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雪化,滯留在嶺南的人馬終于踏上歸程。
莫梓謙早就收到家中寄去的書信。謝婉君產期將近,他無論如何都應該趕緊回去,守在塌側。
“還好趕在開春前平定了局勢,瘟疫也得到了有效控制。否則,等天氣一回暖,那便是大面積的爆發,我們也無能為力了。”同行官員道。
莫梓謙笑道:“也虧這次出行,讓我見識到謝大人深厚的人脈……以及令人瞠目的財力。雖然人不在嶺南,但卻于我們助益良多。”
“莫將軍這話說得好見外,您直接叫他岳父大人便是了,何須像我們這些門生,說得這般生分。”
莫梓謙笑而不言,馬鞭一揚,便將同行之人甩到了身后。
距離洛城只差半日的光景了,屆時進宮拜見皇上,不知是否會看見宓笑。
莫梓謙長嘆了一聲,自責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放不下嗎?婉君還在府中等著你,你已經負了一個女子,難道還打算負第二個?”
煙塵漸起,宮門近在眼前,莫梓謙勒馬佇立。遙遙見得一隊官員出城來,當先一人竟是青持。
莫梓謙往馬身上狠抽幾記,沖到前方,霍然翻身下馬,叩拜在地,連聲呼道:“臣莫梓謙幸不辱命,奉詔歸來,嶺南已定,天下太平,愿吾皇福與天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家這才發覺,竟是皇帝親自出宮門相迎,紛紛下馬跪拜。
眾將士官兵俱是霜染鬢發,風塵仆仆。青持遂下了諭令犒勞三軍。一眾將領官員都可赴宮中安排的洗塵宴。
“朕雖想同你秉燭夜談,不醉不歸,可你必然是不肯的,心中定是惦念著你那待產的夫人。也罷,朕便不作這不知情趣之人了,今日便先記下了。”青持拍了拍莫梓謙的肩膀,朗聲笑道。
莫梓謙含笑告退,一路迫不及待地沖回莫府。然而見得里面燈火尚明,卻不覺踟躕起來——這兒雖是他的府邸,然而相較府中眾人,他這個主子確是呆在此處最少的人。
從前他多住在自己的私宅。便是在那處,青持撞見了隨自己學騎馬的宓笑。待得后來結婚成了家,他更是有意回避,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消磨在練兵場,以及長達數月的征伐中。
他才是莫府的客人。
正在他猶疑之際,房門卻驀地打開了。謝婉君腆著個大肚子,定定地望著莫梓謙,倏然落下淚來。
抱琴連聲呼著‘夫人’,跟出門來。見到莫梓謙,不由脫口而出:“少爺不是應當還在宮中赴宴嗎?如何……”
莫梓謙遲疑了一瞬,微笑道:“圣上特許我提前回來照看夫人。”他又望向謝婉君:“我一直征戰在外,家中之事都由你在操持。聽人說懷胎十月就如生了十個月的病,婉君苦了你了。”
謝婉君輕輕牽住他的手,淚眼盈盈不語。
“大夫可說了產期何時?”
謝婉君細聲道:“大概就在這幾日了吧。”她沉默了片刻忽道:“夫君自宮中回來,可有見到我姐姐。”
“這倒不曾,不過聽聞皇后有了身孕,正在養胎,是以不便出席洗塵宴。”
“喔……是了,姐姐她有了身孕……”謝婉君暗暗打量著莫梓謙的神色,見他并無異樣,稍稍放下心來。
聽謝婉君提及宮中,莫梓謙不由又想到宓笑肚中的胎兒。如今皇后有孕,她若懷的是女兒,或許還能逃過一劫,若是男孩……憑謝旻如今的手段能力,那對母子還能活下去嗎?
