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酒樓。
蘇浣容揭開窗帷,俯視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幾個月過去了,宓笑之事總算塵埃落定。今日,是她與蘇懿菁姐妹相認(rèn)的日子。
她有意來早了些,另尋了臨窗的座位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另一側(cè)的妹妹——她的相貌較之兒時,更為清麗。然而多年持劍侍主的生活,已經(jīng)磨去了她少年時的棱角。時刻收斂著氣息,讓人不經(jīng)意間便忽略了她的存在。但蘇浣容還是第一眼便認(rèn)出了她。
她慢慢走近,盈盈落座,微笑道:“別來無恙,蘇姑娘。”
蘇懿菁怔怔望著眼前眉眼含笑的女子,半晌方喃喃道:“姐姐……”
“姐姐?多謝妹妹抬舉,原來還記得我這個姐姐。”蘇浣容似笑非笑道:“看來你在宮中過得也不是太如意啊。得看人臉色,聽人口舌,想必是同當(dāng)年在蘇家的風(fēng)光,有天壤之別。”
“蘇家早已不存,何須再提?”蘇懿菁心頭驟然刺痛。
“看來妹妹當(dāng)真是離家太久,連根也忘了。姐姐迫不得已,只得接下了蘇家這個爛攤子,若有做得不當(dāng)之處,還請妹妹寬宥則個。”蘇浣容掩唇輕笑。
“姐姐,你還在怨我嗎?我從來沒想過要棄你于不顧,當(dāng)時我被仇家纏住,幾乎丟了性命。拼死趕回來,卻見你已經(jīng)決然地跳下河……我想入河尋你,又遭人偷襲,昏迷不醒。如此一耽擱便過了好幾日,再尋不到你蹤跡……”
“說得好生感人肺腑,連我這般冷心冷血的人,都忍不住要替你掬一把辛酸淚。”蘇浣容疏無動容,冷笑道:“能進御用局的人都是無親無故,孤孑一人。如此方能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無牽無掛,絕對忠誠。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當(dāng)初早便將我看作了死人,如今卻又這般迫不及待地尋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是這樣子的,我被仇家追殺,無處藏身。但我從未放棄過找你。我個人力量單薄,唯有利用職務(wù)之便,借助御用局,才有可能在人海茫茫中找尋到你。所以我便進了宮,入在皇上門下。”
“這么說來,妹妹這些年可當(dāng)真是辛苦了。早知道妹妹尋得這么艱難,姐姐我便不應(yīng)當(dāng)瞞著你,該早些遣人往宮中傳個口信。”蘇浣容故作詫異道。
“姐姐……你……你原來早就知曉我在宮中,那為什么……”蘇懿菁紅了眼眶追問。
“說來話長,當(dāng)年我被逼跳河,本以為此生休矣。孰料陰差陽錯,被蘇家殘留下來的勢力發(fā)現(xiàn),救了回去。”蘇浣容看著蘇懿菁欣喜而驚訝的表情,冷嘲道:“天上哪有餡餅掉,妹妹你可真天真。蘇家大勢已去,殘存勢力似一派散沙,人人都懷著不可見人的心思,蠢蠢欲動,卻又都裝作道貌岸然,唯主子是從。其實是怕根基不穩(wěn),不肯做了出頭鳥,成了眾人的靶子。有什么比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嫡系血統(tǒng)更適合來做傀儡?”
“傀儡……”蘇懿菁顫抖道。
“他們借著我的名色糾集舊部,聚合其他蘇家殘存勢力,逐漸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然而我,這個名義上的主子,卻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們聽聞蘇家還有一股暗勢力,唯有嫡系才知曉,于是使盡了各種手段迫我開口。可惜他們問錯了人,我雖是蘇家大小姐,卻從來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你占據(jù)著所有的一切,健康的身體,父母的希冀,眾人的贊譽……”蘇浣容突然變了臉,惡狠狠道:“憑什么你拿走了一切,卻讓我來承擔(dān)苦果!憑什么!我從他們手中逃出來,骨瘦如柴,手腳俱殘,早已不成人樣。我的好妹妹,你說你這些年在拼命找我,那我在受盡折磨之時,你在哪里?”
