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多逢不測

　　三個海盜持槍威脅眾人的同時，一艘小木船正沿著碼頭的方向劃來。其中，一個水手緩緩拋出纜繩，把小船輕輕拉近岸邊，不動聲色地靜候湯姆遜船長的到來。

　　方時酒館門口，兩個海盜繞開眾人的視線，神不知鬼不覺地跳上洛克神父的馬車，他們一個拿起韁繩，做出驅趕馬兒的動作；一個用槍頂住斯坦基的后背，硬是推他上車。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你們這群臭名昭著的海盜，法網恢恢，你們哪兒也去不了。”斯坦基掙扎著大聲嚷嚷。

　　“沒錯，先生。不過，有您這樣的紳士相隨，我們安全離開大不列顛的港口是不成問題的。”湯姆遜獰笑著，對他的手下揮了揮手。只見馬兒咴咴地蹬起前腿，連人帶車一溜煙奔遠了。

　　神父空望著疾馳而去的馬車，像劃過夜空的流星，一轉眼就消失在黑洞洞的街頭。他突然癱軟在地上，右手不停地在胸前劃起十字，嘴里不時地咕噥著什么。

　　當下，扮成車夫的海盜一邊吆喝，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長鞭。長鞭如雨點般灑落在兩匹老馬的背脊上，逼得它們不得不加快行進速度，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街道之間。老馬奔走在凹凸不平的石頭路面，車廂劇烈震蕩，左搖右晃，似乎有節奏的跳躍著，車輪發出咯吱咯吱的沉響，像是散架之前的絕鳴，讓乘者不免心驚肉跳。

　　要說那些海盜面對大風大浪早已習以為常，但碰到如此劇烈的顛簸倒還是頭一回，尤其當他們隨著搖擺不定的馬車無奈地跳起踢踏舞，更覺手足無措，只得以破口大罵來壓制內心的恐慌。

　　一連串響徹天際的罵聲連著車輪發出的咔嚓聲，合著馬車高速行駛中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旋風怒吼著吹打車廂木門擋板發出啪噠聲，三聲交合在一起，協奏出只有在寧靜的夜晚方可聽到的美妙旋律。而這一旋律將至高潮，卻又戛然而止，只聽得車輪發出“吱吱”的沉響，像極了不入耳的斷弦之音。

　　這時，兩匹老馬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喚，馬車也就此打住。不管那些海盜如何鞭打馬腚，那馬就是不肯走動一步。在海盜中，有個稍微鎮定的瘦長個子，順著受驚的馬兒向下看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家伙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于是，那個瘦長個子跳下車對他喊話：“喂！混蛋，不要命了你！”可是那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好像有些耳背。瘦長個子喊了幾遍，見他沒有反應，又見他面部朝下，堵在車前，故意和他過不去，肺都快氣炸了。

　　無奈之下，氣急敗壞的瘦長個子抬起腳來準備把他踹醒，卻也是徒勞。不管他做什么，眼前的這個衣衫襤褸、骨瘦嶙峋的乞丐就是無動于衷，也不祈求向他要點兒錢財或者食物什么，更不開口說話，就像一塊橫臥在地上的頑石。

　　那個無所適從的瘦長個子暴跳如雷。他高舉皮鞭對著那個聞風不動的硬漢乞丐身上揮去，一下、兩下、三下……邊打邊罵：“死要飯的！他媽的敢擋老子的路，你不要命了，是吧？好！我看你能挺得了多久……”然而，他這樣做，似乎頂不了什么用。那個硬漢乞丐就是原封不動地躺臥在那兒。瘦長個子撓了撓頭皮，吃力地放下馬鞭，痛罵了一會，掏出火槍，對準乞丐的腦袋狂吼。

　　這時，自身難保的斯坦基實在看不下去，挺身而出。他把頭伸出車外，大聲喊道：“喂！快住手！你沒見著這個人已經斷氣了嗎？”

　　“呸！你怎么知道他斷氣了，我看他是在裝死。這個地方的臭乞丐經常玩這種鬼把戲。不讓他吃點苦頭，他是不會醒來的。”那個瘦長個子倔強地說道。

　　“好了，也許這位先生說得不錯，他確實是死了呢。喬治，你下車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動作快點！天一亮，大事就不好辦了！”湯姆遜發號施令，喬治不情愿地跳下馬車。他快步來到臭乞丐的身邊，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他使勁捂著嘴巴，想吐又不敢吐。

　　要不是原先在酒館假扮侍從時多喝了些酒，那個鞭尸的瘦長個子也早該發現躺在路中央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腐爛的尸體。此刻，他嚇得瑟瑟發抖，一股陰氣頓由心生。湯姆遜見他像丟了魂似的僵立不動，下車賞了他兩巴掌，他這才遲疑地回過頭來，看看那個兇神惡煞的海盜頭目。他心里懼怕得緊，就像吃了敗仗的逃兵。

