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青持步入朝堂,原本尚在小聲議論的官員們登時安靜下來,朝堂一片死寂。
青持腦中不停浮現著宓笑的面容——譏諷的,冷漠的,絕望的……他閉上眼,壓抑住心口的悶氣。
底下官員照例跪拜道了萬歲,各自執著笏板上言。
青持面無表情地聽著,有條不紊地下達了諭令。然而朝堂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青持心下暗道,謝家若是發難,便是此刻了。他眼眸在殿下諸人身上緩緩掃過,果然捕捉到他們不動聲色的眼神交流,最后目光紛紛落在一人身上。
青持皺了眉,那人是朝中上了年紀等級的老官員,并非謝家門下走狗。為政也堪稱清廉,在民眾間也算是有清名。只是做人卻頗為死板,嘴邊常常掛著祖宗舊制,動輒死諫,偏生還教皇帝不能下手,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平白得了個昏君的惡名——這人自然是不能動的,他本無壞心,只是若被有心人利用,自己這個做皇帝的也不好收場。
一念及此,青持趕在他出列前,拿起了案上的奏折,淡淡道:“眾卿家昨日上的折子,朕都看了。退朝。”
一時殿下官員紛紛抬頭望向青持,連顧幀也頗感驚訝。
這一招先發制人,讓眾人一怔。但那位老官員終究還是不死心。他手執奏本,急忙出列:“皇上,臣有事冒死相奏。請恕老臣直言,此事關乎正統,皇嗣血脈,絕非小事啊。如今皇上后宮不過寥寥可數的幾位嬪妃,皆是出身名門,德行品貌俱佳。然而宓氏出身卑賤,德行缺失,穢亂后宮,妖媚禍主,如此女子,怎能成為皇子之母。更令人堪憂的是,若是此等低賤之人母憑子貴,將來更是禍及穎國,危害社稷啊!”
青持無動于衷,只漫不經心地聽著,不發一言。
那老臣見青持無動于衷,倏然跪下,鏗然有聲:“老臣還請皇上為江山社稷,皇嗣血統著想,早日處置妖婦,肅清圣目。”
此時周遭謝黨也紛紛進言,此起彼伏的附議之聲。卻唯獨謝旻若無其事,事不干己似的垂目而立。
‘謝家的觸角未免伸得太長了。這么蹩腳的劇情他們父女倆卻演得那么投入,當我是什么!明明就是將刀子迫到我的脖頸之上,偏偏還一派無辜神色。’一念及此,青持的面色冷凝下來。他只將折子翻開一瞥,皺眉重新丟到了案上,言語卻淡淡:“想不到眾位卿家政事之余,頗有閑情雅致,倒關心起朕的家務事來。”
他聲音雖輕,可其中的不悅卻表現得很分明——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殿下喧囂的眾人瞬時緘默。
青持恍若未覺,突然望向若有所思的顧幀,問道:“顧愛卿一言不發,可有異議?”
顧幀倒似驟然回神,氣度翩然地躬身一禮,方緩緩道:“方才微臣聽到眾人言及宓氏出身,頗有感觸。”
“哦?”青持微一抬眉。
“宓氏以低微之身孕育龍嗣,絕非有違江山社稷。漢武帝劉徹文韜武略,實為二嫁之婦王誌所出,所封衛皇后亦不過歌伎出身。然這兩位出身卑微的皇后皆有善名,于江山社稷有益。更遑論衛氏一門忠烈,睥睨征伐,為大漢驅逐北狄,開疆辟土。”
顧幀正色道:“微臣例舉之人,皆非出身名門望族,卻流芳百世,后人景仰。祖宗舊制固不可忘,然墨守成規,固步自封更不可取。自古以來,出身門第一說,讓多少有志之士,報國無門。自高祖皇帝建穎以來,不拘一格,以才取人,是以天下才俊如過江之鯽,紛至沓來,云集穎國,齊聚洛城,吾輩方得幸見今朝大潁盛況。”
眾人見顧幀先前所言尚且提及宓氏,所以態度還頗為謹慎,不曾附和。然再往后聽,卻是高祖建潁,革新舊制之事,紛紛點頭以示贊同,朝堂上氣氛登時緩和融洽下來,不復之前針鋒相對。
青持望向顧幀,兩人恰恰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微臣亦是出身寒門,卻憑借著文才入仕。在殿眾人皆是人中翹楚,文韜武略皆在顧某之上,能居廟堂之高,自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難道還靠的是門第不成?”顧幀趁著眾官員沉吟深思之時,話鋒陡轉:“是以吾輩豈能以門第出身為由,辱及宓氏?若當真追究起來,圣上之母,亦是出身卑微,卻無妨于圣上執掌江山,振興大潁。”
青持之母出身卑微,本是眾所皆知之事,然被顧幀驟然在朝堂上一本正經地提出來,眾位官員由不得心驚膽顫地觀望青持臉色。
顧幀是青持的人,青持并不驚訝他會出來幫自己。只是最后那句確是出乎他的意料——由于諸多前塵,母親一詞竟成青持的逆鱗,此事顧幀應當較旁人更為清楚,然而……
青持毫無動容。
這些官員都不過是墻頭草,馬后炮,此時聽顧幀竟將端坐其上的圣上拿來作喻,哪里還敢妄加爭議,強作出頭鳥。只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青持,自己不但烏紗帽不保,還會搭上性命。于是紛紛看向謝旻,觀望頭目態度。
青持道:“依國丈之見,此事當如何?”
謝旻沉吟片刻,方鄭重道:“依老臣之見,顧大人所言極是,大潁一向重才干,輕門第,宓氏出身寒微,不足為恥。”
青持聽他如此言語,心知必是捧高摔重,不由得神色凝重了幾分。
果然,謝旻一臉遺憾不忍道:“只可惜皇上不以宓氏出身寒微相輕,宓氏卻因德行缺失令皇上蒙羞,此等婦人,豈可與王皇后、衛皇后相提并論?”
青持冷笑道:“那依國丈大人之意,這宓氏,是非除不可的了?”
“老臣惶恐,豈敢隨便替皇上決議。”謝旻慌忙告罪,形容懇切,然態度卻不動分毫:“宓氏腹中畢竟是皇嗣,縱然宓氏其罪當誅,然皇嗣身份卻非同一般。所謂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宓氏之子誕下后,臣懇請交由皇后娘娘親自教導,近蘭芝,遠邪佞,將來必能得皇上風骨,德行高潔。”
青持盯著謝旻,這一句‘老狐貍’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手捏了一份折子正欲摔到殿下,突然張瑞安急匆匆地附到自己耳邊,聲音都發著抖:“宓主子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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