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明月如霜,直待天明。
朝露宮內,謝盈袖亦是一夜輾轉,未能成眠。直至天色泛白,方才依稀有了困意。宓笑之事固然令人心焦,青持的態度也著實費人思量。然而此時,她最想知道的,卻是那人的訊息。
天氣漸涼,謝盈袖心事重重了一宿,清晨起來便覺著身子不爽利,纖指揉著額角眉心,慵懶地靠進椅中閉目養神。
忍言得了謝盈袖的吩咐,馬不停蹄地替她去打探。奔波了一日,終于趕在翌日得來了消息。匆匆忙忙便趕回了朝露宮。
謝盈袖靠在椅上,看見忍言進來,輕吁了一口氣,急急道:“那人到底是誰?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忍言湊近幾分,囁嚅道:“娘娘,那人叫凌霑,是新近入宮的侍衛,主要負責涼風殿。”
“新近入宮?那之前呢?之前呢?”謝盈袖有些失控。
忍言避開她的目光,低沉道:“他多年前曾在洛城待過,但之后便失去了蹤跡,直至此次主動入宮。”
謝盈袖遏制住心潮洶涌,顫聲道:“他……他是幾月入宮的?”
“他是新帝即位后選入宮中的第一批侍衛。”忍言回道,過得片刻,遲疑道:“娘娘,您是如何認識他的?難道……”
謝盈袖茫茫然地望著忍言,喃喃道:“他既然早就入了宮,為什么不來找我……”
忍言惴惴不安地望著自家主子:“娘娘,如今要緊擾人的事情,一樣不見少,切莫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謝盈袖默然閉上了眼眸,輕聲道:“不,他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忍言。”
“小姐。”忍言急不擇言,竟如在謝府時一般稱呼起來。
謝盈袖如夢初醒,從怔忪中回神,微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很好。”只是臉色分明疲憊不堪:“忍言,替我傳句話與他——今晚太液池畔涼亭相候,盼不負前諾。”
忍言又是驚恐,又有擔憂,結結巴巴道:“小姐,您……您……已經是皇后了……”耳畔謝旻的叮囑還清晰可聞——切莫讓小姐知曉我插手此事,他二人之間一旦有風吹草動,當立即傳信于我。
謝盈袖急道:“忍言,我有話要問他,這句話我埋在心里太多年了——我保證,只此一面,從此再不相干,絕無牽連。我只是想問個清楚。”她直直地望著忍言:“你不是一直問我,那個箭傷究竟是誰留下的嗎?”
忍言驀地睜大了眼眸,望著謝盈袖說不出話來。
嶺南形勢愈見緊迫,蓄勢待發的隊伍又將行程提前。莫梓謙統帥全軍,充當他副手的是謝旻門生。青持親自前往宮門城樓上為遠行的官員將士們送行。謝盈袖盛裝侍立在青持身側,雍容華貴,確堪母儀天下
作為皇上的親信太監,張瑞安自當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宮中的風吹草動都難逃他的耳目,更別論青持尤為關照過的宓笑。這邊宓笑攜著細辛才剛動身,張瑞安便不動聲色地稟報給了青持。
青持微微垂下眉睫,凜然的目光投向城樓下。滿眼鐵甲銀槍,披堅執銳。他的目光掃過人群,終于在其間看見了極致緘默的莫梓謙——腰間攜著烏金的頭盔,紅纓槍在手,馬鞍處懸著箭囊。記憶中隨和無爭的面容,在不經意間已經成為永遠的過去。如今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張剛毅的男人的臉龐,眉宇間的褶皺,無言地透露著擔當。
