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春將老（4）

　　天剛放亮，張瑞安進來服侍皇上穿衣洗漱。望著皇上眼眸中顯而易見的疲憊，他低聲道：“皇上要不要再睡會兒，此刻距上朝還有些閑暇。”

　　青持不答，低頭將鹽水吐在漱盂中，又接過宮人遞上的巾帕，不緊不慢地拭臉。直至喝下一盞參湯，方才淡淡道：“將昨日那些新上的奏折帶上，朕今日只怕有一場好戲要看。”

　　張瑞安見青持眉目間有殺伐之氣，不禁惴惴低下頭去。

　　殿外一個小太監火急火燎地便沖了進來，大聲道：“了不得！了不得！”恰撞在隨同青持出門的張瑞安身上。

　　青持眉一皺。

　　張瑞安一個耳光扇得那小太監腦袋歪到一邊，喝道：“出去。”

　　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恭恭敬敬地拂去袖上的灰塵，將腰弓成一只蝦子，垂著頭，小碎步快而穩當地走到了二人跟前，跪倒道：“給皇上請安。奴才有事稟告。宓主子一意要闖天牢，如今已經鬧得宮中盡人皆知了。”

　　“胡鬧！”青持沉聲道：“凌霑一死，非議最大的就是她，偏還盡做出些落人話柄之事！便是朕有意救她，又將如何堵住悠悠眾口。”

　　張瑞安向那小太監道：“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把人攔下來啊！”

　　小太監急得快哭了：“宓主子身懷龍嗣，她拿腹中胎兒要挾，奴才們不敢強力相逼。”

　　“一群廢物！”青持此時是當真動了氣，一腳踹開跪在面前的小太監，將衣袖狠狠一甩，徑自去了。張瑞安瞪了來人一眼，也趕緊跟了出去。

　　宓笑忍著小腹的墜痛，扶著細辛的手，與天牢的護衛對峙著。青持趕來的時候，她已經面如白紙。細辛一見皇上，跪下來連連請罪：“是奴婢沒有照顧好主子，是奴婢沒有勸住主子，請皇上看在小皇子的份上，莫要責罰主子。”

　　青持讓周圍的侍從護衛退了個一干二凈，望著宓笑道：“宓兒，連你的奴婢都知道此處是不當來的，都知道要顧惜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為何你卻偏偏這樣莽撞？”

　　“皇上，凌霑是冤枉的，你讓我見一見他，見一見他！”宓笑顫顫巍巍地跪下去，卻被青持一把托住雙臂。

　　“宓兒，凌霑已經死了，你見與不見他又有什么區別？”

　　“有，當然有，誰殺了他，皇上便把那個人揪出來……”宓笑急切道。

　　“沒有人殺了他，他是自盡身亡。”青持面無表情地望著宓笑。

　　宓笑怔住了，只用詫異的目光盯著青持，喃喃道：“皇上當真這么以為？皇上是當真不知道？”

　　“朕不知道。”青持淡淡道。

　　宓笑打量著青持的神態，突然輕聲道：“皇上不知道，宓笑知道，是皇后殺了凌霑。”

　　青持眼眸微微一瞇，沒有立即開口。

　　“皇上，宓笑是罪臣之女。”宓笑突然道。

　　“朕不在乎。”青持抬手欲撫摸宓笑的臉頰。

　　“皇上還記得您曾對我說過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嗎？您不是常常說真心嗎？當年宓家被謝旻陷害，滿門慘遭屠戮，如今宓笑將謝家謀逆的一切證據都找到了，皇上可不可以拿你的真心來替宓笑正名雪恨呢？”宓笑微笑著望著青持，卻叫人看不懂笑容下的真實情緒。

　　青持沉默了一瞬，輕聲道：“宓笑，朕答應你。有朝一日，朕一定會做到，但不是現在，朕需要時間。”

　　宓笑輕聲道：“還要多久，等我也死了嗎？”她見青持有了些許動怒的征兆，心中陡升報復的快感，冷笑道：“當年謝家殺了我所有的親人，讓宓家背上謀逆罪名，然后又陷害凌家。凌霑是凌家唯一的血脈，是同我一樣的孤兒。我發現了他寫給我的信。他是因為我而被謝家害死的。而我看著他枉死，卻仍然無能為力。皇上，您的真心呢？您的真心便只是縱容著他人肆意欺辱你的女人，還勸誡她忍氣吞聲嗎？”

　　“你一直便是這么看朕的，枉費朕在你身上……”青持氣急反笑。

　　“宓笑生來愚鈍，確是枉廢了皇上的一番苦心經營。怪只能怪皇上看錯了人，宓笑做不了一顆乖順的棋子。”

　　宓笑突兀地大笑起來：“皇上您是怕謝家嗎？皇上您是謝家扶起來的，又娶了謝家的長女作為皇后，甚至還承諾了將來謝盈袖所出，必為嫡長子，任何妃嬪不得先于謝氏有孕。”

　　“她告訴你的。”青持稍有動容。

　　“皇上一言九鼎，難道還不許人說嗎？既然皇上護不了我，那又為何要來招惹我！既然從一開始這孩子就活不了，為什么還要在我面前謊話連篇，虛情假意！”

　　“朕說話算話，一定會讓你的孩子平安地生下來，女兒便是皇長女，男孩便是皇長子。絕無虛言！”青持斬釘截鐵道。

　　“皇上，不用自欺欺人了，您當真會為了我得罪謝家嗎？”宓笑嗤笑道：“不，您不會的，您現在還需仰仗謝家，您還需要討好謝家！您明知宓笑是被人設計陷害的，卻不管不顧。還縱容皇后殺人滅口……”

　　“宓笑！”青持臉色發青：“朕寵你，不代表你可以為所欲為！”

　　“寵我？為所欲為？”宓笑一面大笑著，眼眸中卻落下淚來：“對，就像看到一株開得美麗的花，攀折下來，插在自家的瓶中。這便是您那膚淺的寵溺，您不需顧忌花的意愿，只需花屈從您的欲望。這樣的恩寵，讓我倍受折磨。”最后，她幾乎是盯著青持，一字一字，帶著恨意說出來。“我——恨——你。皇上。”

　　青持臉上一瞬閃過痛苦的表情，卻終于沒有開口。

　　“皇上怕謝家，宓笑卻未必，大不了掙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宓笑幾近瘋狂：“我孑然一身，不過茍延殘喘，早已了無生意，何懼區區謝家。待我沖到朝堂之上，將所知一切告之于眾，看謝家如何收場。”

　　“張瑞安！”青持面色鐵青，冷冷喝道：“找人給朕好好看著她，哪里也不許去。傳薛太醫來。”說罷，頭也不回地折了回去，準備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