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開始的地方

　　有心人總能找到夢開始的地方，不管這個夢是美夢還是惡夢。也不管這個夢最后的終果是讓你得意還是失意，只要它存在，哪怕是天邊，也要把它找到。這就是廖非，一個打算一生都要為尋夢而活著的那個人。

　　就在卡茲上校走出病房之時，廖非駕著他那輛顯得有些敦實的四驅越野駛下了國道線，進入到了一條縣域公路。車載GPS顯示，沿著這條縣級公路往前開三十公里就可以找到一條簡易公路的路口。再沿這條簡易公路開上二十里左右就是白龍潭水庫了。這也就是他此次尋夢的目的地。

　　在駛下公路的那一刻，廖非透過車窗遠遠眺望了下前方，只見天邊一排群山拔地而起，層巒疊嶂，山峰與山峰間是藍天浮云，遠遠看上去猶如遠方樹起了一排錦繡的屏風。收回視線，再看看放在旁邊的這幅《圣潭》，想到即將見到的那棟絕世建筑就隱藏在那幅屏風后面，心中不由地滋生出一股前往朝圣的感覺。我來了·····

　　大約三十分鐘后吧，廖非把車子拐進了那條簡易公路。沒多久，車窗外的景致徹底改變了，群山繚霧，瀑布激流，越開越覺得是置身到了一幅水景畫當中。而自己則是這幅畫中的仙人。

　　隨著車輛進入到了盤山狀態，公路兩旁的地形越來越險要。廖非把檔位越掛越高，車速一降再降，引擎的轟鳴聲變得越來越沉悶。這種沉悶的轟鳴聲好像在告訴他，你已經進入到了另一番天地之中。一只蒼鷹漂浮在山間，讓他感受到，自己已步入了山門。接下來要向險峰進發了······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天色開始變暗。雖說只剩最后的幾公里，但這不是平坦的幾公里，而是幾乎垂直的幾公里。每走一步都是一種險象環生。廖非把方向盤握的死死的，生怕從手中滑脫。

　　終于翻過了這座山梁，不過進入的并非是坦途，而是另一處峽谷。雖說車子不再爬坡，但山路依然崎嶇顛簸，廖非依然不敢怠慢，小心駕駛著。如果不是車子結實，恐怕早就散架了。

　　在開過一座石橋后，車子駛到了峽谷對岸。可能是峽谷太深的緣故，此時車載GPS已無了信號。不過估計目的地距離這也不會太遠了。廖非不時給自己打氣，再堅持會······

　　或許每座大山都有自己的山神，而山神的脾氣總會是有點喜怒無常，正當廖非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著，一道閃電從峽谷間劃過。緊接著是一聲山崩地裂般的雷聲。剛剛還是風平浪靜的，轉眼間烏云密布，妖風四起。隨后，狂風暴雨夾雜著冰雹從峽谷盡頭排山倒海般朝自己壓了過來，幾處山崖石壁上瞬間掛起了巨大的水簾。地面由于暴雨濺起的水珠而變得模糊不清，這種模糊不清讓路面與崖壁間變成了白花花地一片。廖非坐在車內，猛刮刮雨器，兩眼緊盯擋風玻璃，不敢有一點閃失。但此時再小心也沒用，一塊突出崖壁的尖石隱藏在水簾后，成功躲過了他的視線，并與車后輪來了個“泰坦尼克”號般的親密接觸。隨著車輪的“一聲嘆息”，廖非發現車子變瘸了。他判斷，可能是車輪被什么給扎破了。

　　廖非努力地把瘸了條“腿”的車子開到一處還沒積水的路面上，跳下車，看個究竟。果然如此。

　　由于雨太大，他又跑回到車內，準備等雨小點后再搶修換胎。可二十分鐘過去了，雨勢依然強大，沒有半點減弱的意思。他再看了看天空，天色開始由暗變黑。不行，再不趕緊動手，今晚恐怕要“死”在這了。廖非再次打開車門，沖了出去，他打開車子后背廂，取出千斤頂和備胎，然后冒著雨，俯下身子，將千斤頂放置在車梁與地面之間，開始起頂。一下、二下，三下······十幾下過后，車輪依舊牢牢緊貼著地面，絲毫沒有被頂起一點。廖非再一次俯下身子，看看怎么回事，發現松軟的地面已把千斤頂給“活埋”了。真是禍不單行，此時的千斤頂只露出個頭，要想取出來只有刨土了。廖非用手上的工具試了幾下，沒有反應，看樣子今天是無計可施了，只有在這深山老林里宿營了。