臨行時,振奮人心的口號聲此起彼伏,幾乎要震顫整個洛城。然而執槍挺坐在馬上的年輕將軍,卻始終沒能展眉,沉郁的眼眸緩緩望向高聳的城樓。城樓上人頭攢動,一派喧囂,然而望斷高樓——獨不見那深顰淺嘆眉眼含淚的佳人。
離別的號角嗚咽長鳴。莫梓謙又望了一眼城樓,宓笑始終沒有出現。他在心底自嘲一番,黯然收回視線,向城樓上的青持恭敬地行了軍中的告別禮。然后奮力一拽韁繩,只聽得一聲馬嘶,整個隊伍步調一致地向宮門外走去。
“娘娘,隊伍已經走了。”細辛小聲提醒著宓笑。
宓笑完全沒有聽見侍女的話語,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矗立在駿馬上,漸行漸遠的身影,
細辛順著宓笑的視線看去,正是朝中聲名鵲起的莫家少將軍。她琢磨著宓笑此時的神情,頓生疑慮——不過是要來送別遠行的將士軍隊,憑主子的榮寵,跟皇上說一聲便可,何須這般小心謹慎,偷偷摸摸地出來。更何況……既是來送行的,為何又不敢教城下之人看見。
細辛正待再開口,卻見宓笑驟然轉身,步履急促地往涼風殿趕。細辛趕緊跟上宓笑的腳步。
青持讓皇后先行離開,自己仍留在城樓上,將宓笑的舉動盡收眼底。
宓笑走得極快,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不舍,還是擔憂,明明已成陌路自己卻為何偏偏放不下。心中煎熬,腳下突然一滑,險些摔倒,好在被身后的細辛扶住。宓笑攥著細辛的衣襟,一陣眩暈,腳下虛軟。
謝盈袖欲遣忍言前去涼風殿傳話給凌霑,又怕被宓笑看見,露出端倪。知曉今日莫梓謙辭行南下,估計著宓笑會去送行,這正是個天賜良機。
估摸著忍言也該回了。謝盈袖向皇上告了退,自城樓上下來。在約定的地方沒見到去給凌霑傳話的侍女忍言,卻發現宓笑攜著細辛匆匆往回走。謝盈袖心念一轉。
“本宮與妹妹果然是有幾分緣分,今日又見面了。妹妹這般行色匆匆,就不怕傷了腹中龍胎。”
停了一瞬,又道:“此處甚為僻靜,妹妹且休息一下,姐姐我有話想對妹妹說,只不知妹妹是否賞臉。”
宓笑打量了一下周遭,確實宮人稀少,也并不行禮,只望向謝盈袖,似笑非笑:“皇后娘娘好生雅興,只不知你竟有怎樣的話急著對我說。”
謝盈袖緩緩靠近宓笑,:“今日莫將軍南下,到底過往情分一場,妹妹可有去送行?”
“皇后娘娘說這樣的話,不覺得有損您的身份嗎?宓笑身份卑微,哪敢不自量力,涎臉攀親,我宓笑與謝府已恩斷義絕,與謝府女婿又何來情分。”
“娘娘,您在這兒,叫奴婢好找。”忍言三步并作兩步趕了過來,看見宓笑跟細辛兩人,也并不行禮,只向謝盈袖道:“娘娘,咱們回去吧。”
“妹妹方才那話,本宮都聽明白了。下次若得閑,定當一字不差地告知婉君,也好讓她安心養胎,莫為了那莫須有的猜疑,生了閑氣。也好讓他們夫妻之間愈加和美。”
宓笑看著謝盈袖款款離去,半晌默然無語。細辛輕輕拂去她肩頭的落葉,沉默地侍立在她的身側。
“細辛,你方才聽見了什么?”宓笑冷冷道。
細辛一愣,倏然明白過來。慌忙跪倒在地。
“奴婢什么都沒聽見。奴婢自入宮以來便別無它念,唯獨家中病父老母幼弟時刻牽懷。娘娘特許回家探親,更遣送重金。細辛聞父親病情好轉,神志日益清明,幼弟亦得入學堂,托人悉心教導。此恩此德,細辛沒齒難忘,當結草銜環相報。若有違今日誓言,當五雷轟頂,不得善終。”細辛直挺挺地跪在宓笑跟前,字字清晰堅定。
四周靜得滲人,一片落葉的墜地仿佛也能驚起綿長的回響。宓笑伸手扶起了細辛,素手掠過她的鬢發,輕聲道:“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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