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孤單摩天輪

　　陽歷新年就這樣過去了，既沒有想象中舉家狂歡的熱鬧，也沒有煙花齊放的美好，在我看來它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休息日。也是啊，大家不能把全部的熱情都用在元旦上，一個月后的新年才是重頭戲。我只是安安靜靜地回了一趟老家，汲取了點兒大自然的養分；齊樂也是繼續當她的宅女，抱著“一宅到底”的態度在家呆了這么幾天；對了，明哲呢？不知道這小子這幾天都干了點兒啥。

　　“我跟我爸去了趟市里。”開學頭一天，我和明哲照例向對方“匯報”著各自假期里的經歷。

　　“什么?你跟你爸去的？那你媽呢？”明哲只要一提他爸，我就來勁，因為我覺得他爸一直在瞅機會把他帶走。

　　“廢話，當然也去了啊，要不然呢。”明哲似乎很費解為什么我這么來勁。

　　一聽明哲媽媽也跟著，我就不擔心明哲會被他爸“拐跑”了。但是顯然這個擔心是多余的，明哲根本沒被“拐跑”而且現在就在我的眼前。我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開始好奇他們一家三口干什么去了。

　　“我爸帶我們去游樂場玩了一天。本來我媽不想去，認為游樂場是小孩子玩的地方，但我爸提前就把票買好了，沒辦法，我們只好就都去了。”看樣子明哲似乎很無奈，我不知道他是因為出去玩又浪費了一天學習的時間而感到無奈，還是因為又要面對他爸而感到無奈。但在他無奈的背后，從他臉上我也能看出一絲絲的愉悅。

　　“游樂場啊，好玩嗎？”一聽明哲說游樂場，我立即就想起了旋轉木馬和摩天輪。我不是沒有去過游樂場，我們附近就有一個小型游樂場，不過里面的設施有點兒舊了，而且游樂設備也很少，能玩的也只是一個上了發條一般的旋轉木馬和一個飛得不高的摩天輪。自從過山車的軌道出現松動后，游樂場入口處的公告上就少了“過山車”這一游樂項目。曾經我們都愛去，不過現在去的次數很少，游樂場也在記憶中慢慢的退了色，變成了一個廢棄的樂園。

　　“還行吧，比咱這的游樂場好玩多了。”記得第一次我們倆去我們這的游樂場時，明哲死活不敢坐摩天輪，他說他恐高，我說你坐在里面不往下面看就行了，于是還在猶豫之中的明哲被我硬生生地拉上了天。

　　“不知道游樂場現在變成什么樣了，還有人去玩沒有。”經明哲這一提醒，我突然想去游樂場看看，好久都沒去過了，現在還真有點兒懷念當初只要一進去九頭牛都不能把我拉出來的樂園。

　　“我也不知道誒，我也好久沒去過了，快一年了吧……”看得出來，明哲也很懷念裝載著我們童年趣事的這一樂園。童年不只是羅大佑的一首歌，童年也是懵懂少年在不經意間度過后集體懷念的代名詞。

　　我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心里面在想哪一天去看看，和別人一起去也好，自己一個人去也行，既然腦子里已經起念頭了，就得將這個念頭轉變為行動。不光要敢想敢說，也要敢想敢行動嘛。

　　“你爸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還住在你家嗎？”關于李叔叔這次回來住，明哲沒有給我說太多的東西，我一直充滿著疑問，同時也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你這話問的，他是我爸，當然要住在我家啊。”看樣子明哲還在給我兜圈子。

　　“你明白我不是這個意思……換句話說吧，你爸這次回來到底是什么打算？”我盡量不讓自己被明哲繞進去，努力在他制造的圈子里撕開一個口子。

　　“這個啊——誒，你看到學校了,我看看表——還有兩分鐘老師就要堵人了，我先進去了啊。”明哲先我一步閃進了教室，我雖然對明哲今天躲躲閃閃的反常行為感到不解，但我還是快步跟了上去，我可不想兩分鐘后被老師堵在教室門外。