　　廖非用手抹了抹從額頭流淌下來的雨水，甩了甩，又神情沮喪地揚起頭，看了看這該死的天。不想，一把大傘遮住了自己的視線，怎么回事？仙神顯身了？廖非猛地回頭，一位白發老人正舉著傘，站在他的身后。

　　“年青人，我看你的車在這拋錨了，想過來看看是否需要幫助。”老人和藹而誠肯地說道。

　　“噢，噢，你···你是···”廖非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這個讓自己山窮水盡，進退維谷的地方竟然會冒出個活人來。

　　“你不用害怕，我是這個村的村長。我的家就在路邊那個山坳里。”說著，老人用手指了指他家的位置。

　　廖非朝老人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從雨中可以依稀看到一棟用磚切的小樓。

　　老人舉著傘，彎下腰，看了看車底。而后直起身子，說道：“如果不行的話就先進屋避避雨，車子放在這，等明天雨停了再說。”

　　廖非想了想，覺得也只能如此了，于是點了點頭，說道：“那太謝謝你了。明天到你那借點工具，再來對付它。”說完，收拾了下，拿上自己的背包，跟著老人走了······

　　由于雨太大，廖非沒太注意那房子的外觀，但門口那塊“翠林人家”的農家樂招牌他還是看清了。所以一進門，他便問道：“大爺，真是謝謝你了。今天客人還多嗎？”

　　老村長收起雨具，應道：“哪有什么客人，這地方一般人不太來。”說完，就招呼對方快到火房把身上濕透的衣服的換掉。

　　作為廖非，他對老村長這句話的理解是：進山的路太險，一般人不太愿意進來。而老村長說的并非這個意思。

　　廖非走進火房，見老村長正從柴火間取來一大堆柴火，準備起灶生火。

　　“那個房間是浴室。太陽能里還有熱水。你趕快換一下。山里的雨有濕氣，鉆進皮膚會得風濕病的。”老村長邊拉風箱點著火媒，邊對廖非說道。

　　廖非按老村長說的，走進浴室，又從包里取出洗漱用品，開始沖淋起來。

　　“大爺，這家客店好像就你一個人在經營。”廖非淋著浴，問道。

　　“是啊。以前雇了兩個鄰村的婦女，但這里的生意實在太差，她們就自己上別處打工了。加上去年我老伴先我走了，所以現在就剩我了。”老村長邊燒火邊說道。

　　“那你家的其他人呢？他們都不住這？”廖非問道。

　　“是的。他們都不住這。”老村長往鍋里加了瓢水，洗了洗鍋，接著說道：“兒子在縣城工作，離著幾十公里，進來又不方便，所以很難得來。女兒嫁到外地去了，更不方便。已經幾年沒回來了。以前孫子讀書時，寒暑假都回來住上段時間，去年大學畢業了，就留在大城市上班了。看樣子以后也不回來了。”

　　老村長洗完鍋，又回到爐灶旁，往里面加了點柴火后，問道：“年青人，想吃點什么？我這里還有點自制的臘野味，想不想來點？”

　　“好的。你就給我來點你這有的特色。”廖非道。

　　不多時，廖非換洗完，走出浴室，這時火房里已充滿了一股濃濃的農家菜味道。廖非用干毛巾擦了擦頭發，看到老村長正在灶臺邊張羅，便也走了過去，坐在風箱邊的木凳上，幫忙拉風箱，加柴火。

　　“大爺，我想問一下，從這里到白龍潭還有多少路？”

