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身子還沒大好呢，這兒是風口。”細辛上前闔上了窗，輕柔的聲音打斷了宓笑的思緒。隔一瞬又埋怨道：“回頭薛公子又該說我。”
“花非絕色，態非妖媚，香遠益清。”宓笑不以為忤，望著窗外紅梅映雪，向細辛道：“這處宅院梅花倒是開得好，格外精神。”
薛其幀正頂著風雪從門外進來，聞聲笑著接道：“怪道我遍尋梅花不見，卻原來此家獨占。”細辛趕緊上前替他撲打著衣服上的積雪。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必放心不下，來得這么頻繁。”宓笑淡淡道。
細辛端上熱茶，薛其幀小啜著，水氣氤氳中眉目模糊不清，他將手中食盒向宓笑跟前一推。
宓笑揭開不禁一怔，竟是嶺南一帶的水果，難為到了洛城還能這般新鮮：“這是……”
“嶺南局勢已經大致穩定，軍隊本待返程。但如今天寒地凍，一進北邊一帶只怕不好走，所以莫將軍的歸期總要等到來年開春雪化。這楊梅便是他們快馬加鞭送來的新年貢品。”
宓笑聞言慢慢將食盒合上，沉默片刻方道：“我現在日子很平靜，心情也是。唯感愧疚的，是辜負了你們一番辛苦，卻沒能除掉謝氏。如今我已是廢棄之身，也沒有再入宮的打算，不過是世上一閑人。今后，這些東西便不必特意帶來了。這些人也不必再提起。”
薛其幀是宓笑這處的常客，來時總帶了些額外的東西，或是吃食，或是頑意兒。宓笑一看便知是宮中所出，卻并沒有戳穿，只淡淡叫細辛收了，便再不碰。任它們積了灰，爛成泥。
“我們都是那場浩劫中存留的孤兒，分什么你我。如果你不想爭了，便只管自己好好活著，比起死去的人，總歸是活著的人更重要。我知道你還在生皇上的氣，但帝王畢竟有帝王的苦衷，你難道果真一輩子就待在這兒？”
“不，我不是置氣，只是覺得現在這樣很好，不想再與宮中有什么牽連。”宓笑淡淡道。
薛其幀輕嘆了一聲：“好罷，你覺得好就好。凌霑呢？”
宓笑遙遙一指左側，隔著梅影重重，隱約可見一個男子翻騰轉躍，腕似靈蛇，劍光吞吐間乍現眉眼冷峻。
這一幕不禁讓薛其幀想起了幾個月前。那是他奉皇上之命第一次到這里來。
拿著皇上的手諭，一路經過幾多道暗卡，終于來到這座宅院門口。
才一推院門，便見一個蒙面人手持利劍翻落于自己跟前，劍鋒直指自己命門。
還沒等薛其幀叫出聲來，蒙面人已揭下了面紗。面紗后露出的臉卻差點沒讓薛其幀驚魂失魄。
他竟是死去的凌霑。
“嚇著你了吧，我沒死。”凌霑收起劍，邊走邊笑：“第一次見主子時，雖然事先告訴了她，她仍是驚得不輕。”
“你一定不明白，皇上為何要瞞著眾人，留我性命吧？”看著薛其幀滿臉疑云，凌霑又說。
薛其幀點了點頭。
“主子要找的那份名單在我手中。我若不死，怎能叫謝家安心呢？”
“這樣說，皇上也是知道了一切。那為何……為何又要這樣對待主子？不懲罰謝家，反降罪于主子。”薛其幀皺眉道。
“我們在尋著謝家的罪證，皇上又何嘗不是在留意著謝家的錯處呢？謝旻雖然無子，但僅有的兩人女兒，一人做了皇后，一人做了將軍夫人，天下女子至貴不過如此。謝府門生眾多，人人唯謝旻馬首是瞻，其勢頭似烈火烹油。皇上登基多少是借了謝家幾分力，所以我想，現下根基尚未大穩，皇上許是還不想跟謝家翻臉。等到賞無可賞，封無可封之時，謝家也就到頭了。至于他對主子……既然不能穩操勝券順利除掉謝家，便只能降罪于主子了，也算是權宜之謀吧……我想皇上是為了護主子周全才這樣做的。皇上待主子應該是真心的。”凌霑突然露出一絲惆悵的神情。