　　上課的大潮在鈴響的訊號發出后就如期涌來，只是上課的鈴聲只有一個，而涌來的潮水的類別卻不一樣。養精蓄銳后大家的狀態都很好，上課時表現出來的積極性都很高。而我一下子被這剛涌來就十分猛烈的大潮沖的暈頭轉向，只掙扎著保持清醒了一小會，就再也抵擋不住越來越猛的急流，于是我只好從大潮中逃離出來，在一個安靜的地方發呆。發呆確實是一種消遣，但很多時候都是被逼無奈。

　　早上明哲的躲閃讓我覺得他一定有什么事瞞著我，一直以來我都認為“秘密”這個詞的使用范圍應該在我們兩個人之外，我和明哲就像一顆心長在了兩個肚皮里，沒什么事不能拿出來給對方說。但這次他閃躲的表現著實改變了我在心里面的“認為”。

　　上課，吃飯，然后接著上沒有盡頭的課。我和大家一樣都在拼命汲取著這種無形但老師家長都說能使人變強大的知識，學著通過建立坐標系求出空間里兩個看不見的平面的夾角，學著氧氣不足時可以用加熱高錳酸鉀的方法制造出來一些，學著通過受力分析明白在兩個彈簧之間的小球受幾個力。但我不明白的是去哪里找兩個看不見的平面,小球又為什么會平白無故的跑到兩個彈簧中間。我像一只瞌睡的貓一樣徘徊在這個未知的世界，本來我也就是一個總愛瞌睡的動物。

　　我趴在走廊里的欄桿上看著樓下的景物，同時也希望吹來一陣冷風把我混亂的腦袋吹的清醒一些。我的腦袋只知道一味地接受，卻不知道怎么將接受到的東西進行很好的分類整理。

　　“喂，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頭一看，是齊樂，難道她也想讓風幫忙整理一下凌亂的思緒？

　　“沒有啊，就是想靜一靜，覺得特別沒勁。”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順其自然就好。”

　　“順其自然用在你們好學生身上還行，用在我身上就成自甘墮落了，難道你想讓我繼續墮落下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我知道。”

　　一陣風吹來，凍得我直哆嗦，腦袋非但沒變得清醒，反而更加凌亂了。

　　“把那幅畫送給我吧，好讓我認不清自己的時候看看自己。”我想起那天畫完后我只是看了幾眼，忘了問齊樂要。

　　“認不清楚自己就拿個鏡子照照，何必看畫呢？”齊樂把身子從欄桿上探了出去，然后又探了回來。

　　“不是……你留著它干什么，給我吧!”我學著齊樂的樣子把身子往外探了一下，瞬間看見樓下伸出來的一個個腦袋。

　　“你剛才的姿勢像是要跳樓，我還以為我不給你畫你就要從這跳下去。”齊樂說著說著就哈哈大笑。

　　“上次是演習，這次要是你還不同意的話我真的就跳下去了。”我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嚴肅，然后怔怔地看著齊樂。

　　“真的？”齊樂又開啟了眨動眼睛的開關。

　　“嗯。”我說的大義凜然。

　　“那你就跳下去吧。”齊樂暫停了眨動，從她的靜態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她對親眼觀看我跳樓的渴望。

　　“你也太沒人性了吧，虧上幼兒園時別人欺負你我還幫你出氣。”我對齊樂是徹底的失望。

　　“幫我出氣？呵呵……沒記錯的話別人欺負我了你不是替我教訓教訓他們，而是讓我盡情的打你罵你，你幫我出氣的方法還真夠特別的。”顯然齊樂還記得這些陳年舊事，不過剛才她笑得未免也太夸張了吧。

　　“我打不過他們有什么辦法……”這點我不得不承認，我幫齊樂出氣其實就是讓受氣后的齊樂把氣都撒在我身上。

　　“一個字，慫；兩個字……”