　　見他呆若木雞，湯姆遜禁不住火冒三丈，換作平時他早拿來復槍斃了這個不聽話的“逃兵”了。但非常時期，湯姆遜不會這么做，因為據他多年行盜的經驗，說不準這個時候該鎮的警察業已統統出動，說不定他們正朝著碼頭飛馳而來。所以，他決定讓人質——斯坦基代勞這份吃力不討好的苦差，要是他也不愿意干，那就當場斃了他。一可殺雞儆猴，讓膽小如鼠的手下看看是那具尸體可怕，還是他的子彈可怕；二可免除后患。

　　然而，斯坦基也早就想這么做了，不是因為逼迫而妥協，是為了拖延時間。一接到湯姆遜的命令，他磨磨蹭蹭走下了車，裝作一點兒氣力也沒有的病人樣。他整個人軟綿綿的，步行的速度甚至比起蝸牛還要慢上許多。他腿腳不利索倒也算了，再加上他行事笨頭笨腦，即往相反的方向拉扯尸體，如此費了半天的功夫，那具橫在路中間的尸體，依舊堵在馬車前。

　　倘若湯姆遜知道他是故意這么做的，準會當場要了他的命，但是斯坦基的表演功夫絕對到家。老練得竟讓聞名遐邇的海盜頭目素手無策，除了大聲叫喊之外，湯姆遜還譏笑他不堪入目的遲緩動作，簡直像個七老八十的婦人。

　　“喂！大蠢蛋！你怎么像個娘們，婆婆媽媽的，用些力氣往我這兒拖。算了，你干脆到我這邊來，讓我們一起用力拖它的腦袋，快點！”說這話的是喬治——湯姆遜的副手，殺人如麻，膽大妄為。他拖起那具尸體的頭部，可惜斯坦基不是配合他往前拖動，而是裝作耳背的樣子，憨厚地看著他的怒臉，一會兒向這里拖，一會兒向那里拽，還不時用衣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好像他天生愚鈍，分不清東南西北。見他揮汗如雨使出渾身解數往后拖拉的可笑動作，即使鐵面人也忍俊不住譏笑他的愚蠢。

　　“算了，我受不了了，看看這個養尊處優的紳士，連方向都搞不清楚，太混蛋了！還是我親自出馬吧。”湯姆遜惡狠狠地瞪了那個瘦長個子一眼，有意提高嗓門說道。

　　這個膽小的瘦長個子在一旁發愣，他聽到頭目的雷霆之聲，忙轉過臉來，見湯姆遜如狼似虎般的眼神，旋即嚇出一身冷汗。就在那一刻，他的腦袋抖晃了幾次，完全清醒過來，讓他不再懼怕眼前這個沉重的尸體。他疾步上前，迅速推開斯坦基，配合前面叫喬治的海盜一起搬動尸體，不多時就完了事。

　　待他們繼續趕路，忽聞前方響起一陣槍聲。那個瘦長個子一骨碌爬到車頂，沿著槍響的方向極目遠望，霧蒙蒙的碼頭什么也看不清。

　　湯姆遜把脖子伸出車外，對著他喊道：“嘿！長腳，什么情況？”

　　“頭，什么也看不清。”車夫說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們必須趕在天亮之前上船。伙計們，出發了！”

　　頭目一聲令下，望風的長腳從車頂跳回原位，呼喚他的同伴一起上車。他們吆喝著，揮舞起手中的長鞭，兩匹老馬又“咴”地一下沖向碼頭。

　　余下那個可憐的乞丐側臥在路旁，任由寒風吹打，任由海盜鞭策，他還是不醒來，也許永遠也不會醒來。

　　深夜，繁星點點，其中一顆隕落了，不巧落在路邊的乞丐身上。在他周身散發出白色的光芒，接連不斷的怪事發生了……那個橫尸路邊的乞丐好像抖動了一下身體，只是微微地、起先是手、而后是腳、接著整個身體隨手腳一起抽搐抖動，尤其是他那張慘淡的面孔因身體的劇烈抖動而扭曲變形。這樣持續了好一陣，直到他的嘴角產生了氣泡，身體方停止痙攣。

　　此時從他口中吐出的白色的液體，像是糨糊的粘稠。等他吐得差不多了，他慢慢睜開雙眼，吃力地支起身體，伸長脖子，環視四周。他的眼神如同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這種驚訝之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種激動之情就像潮水一樣不可截止地涌現出來。

　　他霍然跳起尖叫，好似受了驚、折了翅的大鵬蹦蹦跳跳，不經意間他又跳回到原先的地方——馬路中央。這時，一輛漆黑的馬車急馳而來，恰巧途徑此處。馬兒奔騰時刮起的旋風式的沖力一下子將他彈出五丈之遠，就在他落地的一霎那，他發出一陣短促的哀號，那慘叫不像是人能發出的，更像是野獸絕望時發出的低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