薛其幀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我聽細辛說，那日皇上在主子榻前流淚。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竟會因為一個女子流淚，肯定是動了真情吧。”
“那如今，我們當真就什么都不做，只等著皇上對謝家出手那日嗎？”
“誰說我們只有等？”凌霑霍然提起案上長劍，只聽得出鞘聲輕吟幽幽，劍身似一泓清湛湛的水，映出凌霑清俊而凜然的面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除謝家，那就務必一箭斃其命，除個干干凈凈，不給他一絲東山再起的機會。如今最大的罪證已經在皇上手中，我要做的就是尋找更多的。水至清則無魚，謝旻這些年急著擴張勢力，便是自己的手都沾著人命，又怎能擔保門下人的手是干凈的。不要緊，我在暗，他在明，我有的是時間跟他耗。”
“終究還是要謹慎行事，謝家不比從前，若是被發現，你這條命定是要不回來了。”薛其幀凝重道。
“最需要擔心的人是你自己才對！”凌霑笑道：“我是已死之人，至于主子，大家都以為她在西佛堂替太皇太后守靈，哪里想得到那只是個替身。這真正的，倒被皇上安置到宮外來了。唯獨你，皇后是知道你跟主子相熟的，只怕會對你下手。”
“這我自會注意。那替身也不知能瞞多久，若是被謝家發現是假的，勢必這處宅院就會暴露。”
“你當西佛堂是什么地方，便是皇上也不隨意出入，恐擾了太皇太后的安寧，守靈人更是寸步不準離佛堂。謝家犯不著冒這么大風險下手。”凌霑話鋒一轉：“那次主子被人一封信箋引出去，當真不是你身邊人下的手？”
薛其幀輕嘆了口氣：“阿容的腿根本不能行走，基本都只能在宅院中活動。我實在不相信她會跟謝盈袖有關聯，更不相信她會迫害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
凌霑不以為然道：“真相往往都是難以令人置信的。”
“我與阿容相識多年，她的性子素來良善，溫柔如水，定不會做出這般惡毒之事。”薛其幀鄭重道。
“哦？”凌霑一挑眉，戲謔道：“相識多年？莫非薛兄你跟那位姑娘好事將近？”
縱是好脾氣的薛其幀也禁不起調侃了，低下頭去，不予回應。
“天下至柔莫過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薛兄可知緣由？”凌霑淡淡道。
“柔能克剛，強則易折，屈者長留，生存之道。”薛其幀斟酌道。
“所以，切莫對弱者掉以輕心、濫施憐憫，否則有朝一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凌霑懶懶道。
薛其幀只管出神想著往事。這邊凌霑早收了劍，抬袖擦著額上的薄汗。過來拍了拍薛其幀的肩，見他沒反應，又推了推他，大聲道：“喂，想什么呢？”跟著又笑道：“知道了，來找人陪你喝酒。”
薛其幀終于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望著凌霑，笑而不語。自宓笑遷居宮外，自己時來探望，倒與凌霑日益熟稔起來。
凌霑篩了一大碗酒，仰頭一飲而盡，隨意道：“宮中如何了？”
“嶺南大致平定，軍隊來年開春便會開始準備回程，朝廷上已經開始在籌備封賞事宜。”
“是嗎？”凌霑意味不明地一笑：“如今這朝堂上唯一還能與謝家相提并論的，恐怕就只一個莫梓謙。可又沾親帶故，是他家女婿。”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