翌日進宮,前往嶺南的官員論功行賞。謝家立下大功之余,又加上謝皇后身懷龍裔這樁喜事,一時在朝堂上風頭無量。
莫梓謙有心打聽宓笑之事。但身為外臣,實屬冒犯。正犯愁,卻見一人袖手匆匆而過,正是那日在昭陽殿遇見宓笑時,陪在她身側的男子。
“這位大人請留步。”莫梓謙急不擇言,突兀地攔住了那人。
薛其幀詫異地抬頭,待看清來人面貌,不禁脫口:“莫將軍。”
“我曾見過大人一面,不知大人是否還有印象?”莫梓謙斟酌道。
“在下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名太醫,擔不起‘大人’這個稱呼。在下記得確實與莫將軍在昭陽殿有過一面之緣。”
“聽聞皇后有孕,我家夫人十分牽念。但因有孕在身,不方便過來。只好叮囑我打聽詳細,回去細細說與她聽,才放心。”
“請恕在下不能相告。后宮之事,向來嚴禁私相傳授。尊夫人與皇后娘娘是姊妹情深,關心則亂。但此事實不可為。”薛其幀頓了一頓,又道:“而且皇后另有太醫照料,在下全權照護的妃嬪唯有宓氏一人。只是那人如今已經被罰去西佛堂,給太皇太后守靈,許是三五年都不得出來了罷。”
好似聽聞一聲驚雷,莫梓謙頓覺耳聾目眩。不受控制地追問道:“怎么會,宓氏她……她不是還有身孕嗎?皇上怎么會……”
薛其幀見他這等情狀,心中驟然冒出一個念頭——莫梓謙如今在朝堂上嶄露頭角,前途不可估量。若是謝氏得他傾力相助,他日除謝,勢必又添勁敵。還不若……
“怎么,莫將軍還不知道嗎?宓氏與侍衛私通,被皇后抓了現場。侍衛在獄中畏罪自盡,宓氏驚悸悲憤之下小產……聽聞還是個快成型的男胎……皇上本是怒極,但終究念著舊情,留了她一條性命。只怕今生都不會再見她了吧。”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宓笑她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陷害她,皇上為什么就不去查清楚,為什么這么輕率地就給她定了罪!我要去找皇上!”莫梓謙心如刀割,情急失態。
“莫將軍稍安勿躁,請聽在下一言。”薛其幀趕忙叫住他。
“其實,宓氏曾對在下說過她的過去。她說她曾經愛慕過一個男子,本以為可以結為連理,共效于飛,卻陰差陽錯,進入后宮。”
莫梓謙眼眸中滿是痛苦。
“宓氏自入宮后一直抑郁寡歡,憂思過甚。又因身子曾受重創,能懷上龍裔已然是意外之喜。”
“莫將軍大概還不知道吧。那天,是莫將軍您與謝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在下第一次見到了宓氏。毒素已經侵入了她的臟腑,幾近是個死人。據說是被皇上——那時還是五皇子,從大雨滂沱的街頭撿回來的。在下解了她身上的毒,她卻依舊昏迷不醒。莫將軍可知為何?”
莫梓謙失神喃喃道:“我不知,為什么這些我都不知……”
“她一心求死,不愿醒來。”薛其幀平靜地一一道來。說完,定定地望著莫梓謙。
莫梓謙驀然回想起那日的錦鋪花道,人聲鼎沸。喜慶的紅色鋪天蓋地,他與別的女人牽著紅綢夫妻對拜。而宓笑卻拖著病殘之軀,心如死灰,踉踉蹌蹌獨行在雨夜,倒在街頭。
她是該恨他的……
“皇上想來也是不信的。否則宓氏早該沒有性命,但……”薛其幀欲言又止:“若莫將軍真心為宓氏好,就請千萬不要在皇上跟前提及宓氏之事。您本是外臣,如何能夠……她現在已經無依無援,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皇上的憐惜。也許哪天皇上想起了她……還請……將軍好生思量,在下先行告退。”
莫梓謙怔怔看著薛其幀擦身而過,許久才驚覺手心刺痛難耐。卻是方才將劍柄攥得太緊,尖銳的紋飾刺入了血肉,此時滲出滿手的血來。
他喃喃道:“謝氏……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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