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笑離開不久,青持便進來了。
莫梓謙掙扎著起身道:“皇上。”
青持按住他的肩膀:“你身上有傷,不便行禮。”
“皇上……謝家……”莫梓謙試探道。
“嗯,樹倒猢猻散,潁國不復有謝家。”
“微臣,可否問皇上一個問題?”
青持微微頷首。
“皇上是否信不過微臣?此次之事竟不曾給微臣透露分毫。”
青持沉默了片刻,道:“朕尚為皇子之時,先皇便告誡過朕,不可妄動謝家,當徐圖之。所以,朕登基三年有余,其間對謝家近乎縱容。朕甚至因此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朕并非不信你,而是此事容不得任何的不確定。畢竟,你是謝家的女婿,婉君又給你生了個兒子。”
“皇上說得對,謝旻畢竟是婉君的生父,微臣下手,終究要顧念幾分情義。”
“但莫家數代忠君報國。微臣顧念情義之前,首先得忠于皇上。微臣知曉,什么是可以通融的,什么是不可饒恕的。”
青持有幾分動容,微笑著拍了拍莫梓謙的肩膀:“這次,朕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好在你仍不計前嫌,幫了朕。這次若不是你,朕未必能夠一舉除了謝家。最重要,你救了宓妃性命。”
“宓妃?”
“這幾日你一直昏迷,朝堂上的變動你自是不知。宓笑護駕有功,朕已封她為妃。你保住了她的性命,她守了你幾日,連封妃的儀式都推遲了。”
莫梓謙察覺到青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略帶探究。
“這是微臣應當做的,不過終究還是讓宓妃娘娘受驚了。”
“虞姬是朕安插在謝旻身側的臥底,沒想到又被他派到朕的身邊做細作。”
“為了一舉殲滅謝家,朕只得配合謝旻演戲。其實他知道的那些情報,都是朕有意吩咐虞姬透露出去的。”
“只是沒想到,局勢并沒有朕預料的那般順利,叛賊果然勢強,竟不能立即拿下。張瑞安同朕說,有人劫走了宓妃……朕不敢貿然出手,只得讓虞姬挾持了朕,先穩住謝旻,拖延時間,然后伺機下手。”
莫梓謙道:“謝旻深知守護西佛堂的,都是皇上的死士,只要除掉他們,皇上便陷于被動。是以利誘微臣圍殲西佛堂。微臣假意投誠謝旻。當日,殿外混戰漸分勝負,可是卻不知殿內情形如何。微臣只得按照謝旻的吩咐,挾持宓妃娘娘進去……結果看到皇上被虞姬脅迫,情急之下,致宓妃淪入謝旻之手,險些鑄成大錯……幸而皇上早已成竹在胸。”
青持道:“你驟然出現,還挾持著宓笑,朕當時何嘗不慌亂。”
“只是朕不太明白,朕安置在西佛堂的,都是可獨當一面的好手,你是如何將宓笑帶出來的?”
“并非微臣帶出了宓妃娘娘,而是宓妃娘娘要跟微臣出來。誠如皇上所言,安置在西佛堂的都是獨當一面的好手,宓妃娘娘知道形勢危急,執意要遣散那些保護她的人,希望他們去為皇上解圍。聽聞皇上被困在殿中,娘娘便……正好微臣帶一眾將士趕到。”
青持心中幾分驚訝,幾分恍然:“原來她……朕本不愿她涉險,只是沒想到她竟遣散了侍衛。刀劍無眼,如此看來,呆在你身邊竟還安全些。”
莫梓謙低聲道:“謝皇上體諒。”
青持看他面無血色,眼眸中也不見神采,便起身道:“你這才醒過來,還需多多休養。太醫說,在傷口好之前,最好不要移動,以免留下后遺癥。”
他微笑著扶住莫梓謙的肩膀道:“你可是我潁國無往不利的大將軍,朕的左膀右臂,萬萬不能有事。在傷養好之前,便先呆在宮中吧。”
臨去之前,青持望了薛其幀一眼。薛其幀斂了神色,默默跟了出去。
“凌霑已經同朕請過旨意,此間事一了,便離宮云游。朕允了。”
薛其幀怔忪了片刻方道:“他少小時便掛名在佛家,與本家聯系不多。如此安排,倒也算是一種成全。薛其幀在此替他謝過皇上。”
“不必先急著替他謝,你自己可有想要的,大可向朕提出來。”
“謝皇上抬愛,微臣不過一介醫者……世人無病少痛,便是微臣的夙愿了。”
青持沉吟了片刻道:“蘇浣容之事……事后想想,對你還是有些殘忍……或許不該讓你去。”
薛其幀攥緊了拳頭,笑得有幾分慘淡:“皇上,微臣常聽人言,長痛不如短痛。”
“宓妃娘娘,凌霑都曾提醒過微臣,蘇浣容大有可疑之處。但畢竟她跟微臣朝夕相處了數年,也算是患難與共……只是沒想到,一心想要謀害娘娘的人,竟真有她。”
青持早就發覺,宮外宓笑的住處有外人知曉。在決定對謝旻發難后,青持便提前將宓笑秘密迎回了西佛堂。又調用了大批身手高超的侍衛,嚴加保護。
