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將老

　　薛其幀才一出門，蘇浣容稍事修飾，便匆匆往朝露宮趕。

　　一直到天黑，才見蘇浣容姍姍來遲。謝盈袖先是欣喜，繼而又不安道：“薛其幀如今賦閑在家，蘇大當家這個時辰出門來，倒不怕他疑心？”

　　蘇浣容不以為意：“我既能出來，自然便有了萬全的法子，不勞娘娘費心。”

　　“本宮知道蘇大當家的能耐。但上回之事，其間究竟是怎么個安排，還請詳細道來。”謝盈袖微蹙了眉。

　　“民女之所以避開娘娘，正是想著不教娘娘攤上半分嫌疑。哪料人算不如天算，娘娘偏生也撞到了一處。事情雖然稍有偏頗，但事已至此，順水推舟也是不錯的主意。”

　　“那日宓笑是你約出來的？皇上那邊也是你的人通報的？難怪來得這么快，連本宮都躲閃不及。險些連本宮也牽連進去。”

　　“自然是民女，難不成娘娘還以為有旁人？”

　　“只是那宓笑素來不信旁人，你是如何讓她中計的？”

　　“我模仿著薛其幀的字跡給她寫了封密信。又遣人以我的名叫了我那妹妹，將男子的信物藏到了宓笑的箱奩中。”蘇浣容卻只字不提宓笑同薛其幀暗中往來頻繁：“那侍衛也是我的人，他的妻兒我已經安置妥當。便是查，也查不到我的頭上。”

　　“所幸那侍衛倒教凌霑殺了。”謝盈袖道。

　　“是啊，這事本與他無干。如此這番倒省了我好一番功夫，讓他替那侍衛擔了私通嬪妃的罪名，而后又因為被人撞破，殺人滅口。本來那侍衛也是活不了的，此事一了，自有人讓他死。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地保守秘密。”蘇浣容意味深長地一笑。

　　謝盈袖聽聞此言,，心中一動。沉默了片刻，又道：“若只是這等計謀，當真是不值一提，宓笑若是將來龍去脈同薛其幀一提，他只怕就會疑心到你。他們二人既然親厚，只怕最后你會落得個一無所有。”

　　蘇浣容掩唇笑道：“正是這話，我只怕他們不疑心。好戲還在后頭呢，娘娘耐心等著就是。只不過，民女觀娘娘今日，倒是顯出幾分優柔寡斷來。只是民女丑話說在前，縱是娘娘愿意就此撩開手，放過宓笑，民女也是決計咽不下這口氣的。”

　　“蘇大當家說笑呢！優柔寡斷，此等小婦人情狀，本宮向來是不屑的。只是心中總覺此事稍欠妥當，若是被人反咬一口……”

　　“娘娘莫不是落了把柄在旁人手中？”蘇浣容似笑非笑：“容民女妄作猜測，許是因為那個叫凌霑的？”

　　“本宮給你三分薄面，喚你一聲蘇大當家。你便順桿子往上爬，忘了高低！”謝盈袖將神情一斂，鑲金點翠玳瑁護甲往桌上輕輕一叩，不怒自威。

　　“娘娘息怒，民女無意冒犯，還請贖罪。”蘇浣容趕緊跪下，面上卻沒有懼色。過得片刻，抬頭望著謝盈袖道：“娘娘，成大事者，當棄婦人之仁。當斷不斷，日后必受其亂。”

　　謝盈袖聞言不語，垂眸稍一思忖，竟慢慢笑出聲來：“是了，一葉障目，倒是你點破了本宮。”

　　青持雖將宓笑從涼風殿遷了出去，但心中到底掛念。從凌霑那兒回來后，心情一直無法平靜下來。聞聽薛其幀要去探望宓笑，他在昭陽殿中又踟躕了片刻，還是按捺不住，前往宓笑的住處。

　　卻不意在窗外聽見宓笑同薛其幀如此的一番對話。

　　她帶著眷戀、溫暖的氣息說，她曾深深地愛慕過一個男子。

　　青持本以為自己無堅不摧，但聽到這句話時，他真實地震顫起來。

　　然后，宓笑提到了他的名字，寒氣凜冽，譏誚不屑——帝王無心無愛，尤其是像青持這樣有野心的帝王。

　　聽到這里，青持竟微微笑了起來——她當真明白自己，到底是自己看上的女人。

　　他初遇宓笑，尚不知曉她的名姓時，確是動了心。但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后，便另懷了一番心思，這也是事實——只是恰好，是同一個人罷了。

　　青持一路帶著這般寒滲滲的微笑，回到了昭陽殿，張瑞安一看便覺出不對勁，小心翼翼道：

　　“皇上，奴才已經按您的吩咐，向看守凌霑的獄卒打過招呼，若有人意欲入獄，可將計就計。若有突發情況，埋伏周遭的暗衛亦可后發制人。”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張瑞安詫異青持竟閉口不提宓笑之事，分明之前還坐立不安，滿心憂慮。遲疑了半晌，試探道：“天色已晚，如今已至秋末，夜間不經意最怕凍人……”

　　他話尚未說完，卻聽得青持淡淡道：“你如今倒是大膽了，竟試探起朕的心思來。”

　　張瑞安忙不迭伏地磕頭，寒秋日子額上恁是冒出汗來：“奴才該死，奴才不該擅自揣測圣意。”

　　“起來吧。”青持垂眸冷眼望了一下張瑞安，沉聲道：“凌霑一旦咽氣，立即送入靈覺寺，托一位叫念空的僧人照料。獄中便另尋了死囚尸體代替。”

　　見時辰已晚，薛其幀站身準備離開。忽然記起前些日子自己寫的那幾個藥名來，本是想著給宓笑傳個密信，結果蘇浣容進來，便擱了筆。于是便將此事鄭重囑咐于宓笑。讓她往存放著前朝事務記錄的東側圜瑛閣找些線索

　　宓笑答應著，送薛其幀出門，囑咐道：“我知你此刻心情焦躁難耐，但萬萬不可感情用事，逼迫過緊，反倒打草驚蛇。只平時留意便是，萬萬自己保重。”

　　薛其幀雖點著頭，心中卻恨不能立馬沖回家中，一問究竟。

　　入了自家宅院中，一徑沖到蘇浣容房前，里面燭影晦暗，聲息杳杳，竟不似有人。薛其幀陡然一把推開房門，果真看見一架輪椅孤零零地擺在屋角。他直覺熱血沖上頭顱，不好的預感讓他幾乎崩潰。

　　珠簾內傳來輕微的聲響，薛其幀心下生疑，搶身入內，正見屏風后人影微動。不待多想，幾步竄入屏風后——

　　“薛……薛郎……”卻是蘇浣容衣裳半褪，烏鬢松散地坐在浴桶中，滿面漲紅，又羞又急地望著薛其幀。

　　薛其幀相較蘇浣容還要尷尬狼狽，大驚失色，趕忙退出來。正碰見日常服侍蘇浣容的啞婢，她驚詫地瞪著他。薛其幀連連后退，懊惱羞愧至極道：“阿容，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蘇浣容垂頭不語，見他走了，輕笑著自語道：“果然是……疑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