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使與魔鬼

　　午夜萬籟俱寂，一陣“得得”的馬蹄聲響起。眾警分散開來，各自圍著碼頭的倉房轉了幾圈，連個人影也見不著。他們回來稟報說，附近沒有人。胖頭警長命人把馬車停在炮臺附近的木棚邊，眾警隨他一起下車歇息。胖頭警長倚在車門旁，點起雪茄，注視遠方：茫茫大海與黑夜連成一線，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報告，長官！前方有黑影晃動。”一名警員指著不遠處廢棄的炮臺，大聲說道。

　　“哦！讓我們過去看看誰在那兒？”警長抽了幾口雪茄后，同他的部下摸黑過去查探。

　　與此同時，洛克正走上炮臺的臺階，極目眺望遠處黑壓壓的海岸線，什么也沒發現。失望之余，他轉身又向著停泊區——即裝卸貨物的倉房極目遠望，仍一無所獲。當他的視線轉向木棚附近時，警長已然站立在他的面前。

　　“哦！警長先生，您來得正好，有線索了嗎？”

　　“沒有，什么都沒有。神父，連個鬼影子也見不著。”警長脫下帽子，失望地說道。

　　“難道我們晚來一步？不可能！那些海盜不會這么快就揚帆起航的。啊！對了，您的部下不是比我們先來一步嗎？”洛克帶有責難地語氣發問。

　　警長愁眉苦臉，一時沒了主意。他想了一會，勉強說道：“嗯……神父，會不會您說的那個魔鬼，或許是躲在金棺里的某個惡徒，他伙同那些海盜綁走了我們的人。假使我估計的不錯，他們中的一個把馬車架到海里清除證據，然后劃起小艇逃回到大船上。這樣一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即便我們追蹤到這里，也一無所獲了。”

　　“有這個可能，警長先生！您分析得有些道理，可是那副金棺非比尋常，也許那些海盜正是受了魔鬼的擺布。”

　　“哦——不！神父，不要和我說什么魔鬼。此刻，我得趕回辦公廳發一份電報給海岸警衛隊，要求他們派遣駐扎在附近的巡邏艦去營救斯坦基先生。對了，就這么辦！”說著，警長戴上帽子，面朝倉棚走去。洛克望著他上了馬車，車輪帶起地上的沙土，漸行漸遠，不久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天蒙蒙亮，夜霧緩緩散去，換來的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洛克接連三個晚上沒有怎么合眼了，他太疲憊了，也不曾留意他的追隨者——那個骯臟的乞丐，早已不知了所蹤。他坐在炮臺邊的石座上打起了呼嚕。在夢中，他背誦經文，好不自在。

　　忽然，從他耳邊傳來一句晦澀難懂的古典拉丁語，這只有在教皇舉行盛大儀式的時候，方可聽到。這種攝人心扉的言語像是上帝的召喚：“神父，我發現了馬車的印跡。”洛克順著聲音向后看，隱約見到一個白人男子，長著一對天使的翅膀。他從天而降，來到了洛克的身邊，他是誰？跟他說話的人是誰？

　　“上帝啊！我看到天使了！”洛克從夢中驚醒，揉眼望著夢中的天使，愣了一會，支起身子，睜大眼睛，注視著這個站在他面前的白人男子：英俊瀟灑，氣宇軒昂，渾身透出一股王族般的氣質，只是他的著裝同臟兮兮的樣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這不得不使洛克聯想起昨晚那個流落街頭的臭乞丐。不過，這人同昨晚那個滿身泥巴的臭乞丐相比，簡直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不由得神父驚問道：“您是誰？”

　　“我是你的助手，對！你的助手。你不是說愿意收留我這個可憐的人嗎？”那個氣度不凡的白人男子，開口說道。

　　洛克低下頭，沉思片刻，極力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他記得當時確實救過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但是他絕對料想不到，這個具有高貴氣質的白人男子竟然就是昨晚被警長馬車撞飛的那個可憐蟲，一個跟著他來到碼頭的臭乞丐。