　　“很慫是吧？”我搶先一步，不讓這個兩字從齊樂的嘴里說出來。

　　“慫包。”齊樂白了我一眼，準備起身起開。

　　“好漢不提當年慫啊……那幅畫你到底給不給我？”我追在齊樂的身后，想看看齊樂到底是什么態度。

　　“我才不稀罕一個‘慫包’的畫像，當然給你——不過不是現在，以后再給。”齊樂顯得不屑一顧。

　　我在心里計算著齊樂口中的“以后”到底是什么時候，不過齊樂已經說了要給我，那她自然是會給我的，這點兒我倒是不擔心。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問齊樂，“對了，晚上我想去游樂場看看，你去不去？”

　　“不去！”齊樂在進教室的前一秒回過頭對我說出了這兩個字，留下了我一個人在走廊里聽著這兩個字的回音。

　　唉，這倆人到底是怎么了？一個對我三緘其口，一個冰冷的拒絕我的邀請，我又變成了大海中的那座孤立的小島。

　　晚上吃完飯后我以出去走走為由從家里跑了出來，我媽最近迷上了一部電視劇，所以對我的管束稍稍放松了一些。我穿過白楊街，走過前邊的那個廣場，然后在一個丁字路口右拐，沿著這條道路一直往前走著。兩旁的路燈帶給我一種橘黃色的記憶，似乎燈光不是照在路面上，而是夾雜著往日的記憶照在我的心里。走著走著一切就都變得熟悉了起來，那些店名未變的商店，那些字跡斑駁的站牌，還有不時從車門里“吐出”幾個人的五路公交車。多年以后我又走在了這條熟悉的街道，街道仍是原來的街道，只不過走路的人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了。

　　大老遠我就看到了一個帶著光亮的環形的東西在轉動著，我知道那就是嚇得明哲不敢上去的摩天輪。于是我加快了腳步向前走著，心跳也暗自跟上了腳步邁動的頻率。當游樂場的大門完整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時，我突然有了一種“我又回來了”的感覺。

　　在里面轉了一圈之后，我發現我太低估游樂場的吸引力了，雖然我不再經常為游樂場的收入做貢獻，但仍有一大幫人充當著游樂場收入的“主力軍”，我想這也是游樂場雖然破舊但仍能延續至今的原因。

　　我隨便騎上了一匹“馬”，然后讓這匹不用我指揮的“馬”帶著我繞圈子。我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究竟轉了多少圈，然后我就“下了馬”，去坐那個能在空中轉動的“箱子”。我剛坐到里面隨即就感覺到“箱子”在移動，我一看外面才發現，我已經離開地面很遠了。

　　摩天輪在慢慢地轉動著，載有我的“箱子”也在慢慢的往上升著，我能看到的景物越來越多，能看到的光亮也越來越多。城市的夜晚原來這么明亮啊，根本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黑暗寂寞。我通過玻璃窗往下看著，突然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不，應該說是一雙熟悉的眼睛，那不是……似乎下面的那雙眼睛也觀察到了我，也似乎這雙眼睛根本就是一直在盯著我等待我的發現，“箱子”往上升了一格，在一陣光亮襲來的同時，我看到一個身影從黑暗的陰影中閃現了出來，正是齊樂。

　　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同時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齊樂怎么會在這里？我明明記得在學校里我問她來不來時她說不來啊，難道是我聽錯了？我朝著隔了三四個“箱子”的齊樂大喊，“你怎么在這里？”但齊樂似乎聽不到，只是一個勁的沖我傻笑。

　　我也喊累了，同時也覺得如果我再這樣喊下去的話別人會認為我是個瘋子，因為我看到有好幾個“箱子”里的人都在看著我。于是索性我就坐在那里，也沖著齊樂笑。齊樂的臉忽明忽暗的出現在我的下面，不時朝我伸出一個很二的剪刀手，不時朝我吐個舌頭，我伸出手掌，想要隔空拍拍她的腦袋。