　　“這里就是白龍潭呀。出了這個山口你就可以看到了。”老村長隨口應道。

　　“哦？那就是說我已經到啦。”廖非顯得有些欣喜若狂。

　　“你該不會是又一個來尋找蛟龍的吧？每年這個時候都有幾個膽大的要來，可來了就······”老村長把切好的菜倒進鍋里，翻炒了幾下，把一句不該說的話吞了回去。

　　“蛟龍？什么蛟龍？”廖非奇怪地回應道。

　　“都說白龍潭里藏著一條蛟龍，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會出來興風作浪一番。說不定剛才那場雨就是它給招來的。它知道你要來。”老村長掀開鍋蓋，往里加了些鹽，有翻炒了幾下。

　　廖非笑了笑，說道：“每個地方都會有這類傳說，有些自然現象解釋不了，就找個什么怪獸來說事。‘白龍潭’這個地方就是因為有這條蛟龍而得名的吧？”

　　“這倒不是。以前這里不叫白龍潭，五三年這里造水電站，在挖水壩基礎時，挖出了一具完整的恐龍骨骼化石。那化石是白色的，所以后來就把這個水庫叫做‘白龍潭’了。”老村長把炒好得菜從鍋里鏟了出來。

　　“原來這樣。那么那具恐龍化石現在在哪？”廖非問道。

　　“有家博物館拿走了。聽說現在已經拼裝好了，可以供人參觀了。”老村長把盛好的菜端上桌子，放好。

　　“到時到網上查查，看看是哪家。有機會去看看。”廖非往爐灶里加了根柴火，而后拉了幾下風箱。

　　“噢，對了，大爺，我從一幅攝影作品中看到白龍潭邊有一棟歐式別墅，不知從這里去能不能找到。”廖非把灶膛中柴火翻動了幾下。

　　“什么歐式別墅？有這東西？”老村長顯得有些不太明白。

　　“噢，就是一棟木質兩層小樓，建在水邊。對了，照片我帶來了，我拿來給你看看。”說著，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站了起來，拿過包，從包中取出一張照片，遞給了老村長。

　　老村長接過照片，一眼就認了出來，指著別墅說道：“你說的是‘鬼屋’啊，它就在我這房子的后面，隔著一道山，繞過去就到了。很近，不到兩里地，”

　　“什么？你說‘鬼屋’？那房子里鬧過鬼？”廖非驚奇地問道。

　　“鬧過。而且從那房子造好到現在，一直在鬧。不瞞你，那房子里已死了不少人了。”老村長把淘好的米倒入鍋中，加上水，蓋上鍋蓋。

　　老村長的話是廖非不曾想到的。不過這倒更增加了他的好奇心，聽得出老村長對那房子很了解，于是他繼續問道：“大爺，你能跟我說說那房子的事嗎？”

　　“當然可以。”老村長把濕手往一塊干布上擦了擦，拉過桌邊的一張凳子，坐在了灶臺邊，趁著燒飯的空檔，對廖非說起了那棟“鬼屋”的前世今生

　　那時一九五三年，這里要造水電站，造水電站之前要先扎壩蓄水。記得負責建大壩的是個前蘇聯的援華專家，大家都叫他什么瓦利教授。瘦高瘦高的，走到哪脖子上都喜歡掛著一部相機。你說的那棟別墅就是他自己設計，自己選對方，然后帶著幾個我們當地的木匠一起，趁著大壩施工間隙蓋的。那是我已經十七歲了，算是個正勞力，蓋房子那會兒我還幫忙上過梁。用的材料全是建水庫時伐下的木料。人家畢竟是專家，現場放樣，現場施工，沒兩個月就蓋好了。記得房子蓋好后他還把自己老婆接來住了一段時間。

　　兩年后大壩建好了。可以開始建電站了。于是又來了個蘇聯專家。據說是負責水輪機安裝的。這兩個人就一起住在了那房子里。半年后，水輪發電機安裝結束，可以開始試車發電了，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位后來的專家突然失蹤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整座山都搜遍了也沒有。最后只在水岸邊的山崖下找到了他的一件外套。后來就有人私下里議論了，說一山不容二虎，前面的那個專家把后面來的給滅了。扔進潭里喂蛟龍了。

　　這種說法也并非一點沒道理，一個月后，那位前面來的專家也死了。說是吊死的，就在那房子里。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他干嘛要自殺？你說是嗎？

