛋糕上的蠟燭已經點燃，17道燭光把下面的蛋糕照的金閃閃，同時也照亮了齊樂17歲的道路。明哲起身把燈關掉，齊樂那張白皙的臉出現了在燭光下，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從里面射出來一道光。“許個愿吧。”明哲說道。

　　齊樂閉上了眼睛，那道光瞬間就不見了。我看到齊樂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詞，我突然覺得齊樂這張臉好陌生，沒有那雙眼睛，沒有那個眼神，似乎我就不認得她了。

　　一陣煙飄來，嗆得我直咳嗽。當我再次看向齊樂時，她已經把蠟燭吹滅了，蠟燭剛滅，燈光就亮了起來。在燈光亮起的瞬間，我走到齊樂旁邊，“生生生日快樂……”我把手中的蛋糕抹在了齊樂的鼻子上。

　　一整個蛋糕被我們吃光抹凈后，我們準備打道回府。齊樂被我們抹成了大花臉，明哲的頭發被奶油抹得油光锃亮，不過最慘的還是我，由于我既攻擊明哲，又偷襲齊樂，最后被他倆聯合攻擊，可謂是面目全非。

　　我們整理好身上的蛋糕，走在回去的路上。天已經很晚了，橘黃色的燈光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我們三個這回可算是玩瘋了，平時緊繃著的神經終于在今晚得到完全的放松。我感覺我的臉非常熱，似乎是在冒汗，我把手背貼上去，結果越來越熱。冰冷的雪花落在我的臉上，瞬間就融化了，可就是這么丁點兒的涼意，多多少少讓我因興奮過度而遲鈍的大腦變得清醒了一些。我抬頭望著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小白點，想很久我們都沒這樣瘋過了。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齊樂的家門前，我和明哲說好完了之后送齊樂回來，我們都沒有食言。齊樂抱著那只白色的小熊站在路燈下，我還尋思著齊樂該不會把相框扔了吧，但隨即看到了齊樂身后的書包，她哪能扔掉啊，肯定裝在書包里。齊樂沖我們微笑，“你們回去吧，今天很高興，謝謝你們。”齊樂擺弄著小熊的胳膊，我看到小熊也似乎在沖我們笑。

　　“那……再見!”明哲笑得像這橘黃色的燈光一樣溫暖。

　　我別過了頭，對這倆人煽情的話語感到鄙棄，明天上學又能見面了，干嘛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隨即我聽到了開門聲，然后是“哐當”一聲大門關閉的聲音。

　　齊樂走后，我和明哲突然變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站在雪地里顯得不知所措。

　　“你怎么知道她喜歡那只熊？”我想到了什么似的，問站在一旁的明哲。

　　“那天咱們倆回來后我看見她望著櫥窗里，等她走后我心想里面一定有什么吸引她的東西，當我往里面看時，看到里面有一大堆毛絨玩具，完全是憑知覺，覺得她看的應該是那只白色的小熊。”明哲回憶著，不經意間嘴角已微微上揚。

　　“那你是憑直覺猜她喜歡那只小熊嘍？”明哲的小心思讓我突然覺得他是那么的可愛。

　　明哲只是沖我笑了笑，我想他的微笑已經給了我答案。然后他就走了，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突然想對著明哲的背影大喊：你是不是喜歡齊樂？但我的腦子里莫名的閃現出一些畫面：我看到明哲微笑著把這只小熊送到齊樂的手里，我看到齊樂因驚訝而張大的嘴巴，我看到齊樂眨巴著眼睛對我說‘你應該知道’時的信任，之后我又想到我對齊樂的感覺，明哲對齊樂的感覺，還有我不知道的齊樂對我的感覺，和對明哲的感覺。這些感覺就像一個半熟不熟的柿子，很澀，很甜，很苦。

　　雪花肆意地打在我的臉上，我望著遠處那個逐漸消失的背影，默默的收回了這個根本不需要答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