蘇懿菁淚水漣漣,嘴唇咬出血來:“姐姐,對不起,我沒有用,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沒用……今后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苦,從前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會幫你殺了他們!”
“不需要了,”蘇浣容詭異地笑道:“那些人都已經(jīng)被我殺了。我奄奄一息的時候,對自己發(fā)下過毒誓:若幸不死,加諸在我身上的苦楚煎熬,必要十倍奉還。所以,他們死得很慘,但凡我能想到的酷刑,都在他們身上試了一遭。為此,還頗費了我許多心思,就為了留住他們那口氣,讓我繼續(xù)折磨。”
“姐姐……你……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蘇懿菁不敢置信。記憶中那個清淡如水,溫雅嫻淑的大小姐,跟面前這個略帶癲狂的女子,根本就找不出一絲相似的地方。
“我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妹妹難道就沒有功勞嗎?那群畜生為了利益,反目成仇,窩里斗得好生激烈,竟又把被人收留的我找了回去。大概他們根本就不曾意識到,他們迎回來的是殺紅了眼的修羅!”蘇浣容半是調(diào)侃的語氣中透露著志得意滿。
“對了,你如今也應(yīng)當(dāng)叫我,蘇大當(dāng)家。蘇家的勢力,我已經(jīng)全盤接手,你的動靜我早就一清二楚。本來沒有必要再見你的,但是,我很想知道,蘇家那股暗勢力,究竟藏在哪里?你若當(dāng)真覺得虧欠我,便拿這個秘密來補償吧,我便很滿足了。”
“所以……根本就不是皇后脅迫了你,而是……而是你故意拿自己做餌,讓皇后脅迫我?你想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是嗎?為此你不惜傷害到一個無辜的人!宓主子何曾招惹過你。”蘇懿菁突兀地大笑起來:“你看我像個傻子一樣到處找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你聽皇后說起我的被動與害怕,是不是覺得很好玩?”
“無辜?在我的語言中,已經(jīng)沒有無辜這個詞。弱肉強食,她是咎由自取。我說了,我來見你,只是想知道那股暗勢力究竟如何獲得,不是來同你敘舊情的。如今蘇家我是家主,你還是乖乖地說出來為妙。否則,你知道我整人的手段的。哪怕你是妹妹。”蘇浣容幽幽道。
“我不知道。”蘇懿菁淡淡道。
“好妹妹,現(xiàn)在可不是你跟我討價還價的時候。我之所以好聲好氣跟你說,那是看在你我到底是血親的份上。若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姐姐我也斷斷不會手下留情的。若是御用局知道你有所隱瞞,皇上知道你背叛了他,你——可能活命嗎?”
“我不知道,不管你如何威逼,我只有這句話。我從來沒有想過跟你爭家主之位,從小你身體不好,被人議論嘲笑,我便夜以繼日地練武,希望自己能夠保護你,讓別人不敢欺負(fù)你。我拼命地學(xué)著各種技能,希望自己能夠挑起大任。這樣將來你做了家主,也不需要太勞神費心,一切自有我來擔(dān)當(dāng)。可是……可是這一切原來都是我的自作多情,你從來只以最惡毒的思維來揣度我的用心。”
蘇懿菁慢慢從身上掏出那兩只銀鈴。銀鈴輕輕作響,兒時嬉鬧玩耍的情景依稀浮現(xiàn)眼前。蘇浣容側(cè)過臉去,不愿讓蘇懿菁發(fā)現(xiàn)她眼底驀然浮起的潮濕。
“這個,還是還給你,終究你還活著。我耿耿于懷多年,今日總算去了心病。如今你已經(jīng)有能力自保,不需我再費心。若是我知道你說的那個秘密,必定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可惜我真的不知道。你信與否,我都無所謂。你若想要我的命,直接拿了便是,我絕無怨尤。從小到大,我都是愿意為你去死的,你早該知曉。”
蘇懿菁說完起身緩緩下樓,不再回頭,只留蘇浣容閉目兀自站著。
蘇浣容遲疑了片刻,微顫的手慢慢展開。看著手上的銀鈴,喉間發(fā)出小獸一般的嗚咽之聲,終究不愿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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