　　“對了，遭難的孩子——我想起來了。你現在干凈多了。嗯……你說，你剛才發現了什么？”洛克本想詢問他一些個人情況，但看他一臉焦急的樣子，也不便多問。

　　“我剛剛去海邊梳洗了一下，回來的途中，我在碼頭的倉庫附近發現了好幾輛馬車駛過的痕跡。我一路摸索過去，發現庫棚的門半開著，門里有一根鐵鏈纏著。我無法進去，只能透過門縫往里看，我依稀見到里面好像有黑影晃動。不知為什么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好像庫棚里面有我要找的東西。我想打開那扇木門，但不知道該怎么做，我的意思是，也許你可以幫助我。”

　　“不行，未經碼頭主管的允許，我們不能擅自打開倉庫的木門。”洛克一口拒絕，語氣顯得極其堅定。

　　然而，那個落魄的白人卻面帶愁容，不聽洛克的勸阻，非要打開庫棚的倉門。如果沒有工具可以撬開的話，要不他一腳踹開也行，總之他今天非得進去不可。因為他覺得里面一定有東西在等著他，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等他的是什么，卻還是要一探究竟。

　　果然，洛克攔不住他。他一腳就踹開了那扇被鐵鏈纏著的木門。他滿懷希望地闖進門去，不想里面卻堆著橫七豎八的大木箱，不過他沒有失望，仍堅信自己的直覺。

　　洛克見了大為吃驚，正為此要埋怨他一番，不料一條黑影從木箱邊掠過——他就是昨晚那個扮成酒吧招待、拿槍頂著洛克腦袋的海盜。洛克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大聲疾呼：“小心，是海盜！快通知警長，找人幫忙，我們中埋伏了！”

　　“不必驚慌，神父。我不會吃了你，放心吧！我也從不吃人。你仔細看看，還記得我嗎？你說的那個魔鬼就是我了。不！你應該認不出我來了，因為我變了樣。那么，或許你該記得你的老友——彼得·約翰，或是南丁夫人的父親——彭帕斯先生。”魔鬼海盜冷不防出現在洛克的面前，說話時目光閃爍，面帶詭異的笑容。

　　洛克看著這個蠻橫自大且傲氣十足的魔鬼海盜，似乎無論什么都瞞不過他那張陰險狡猾的面孔，不禁打起了寒顫。而他身邊的落魄乞丐自見到那個魔鬼海盜以來，就一直沉默不語，也不直視對方的面孔，只一味抬頭欣賞著棚頂的木質天花板。

　　當然，那個魔鬼海盜也無心理會，就好像他這人并不存在。這倒讓洛克慌了手腳，他聽著海盜異乎尋常又不寒而栗的笑聲，怔得兩腿發軟，癱倒在地板上。他懷揣《圣經》，顫悠悠說道：“魔鬼撒旦，你想干什么？你把那些無辜的人都弄到哪里去了！”

　　“神父，你以為拿出這本破書，我就會怕你了嗎？你們這些愚蠢的人啊，真以為上帝像你們想象的那樣神通廣大嗎？就算他親自前來，也是奈何不了我的。好了，我這人說話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圣杯到底藏在哪兒？是不是就藏在你身上？”魔鬼海盜說這話時，目露兇光，氣焰咄咄逼人。

　　“休想我告訴你什么，你這個讓眾神唾棄的惡魔撒旦。我決不會告訴你任何有關圣杯的線索。作為上帝的仆人，我決不會背信棄義，決不會像你一樣背叛上帝！”洛克極力壓住內心的恐慌，顫聲說道。

　　“住嘴神父！你這是在威脅我！我的仁慈和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如果你不交出圣杯，或者不說出圣杯的下落，你今天就休想離開這里了！”魔鬼怒視著洛克，一步步逼近他的身體。