　　不知不覺我就到了最高點，此刻我就在鐘表上“12點”的位置，齊樂緊隨其后，走到了“10點半”的位置。我伸出兩個大拇指，朝齊樂得瑟我在最高處，齊樂不慌不忙地豎起中指，一副鄙視我的樣子，好像在說“哼，你得意個屁啊，等過一會咱倆的位置就要調換了”。我想也是，在不久的將來齊樂將登上“12點”的寶座，而我就要往下降了。

　　但我忘了，還有那么一刻我將與齊樂平行。這一刻，我和齊樂不再刻意扭動身體尋找對方，只是坐在那里就能看到對方的臉。我看到齊樂朝我說了幾個字，但我只看見她的嘴在動，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么。“什么？”我著急的喊了出來，但隨后我就往下落了，我仰著頭看著還在往上升高的齊樂，而齊樂卻把目光收回，留給我一個冰冷的背影。

　　我在出口處等著還未降落到地面上的齊樂，等齊樂一出來，我立馬湊到齊樂的跟前，我實在是有太多的問題要問她。

　　“你剛才說的什么啊？我在上面沒聽到。”我一臉著急的看著齊樂，其實也不是著急，就是非常好奇。

　　“呃……你想聽？”齊樂一臉調皮的樣子。

　　“嗯。”我非常認真的點了點頭。

　　“罵你的話也想聽？”齊樂顯得更加調皮了。

　　“是在罵我啊！”我努力地回憶著在上面時齊樂的口型，在聽到齊樂的答案后瞬間為她的口型匹配到了文字。“那算了……對了，在學校我問你時你不是說你不來的嗎？”

　　齊樂收回了一臉調皮，“游樂場是你家開的啊，我想來就來，想什么時候就什么時候來，你管得著嘛！”我還以為齊樂變認真了呢，沒想到她收起調皮只是為了下一秒變成無賴。

　　“好吧，你想來就來行了吧？齊無賴……”我實在記不得到現在為止我給齊樂起了有多少個名字。

　　“林雨生你給我過來？”看來“齊無賴”要發飆了。

　　“我過去讓你擰啊，你以為我像你那么傻？”說實話，我最愛看齊樂生氣的樣子了，漲得通紅的臉，火苗直竄的眼睛，那樣子，哈哈……

　　齊樂沒說什么，亮出她的“龍蝦鉗”就向我追了過來。我見到“龍蝦鉗”就好比孫悟空看到唐僧要念緊箍咒，于是我趕緊逃跑。齊樂哪能輕易放過我，于是我在前面跑，齊樂在后面邊罵邊追。

　　跑著跑著我突然想起那次齊樂為了追我栽倒在雪地里，還有明哲打在我臉上的那一拳，不知怎得，我突然記起了那個拳頭的味道。于是我放慢了腳步，最后停在了一個路燈底下。

　　齊樂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見我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她倒是不能理解了，難道我就這樣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龍蝦鉗”的問候？思忖了三秒后，齊樂收起了手里的那副“鉗子”，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喘氣。

　　“你怎么不跑了？”

　　“你怎么不擰了？”

　　“你真以為我屬龍蝦啊？”

　　“這不是當初你說的?。”

　　“呵呵……我要是真屬龍蝦就好了，第十三個生肖，多與眾不同……那個，后天我過生日，你準備送我什么？”

　　“哪有人像你這樣問別人要生日禮物的啊……不過，你想要什么？”

　　“你應該知道。”

　　我應該知道？可我不知道，我正想表明我的疑問，但齊樂已經轉身走了。她一蹦一跳的樣子在路燈下變成了一只古靈精怪的小鹿，我沒有追上去找她問清楚，也沒有繼續朝前走，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想著“我應該知道”是個什么東西。

　　到底是什么東西呢？我絞盡腦汁在腦海中搜尋著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