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將老（2）

　　不多時，蘇浣容便出現在了薛其幀門口，怯生生道：“薛郎，阿容可以進去嗎？”

　　薛其幀回頭望見蘇浣容，像是被蟄了一下，面紅耳赤道：“請進。”

　　蘇浣容進來好一會兒，仍是端坐不語，薛其幀只得開口解釋：“方才，我并非有意唐突，只是以為你并不在房中。”

　　“薛郎說笑呢，阿容這樣的身子還能去哪兒，孤身一人，只怕都出不了這個宅院。”蘇浣容垂首黯然道。

　　薛其幀有些不忍，斟酌言辭道：“阿容，你可有給宓主子寫過信，她就是因為一封信而險些送命……？”

　　蘇浣容緩緩睜大了眸子，里面淚霧氤氳，欲言又止。

　　“回答薛郎問題前，阿容可否請薛郎坦誠相告一事？”蘇浣容柔聲道：“薛郎這么著急著進宮，是因為誰？”

　　薛其幀不語。

　　“自阿容與薛郎相識，已逾數年，輾轉幾地，終于在洛城安定。我雖不良于行，但對薛郎的心思豈會一無所知。自你入宮，我便想，大抵你心中自有一番籌謀，言說與否，我都不計較，只安心在家執燈相候便是。”

　　“不瞞你說，確有皇宮中人來找過我。不是別人，正是皇后派來的。若不是如此，阿容又怎能知曉，薛郎在宮中竟是做著這般險事。”

　　“難道……你早就知道了。”薛其幀怔然道。

　　“我還知道，皇后曾拿我的性命威脅于你，你是宓主子身邊的人。甚至你這次被罰思過半月，也是因這二人相爭，是以被殃及。”

　　“皇后可曾對你動手，可曾傷害到你？可有逼迫你做什么事情？”薛其幀聞言心中焦急，連連追問：“她答應過我不動你的。”

　　蘇浣容凝望著薛其幀，眸中柔情百轉：“是啊，我若受傷，薛郎定會擔憂焦慮，那為何薛郎就不替阿容想想，你若是受傷，阿容又該如何？薛郎既然選擇站在宓主子身側，即便是臨深淵，履薄冰也無所畏懼，我能做的，便是將所有的憂懼藏在心里，不叫你分心。”

　　“不怕薛郎惱，其實知曉薛郎被罰思過，賦閑在家，阿容心中確是歡欣異常，像是一顆心落到了實處，不似往日，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阿容……”薛其幀啞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竟是為我擔驚受怕這么久，我竟從來沒有留意……”

　　“罷了，如今薛郎顯是疑我。今日將話一挑明，明日阿容便帶著啞婢另尋去處，絕不再相擾。”蘇浣容神情淡然，隱隱帶著哀愁，眼角微泛的一絲水光，叫人心生憐惜。說罷，推著輪椅，轉身便走。

　　“阿容！阿容！”薛其幀心亂如麻，沖到她跟前，攔住了去路。

　　蘇浣容無奈抬眸。

　　薛其幀蹲下身去，：“阿容，此事是我欠思量，你也知，我一向便是這么個缺心眼的人兒，全賴你心細如塵，周全打理，方能有如今還算安穩的處境。”

　　蘇浣容避開他的目光。

　　“阿容，你我應坦誠相待，無所隱瞞，方才不會平白多了誤解。事情原是如此，宓主子曾送過一封密信與我，外書綏陽親啟。然我并未收到，反是隔些日她卻得了回信，假我名色，深夜相邀，說有要事相告。之后便入了賊人圈套，百口莫辯。”

　　“綏陽親啟？她……她為何知道你的……”

　　“阿容，實不相瞞，我與她也算是故人重逢，其間淵源匪淺，只是從前不知她竟活著。”

　　“原來如此，那賊人必是模仿了你的字跡，又知道‘綏陽’便是你，所以薛郎便疑心到了阿容身上。”蘇浣容眼睫微顫，泄露了她平靜聲音下的脆弱。

　　“阿容莫要難過，想是我情急說出了蠢話，你我相依為命這么些年，我竟還會懷疑起你的品行為人，不怪你會傷了心。只是，宓主子在宮中勢單力薄，舉步維艱，可以信賴依靠的人屈指可數，我難免要替她謹慎考慮。”

　　“阿容知道。”蘇浣容落寞地望著窗外秋葉，臉上的微笑帶著牽強。

　　薛其幀心感愧疚，愈發不知如何開口，兩人皆是沉默。

　　“如此，阿容便先回房了。”蘇浣容緘默了片刻，繞過薛其幀，自顧自地往自己房間走。輪椅磨蹭著地面，咕嚕嚕地響，異樣的寂寥。

　　輪椅突然停住了，蘇浣容靜靜道：“薛郎也說了，宓笑在宮中舉步維艱，能用的人沒幾個。皇后拿我要挾于你，宓笑又豈會不知。你如因為一個我而束手束腳，又豈能死心塌地為她所用，”

　　她遲疑了一下：“薛郎原是因為她的一番言辭便疑心到了阿容。可是，薛郎就沒有想過，她說的來信也好，回信也罷，可有憑證？統統只她一人知曉罷了。更何況，此計如此拙劣，只要她同你一說便昭然若揭。我怎肯冒著失去你的風險，做這種愚昧至極的事情。”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就算為了你自己，阿容也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蘇浣容的身影漸漸遠去。薛其幀頹然坐倒在椅中，愈加迷茫。

　　蘇浣容才走不久，謝盈袖就收到了謝旻的消息。送信來的仍是從前的那個小宮女。謝盈袖看著那宮女不慌不忙地從衣襟內掏出信箋，心中暗道：“父親究竟在宮中安插了多少人，竟能如此行動自由，通暢無阻？”又聯想到上次行刺凌霑的人，覺得父親手段愈見狠辣。信是用火漆封了口的，謝盈袖拆開時不由地有些惴惴。待看完，竟拿著信茫然立了半晌。

　　“宮中可還有其他人手？”謝盈袖突然問道。

　　小宮女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即刻前往天牢，務必取了凌霑的性命！”謝盈袖說得斬釘截鐵，倏而又輕嘆道：“若無必要，不要讓他死得太過痛苦，一杯鴆酒足矣。”

　　宮女隱約覺出皇后對此人異樣的情緒，抬頭一望，卻聽謝盈袖冷冷道：“若是敗露了，你們也不必回來了。”

　　不必回來了，自然就是自我了結，以免落入敵手，暴露主人。小宮女毫不猶豫接了命令，應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