相較于將宓笑擱在偏僻的郊外,青持覺得放在西佛堂更為安全,尤其是這個時候。
薛其幀明知宓笑已經另住別處,但他仍同往常一樣,前往宮外探望她。
甚至在途中,他還買了一只女子用的發釵。
薛其幀隱隱約約感覺到身后有人跟蹤。
他拿著皇上欽賜的玉牌,一路通行無阻,然后靜默地坐在空寂的房間中,等候著來人露面。
燭火輕搖,映上鮫紗帳,流光溢彩。榻上被褥是展開的,微微隆起,像是睡著一個女人。
只一剎,門便被霍然推開,凜冽的風瞬間熄滅了火燭,一道影子竄進房中,直奔床榻。月色撩人,折射出一泓寒光似水。
只聽‘嗤’的裂帛之聲,竟然落了個空,隨手掀起,被褥中只是埋著個枕頭。
來人驚覺上當,轉身欲逃。房屋四周不知何時已經圍滿了侍衛,彤彤的火把將這處宅院照得通亮,也照亮了賊人那張柔弱嬌美的臉龐。
薛其幀自人群后緩緩走出來,抬頭望了她半晌,輕聲喚了句:“阿容。”
來人花容失色,心碎道:“薛郎,你竟有意設下圈套……”
……
薛其幀言語有些飄忽:“是微臣無能,竟還讓她從手上溜掉。”
青持不以為意道:“無須自責,朕讓你做餌,以致她心亂之下,失手被擒。但她逃脫并非你的過錯,她既然是蘇大當家,自然有過人之處。”
“蘇大當家?微臣竟從來不曾知曉。”
“看來她瞞了你很多東西啊。蘇家家主竟這般隱姓埋名陪在你身側,真真令朕也生出幾分感慨。能讓朕刮目相看的蘇家,這世上并沒有幾個。”
“難道……皇上說的是,產業遍及茶樓酒肆,客棧*館的汝南蘇家?”
青持頷首道:“記得你曾對朕說過,你初見她時,已然奄奄一息,你救了她性命,她卻不辭而別。然而,時隔兩年,她卻以傷殘者的模樣,再次出現在你面前。”
“如果朕猜得沒錯,她是有意回來找你的。”
薛其幀嗓音發顫,閉眸不語,半晌方道:“她是流落孤女也罷,蘇家家主也罷,若是未曾存險惡之心,微臣對身世之欺并不會在意。但是,她萬萬不該……”
“朕想她應是妒忌宓妃,故生險惡之心。時至今日,你可有后悔?”
薛其幀眉宇間沾染著淡淡的愁緒,卻輕聲堅定道:“臣,不悔。”
青持望著他微微一笑,悠悠道:“朕之所以這么做,也是有朕的私心。”
薛其幀詫異抬頭。
“如你所見,宓妃在宮中并無依仗,封妃放在明處,只怕今后之路更為煎熬。”
青持頓了一頓:“若你能心無旁騖地留在宮中,朕也算給宓兒尋了個可信的靠山。”
薛其幀道:“宓妃娘娘視微臣如兄,微臣自當盡心竭力。”
青持道:“你雖未向朕索求什么,但朕還是決定給你一樣封賞。兩日后,切莫推辭才是,就當是為宓笑領受了。”
御花園內,百花競艷,甜香撲面,蜂纏蝶饒。
薛其幀站在叢花之外遲疑,忽聽得幽幽一聲嘆息。
他朝著嘆息聲走近,看見宓笑微垂著頭,懶懶地靠在秋千上,身側細辛正替她打著扇。見他過來,細辛輕聲道:“娘娘,薛大人來了。”
宓笑揮手讓她退下,抬頭微笑道:“恭喜薛大哥榮升太醫令。”
薛其幀道“娘娘知曉微臣志不在此。”
“醫者父母心。”宓笑輕嘆了句:“凌大哥他……如何了?”
“謝氏已除,宓家凌家復名,娘娘如今也有了名分歸屬。他向皇上請旨,說凌霑已死。江湖上卻要添上一個縱情恣意的逍遙客,他如今當是泛舟煙波之上了。”
宓笑略帶傷感道:“這便走了……凌大哥竟連一句正式的道別都吝惜起來。”
“他也是怕娘娘傷心。既不曾道別,便終會再見。”
“人生何處不相逢,話雖如此,實難如愿。更何況這深宮,一旦踏入,就難有回頭路。他能夠脫身自在,也是幸事……”
“娘娘,事到如今,您難道還放不下……因果循環,自有定數,娘娘當惜福。”
“聽聞莫將軍的病已經大好,我只怕不能親自去探望了。他負過我,我也傷過他。我因為謝氏失掉一個孩子,他替我擋了一刀,算是為謝氏姊妹抵罪。時至今日,我與他終于情恨兩訖。”
薛其幀亦有些唏噓。
一只彩蝶翩翩而來,宓笑揚袖抬指,那蝶便收攏翅膀,靜立在她的指尖。
“忽忽枕前蝴蝶夢,悠悠覺后利名塵。無窮今日明朝事,有限生來死去人。”宓笑緩緩道:“當初我日夜切齒拊心,痛于骨髓,便是殺盡謝氏滿門也不能平息怨恨。但當真到了這一日,
心中所想,卻又與初衷有了背離。”
“謝氏誣陷宓家罪大惡極,而先帝明知罪在謝家,卻因忌諱謝家,從而縱容了謝家對宓家所為。如此說來,先帝之罪,豈不更上一層。”
薛其幀慌忙道:“娘娘,此話出您之口,入微臣之耳,望再勿對第三人言及。”
宓笑笑道:“我知道什么話當說,什么不當說,不過當著你有感而發罷了。從此,我便會以宓妃的身份在這后宮過完一生,我知曉自己的本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