　　兩位專家死后，那房子空了一段時間。后來，電站的第一任站長覺得這房子漂亮，就和太太一起搬了進來住。可沒多久，惡運又降臨到了他們頭上，老站長被劃為了**，天天開會遭**。有一天通知他倆，說是第二天要押他們去縣城游街。游街懂吧，就是脖子上掛塊牌示眾。兩位老人受不了了，當天夜里就在那房子里服了大量安眠藥。自殺了。

　　再后來，**爆發了。那房子成了兩派武斗的指揮部。一會兒被這方占領，一會兒被那方奪回，這中間死了多少人就不好說了。反正不會少。就我親手為這幫人挖的墓就不下十個。其中有個我是親眼看著他爬上屋頂，縱身跳下來摔死的。不過還好，這幫人對那房子倒還算愛惜，沒怎么傷到它。

　　從那以后這房子就不太有人敢住了。偶爾有幾個膽大的，但都住不長，沒幾天就跑了。說里面一到夜里就鬧鬼，能聽到哭聲。甚至有人還說夜里閣樓上能聽到腳步聲。

　　最后那家人是五年前搬進來的，是對電站退休的老夫妻。男的還是電站的總工。他們住得最長，住了將近有四年。兩年前老頭得肺癌死了，老太婆就一個人住。可一年前發生的一件事把老太婆嚇壞了，扔下房子跑到外地兒子那里去了。再也沒看她回來。可能不會回來了。臨走時還把一副鑰匙扔給了我，讓我有空過去幫忙照看照看。

　　老村長說到這里發現灶膛里的柴火燒的有些過，便上前添了把柴。廖非發現自己聽得入了神，不好意思地幫著拉了幾下風箱。

　　“到底什么事把老太太嚇壞了？”廖非問道。

　　老村長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坐回到條凳上，繼續說道:“那天老太婆在屋外野地里料理她種的草藥，聽到屋里電話響了，便停下活，回頭去接電話。走到門口時，電話不響了。她想可能是誰打錯了，沒在意，就又回地里忙去了。可沒等走到，那電話又響了。于是她又回頭想去接，不想又停了。老太婆感到有些奇怪，就朝屋里張望了幾下，這一張望把她嚇了一跳，她發現有個人影手里正拿著那部電話，嚇得她扔下手中的鋤頭，跑到我這來了。還說邊跑邊聽到那房子里有人在說著什么。

　　我聽了這事也不太相信，跟著她回到屋里看個究竟。因為那電話沒有來電顯示，結果什么也沒發現。當時就認為可能是錯覺，這種鬧鬼的事情說的人多了，很容易產生錯覺。可幾天后更蹊蹺的事情發生了，一對男女駕著車找到這來了，說自己是那天打電話來和死去的老頭約好的，把他訂購的一萬塊錢保健品給送來了。當老太婆告訴對方，老頭死了已一年了，不可能接他們的電話。對方死活不信，還說老頭是邊炒著菜邊接的電話，因為電話里能聽到炒菜的聲音。他們還借機詢問了下老頭平日里喜歡吃什么菜，結果電話里的回答竟和老頭生前的喜好完全一致。你說這事怪不怪。從那以后，老太婆就再也不敢住那房子了，跑到她兒子那里去了。“

　　廖非是個無神論者，他當然不會去相信這種鬧鬼的事情。老村長把話一說完，他就笑了起來，說道：“依我看這事不難解釋，那天那房子里遭賊了。那賊怕電話鈴聲把老太太給招回來，就主動拿起了電話，結果這一幕被老太太看到了，那賊也看到了老太太，看她跑了后就裝成老頭回了電話。至于你說的老頭生平喜歡吃什么菜，這種碰巧的事情很正常。”

　　老村長聽后有些半信半疑，說道：“賊？我們這會有賊？”

　　這時鍋里的飯冒出了點糊味，廖非趕緊把灶堂內的柴火卸掉，邊卸邊說道：“大爺，明天你帶我到那房子里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話，我要在那里住上幾天，看看到底有沒有鬼。”

　　“好的，明天我帶你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你不怕。”老村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