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了，你難道還執迷不悟嗎？青蓮——是你的孩子。是你跟皇上的孩子。”

　　謝盈袖怔然，像是窒息了一般，臉色極其難看。

　　青蓮情不自禁向謝盈袖靠近些，低聲喚道：“母親……”可她眼眸中的寒意卻讓他望而卻步。

　　謝盈袖踉踉蹌蹌地沖向宓笑道：“宓笑，我不信你，我不信！他不是我的孩子！我謝盈袖怎么會生出這么窩囊的孩子！我謝盈袖的孩子應當是天之驕子！怎么會是這等文不成武不就的模樣？我謝盈袖……”

　　青蓮慌忙擋在宓笑身前。

　　宓笑道：“夠了！謝盈袖！與其被你當成爭權奪利的工具，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對青蓮來說，何嘗不是更好的選擇？難道你想他的一生也同你一般嗎？”

　　謝盈袖看著青蓮護著宓笑的舉動道：“我的兒子？”言語中滿是譏誚。

　　青蓮愣愣看了片刻，突然道：“青林的毒是從我身上渡過去的，她若斃命，我自然不能幸存。”

　　謝盈袖漫不經心道：“且放寬心，我暫且還沒打算要你的性命。不過，別妄想著從我手上替她討解藥，等她毒發身亡了，自然會給你的，不必著急。”

　　青蓮面如死灰，幡然跪倒在宓笑跟前，重重磕頭道：“青蓮一時鬼迷心竅，聽信讒言，鑄成大錯……”

　　宓笑被青蓮這突如其來的跪拜弄怔了，隱約覺著不妥。便看見青蓮仰頭飲盡了案上滿壺的琉璃醉。

　　“你做什么——”

　　兩個聲音同時焦急地斥道。宓笑掃了謝盈袖一眼，見她神情有些不自然。

　　青蓮艱澀道：“藥引我已經喝下去了，如果你當真要等到青林毒發身亡，就先看著我死在前頭吧。”

　　“你算我什么人，竟敢要挾我？”謝盈袖咬牙切齒道。

　　“……我到底算你什么人，我到底是誰，……我不知道，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我……我到底想過怎樣的生活，也從來沒有人問過我……”

　　青蓮輕笑一聲：“你們的千般算計萬般算計都是情有可原的，而我，就應當悄無聲息地呆在你們指定的地方……看過牽線木偶嗎……不，我甚至連這個都不算，我根本沒有必要來到這個世上……”

　　青蓮掙扎著伸手握住青林的手，平日古怪精靈的妹妹，此刻卻死寂冰冷，狡黠的眸子緊閉著，一眼都不愿望過來。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只因為旁人莫須有的挑撥，便將多年朝夕相處的兄妹情誼拋擲殆盡。

　　“青林……蓮哥哥對不起你……”

　　謝盈袖咬牙切齒道：“怎么，你還當真想以死相逼？你就那么肯定我會心軟，我會舍不得？”

　　“呵呵……憐惜，心疼，舍不得……我怎么會奢望從你身上得到這些……這么多年，你可是一日也未盡過母親的責任，我的死活跟你沒有絲毫關系……”青蓮苦笑道：“我只恨我自己被人利用，沒有主見，害了青林。”

　　謝盈袖看著青蓮痛苦地蜷起身子，怔然了片刻，憤然轉身欲走。

　　然而青蓮煎熬的**還是傳進了謝盈袖的耳朵。

　　她遲疑了片刻，回身幾步走到青蓮身側，捏住了他的下頜。

　　宓笑摟著瀕死的青林悲傷欲絕，見謝盈袖似要對青蓮下手，不禁嘶聲喊道：“你干什么？青蓮都這樣了，你還想怎么折磨他？”

　　謝盈袖斜乜了宓笑一眼：“折磨？我折磨一個人的時候，可沒有這等好脾氣。”

　　青蓮毒發極為迅速，不過這么片刻，便有些神志不清了。

　　謝盈袖粗暴地掰開青蓮的嘴將藥丸塞進去。

　　原本昏迷中的青蓮卻將牙關一咬，瞬時睜開了眼，干凈利落地從謝盈袖手中將藥丸奪了過來。

　　謝盈袖立馬反應過來青蓮是在演戲，氣極反笑：“倒是我看走眼了，看你這身手，只怕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青蓮踉踉蹌蹌地跪倒在宓笑跟前，毫不猶豫地將藥丸喂給了青林。

　　“慢著。”謝盈袖脫口道。

　　青蓮手下一頓。

　　“正如你所說的，我從未盡過一天母親的責任，更不會有什么所謂的心疼心軟。”謝盈袖散漫道：“這藥既然被你騙去，只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可你若是要給宓笑的女兒，我絕對不允許。”

　　青蓮不為所動：“她的我的妹妹，我必須得救她。”

　　謝盈袖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這藥丸只有一顆。你若給了她，你就只有死。”

　　宓笑遲疑道：“青蓮……”