　　就在洛克慌忙翻開《圣經》的那一瞬，一塊木板從棚頂上掉下來，剛巧砸在海盜的腦袋上，頓時開了花。鮮血從他的腦中迸出，很快灑滿了整座倉棚。

　　洛克吃驚地看著那個倒地不起的海盜，心中充滿疑惑，難道從天而降的木板恰是上帝的杰作。當他抱有這個想法而暗自慶幸之時，魔鬼海盜霍然直起身子，立在他的面前。

　　洛克見他的腦袋鮮血直流，卻面不改色，而且還步步緊逼，頓感自己快要窒息了。他驚恐萬分，呼吸急促，連手腳也不聽使喚了。他的身體顫抖劇烈，根本無法控制。如果那個血流滿面的海盜于這個時候再逼近他哪怕是一小步，他準會當場暈死過去。可是這個海盜并不這樣做，反之將目光轉向了立在神父側旁的那個邋遢的乞丐。

　　而那個發呆的落魄乞丐卻一直盯著天花板，看個沒完，似乎并未注意到海盜的行蹤——正悄然接近他的身體，手里還握著一把锃亮的**。**“突”地向他刺去，就在**接近乞丐胸口的那一瞬，奇跡再一次發生了。他的目光迅速轉向**，接著一股神奇的力量不知從哪兒生發出來，他居然控制住了那把**的方向，轉而緩緩向魔鬼海盜的身上刺去，像是受他的意志所操控的那樣。

　　當然，魔鬼海盜也不是省油的燈，盡管**已然刺入他的胸口，可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獰笑道：“果然是你，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我看，你是奉了福玻斯之命而來除掉我這個眼中釘吧。可惜你想歪了，我的身體根本就不在這里，你是消滅不了我的，而一旦你誤殺了我，那樣只會害死你眼前的這個無辜者，這樣一來豈不是違背了你們所謂的神圣誓約。”

　　“你說的不錯，我不能違反圣約去殺害一個無辜的人類，從而破壞我們偉大的律法。倘若你愿意和我回去見福玻斯大人，承認你犯下的罪孽，從而免去一場生靈涂炭的話，或許福玻斯大人會念在你饒有悔意的份上，將考慮是否對你從輕發落。”

　　“你不用勸我回去，我不會再上當了。事不過三，這已經是第四次了。第一次，我險遭你們的毒手；第二次，你們拿一個女人來威脅我；第三次，我打算離開，可你們根本就沒想過要放我走。結果，我落入你們精心設計的圈套——被你們關押在永無天日的金棺之中。我受夠了，你們一次次咄咄相逼，庇護無知的人類而殘殺你們的同僚，我所犯何罪？我來這里無非是想過一過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可你們呢？總是不肯放過我，為的又是什么？”

　　“不要說了，普路同，有什么話請向福玻斯大人解釋吧！”

　　“不要拿福玻斯來嚇唬我，小子。我來這里的時候，他和你一樣還是個小屁孩，是我教會了他一切。我還救過他的命，想不到他那么絕情。為了無知的人，居然忘了我這個恩師的點化。難道他不記得我和他父親曾經一同創造世界的秩序嗎？我曾經在眾位長老面前發下重誓，從今往后不會再傷害任何人，至今我都沒有違背誓言，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為了幫助那些落后者改善自己的生活，僅此而已。”

　　“不要再狡辯了，你的所作所為，長老們看得一清二楚，你無須解釋。你現在必須跟我回去，接受應有的審判！”

　　“既然如此，你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現在你們都長大了，要動手就快點！我的日程表排得滿滿的，沒有時間和你們干耗，更沒有閑情和你們敘舊。好了，該我出手了，讓我來瞧瞧你的能力長進了多少，小屁孩！”

　　說完，魔鬼海盜舉起**，使出全力向乞丐的胸口刺去，他快如閃電的那一刺卻是枉然的。乞丐穩穩地站在原地，以光的敏銳，以駕馭空氣的意念，彈指間就抵住了那把刺向他要害的**。當海盜收回**，準備第二次進攻時，乞丐猛然轉到他身后，似如刮起一陣旋風，提手只輕拍了一下他的腦門，就聽“啊”的一聲慘叫，海盜一頭栽在一只大木箱的尖角上，腦門即刻撞出一個大窟窿，頓時血流如柱。

　　洛克從昏迷中驚醒，愣視著滿身是血的海盜，驚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