　　青蓮聞言只是微微一笑，輕輕一捏青林的脖頸，藥丸便被咽了下去。

　　“你……”謝盈袖噎言。

　　“那青蓮，青蓮你怎么辦？”藥效極快，宓笑看著懷中氣息漸漸平穩的女兒，松了口氣，但立即又憂慮起青蓮來。

　　青蓮沉默不語，片刻微笑道：“娘娘待我猶如親生，此恩此德，青蓮銘記在心。只是到現在這等地步，青蓮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娘娘的恩情，只能來生再報了。”

　　宓笑心中凄愴，哽聲道：“傻孩子，你說的什么話？”抬頭卻向謝盈袖呵斥道：“人言虎毒不食子，謝盈袖，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親身兒子啊，你怎么做得到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謝盈袖道：“你們這場母慈子孝的戲碼演得倒是逼真，宓笑你心機深似海，別人或許還會被你騙過，可我謝盈袖……”她慢慢靠近宓笑，袖底寒光一閃。

　　宓笑直覺不妥，拂袖揮落案上一只酒杯。

　　尖銳的碎裂聲響起的同時，弓箭手已經挽弓搭箭，將锃亮的箭頭對準了謝盈袖。

　　“哈哈，來不及了，單槍匹馬還想跟我斗？”謝盈袖臉上露出詭異可怖的笑容：“你得死，青持的孩子也得死，你們一個也別想快活！”

　　刀光似秋水寒意泠然，箭影若冬雪冰冷凌冽。

　　“青蓮！”宓笑嘶聲喊道。

　　利器沒入骨肉的聲響讓人不寒而栗，溫熱的鮮血流到了謝盈袖的手中，飛濺到她的臉上，映出血色彌漫的瞳孔。

　　青蓮趴伏在謝盈袖的懷中，箭翎沾染著鮮血，在青蓮的背上微顫。而謝盈袖手中的**亦深深刺入青蓮的腹中。

　　“母親……”青蓮艱難地抬起頭來，面色慘淡，嘴角卻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母親，保重……”

　　謝盈袖望著自己滿手的血，突然打了個寒顫。

　　宮人們蜂擁而入，太醫慌慌張張地給青蓮跟青林診治。

　　謝盈袖腦中空白一片，隱隱約約聽見宮人的話語。

　　“……那兩箭都是傷在致命之處……”

　　“……腹部血流不止，氣若游絲，只怕……”

　　“……請恕微臣無能為力，還望娘娘節哀……”

　　“……娘娘恕罪，奴才萬萬沒有想到大皇子會撲上來擋箭，奴才罪該萬死……”

　　……

　　謝盈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些，卻被宮人粗蠻拉扯開。紛雜的人聲落到她的耳中，慢慢響成混沌的一片。

　　“我的兒子……”她楠楠自語，無人聽聞。

　　突然庭中爆發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眾人訝然望向形容狼狽跪伏在地，神情癲狂的謝盈袖。

　　她卻驀地手足并用地爬向宓笑。

　　“娘娘小心！”細辛驚慌道。

　　謝盈袖卻一把抱住了氣息湮寂的青蓮，緊緊地摟在懷中，血染滿衣襟，泣涕漣漣，卻沒喊出一個詞，只有獸類般嘶吼，細細的血絲順著眼角的淚水慢慢滑落。

　　金縷曲

　　待得青蓮發殯出喪一切了結，已過月余。

　　宮中只道廢后出北苑，下毒手害死了皇上唯一的皇子，之后卻精神失常，瘋瘋癲癲。

　　眾說紛紜，光怪陸離，卻無人知曉這段孽債的真實始末。

　　宓笑在靈堂親自為青蓮守靈，只聽得堂外腳步聲沉重遲緩，慢慢靠近。

　　“皇上。”她起身道。

　　青持默然垂首，盤腿在蒲團上坐下。

　　宓笑亦沉默不語。

　　終于還是青持打破了死寂。

　　“他去的時候，可痛苦？”

　　“他是微笑著離開的，喚了謝盈袖一聲母親。”

　　“是朕的錯，朕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放她出來，如果……”

　　“不是您的錯，皇上，是臣妾。是臣妾一直自以為，以為自己可以完全替代青蓮心中母親的位置。如果臣妾能再多花一點心思在他身上，多去傾聽一下他的心聲，他一定不會……一定不會……”

　　“是朕，是朕因著自己的私心，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想法……”年輕的帝王突然哽咽了聲音，宓笑緩緩握住了青持的手掌，扶著他的肩頭靠向自己。

　　白紙的燈籠在檐角搖曳，襯著漆黑的夜幕，幾分肅殺凄愴。夜風自窗欞處灌入，堂內的火燭簌簌抖動，在壁上映出相依相偎的兩個人影。

　　“宓兒。”青持輕聲道。

　　“臣妾在。”

　　“宓兒。”

　　“臣妾在。”

　　“宓兒……”

　　宓笑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