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圣潭

　　八個月后，蕾娜莎在中國的學業已完成了第一個學期，但廖氏集團對“陶瓷合金”技術的獲取卻絲毫沒有進展。核電站的基礎澆注已經過半，如果這時關鍵設備的生產還定不下來的話，那安裝就無從談起了。造成的后果只能是停工、等待。對于一個投資上千億的項目來說，這個損失將會是十分巨大，整個工程的施工鏈將會因此斷裂。沒人能估算出這一后果會對整個國民經濟的整體格局會造成怎樣的負面影響。

　　作為為集團老總，廖崢嶸此時的心態依然頑固?？赡墚斈昴羌軕饳C的命運對他的刺激過于強烈，他再也不能接受遭人嘲弄的那種屈辱感。盡管眼前這檔子事與當年的那件事情有了明顯地區別，但在他的眼里，向AAT公司購買核心裝置就是一種低頭。一種喪失民族氣節的表現。他的堅持能換回他想要的結果嗎？沒人知道。包括他自己。不過有一個人卻可以成全他，那個人就是與他有著對立想法，意識形態完全不同的廖非。對，他的獨養兒子，曾經名以上的公司副總。

　　離開公司的這把個月來，廖非一直在干的就是一件事，籌劃出版自己人生的第一部專著《中國文化與其建筑》。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在現今中國可能沒幾個人敢去觸碰這類題目。不過年輕氣盛的廖非卻不以為然，他要去摸一把“老虎”屁股。按照他的理念，一個民族的文化是無形的，它的體現需要某種有形的物質作為載體，而這個民族的建筑就是最好的有形載體。這八個月來，他把以往拍攝的所有古代建筑，包括民居、商鋪、廊橋等一一作了梳理，從中選出一部分有代表性的，然后相對應地配上自己撰寫的文章，希望用這種全新的方式，多角度地把不同時期，不同人物的不同文化價值觀詮釋清楚。

　　完成手稿后，接下來便是尋找出版社了。現如今出版社遍地開花，多如牛毛。但多歸多，有意愿與他接觸的卻只有“百花傳媒”一家。而且這種意愿完全是憑借了這家出版社的主編是廖非同學的父親。如果不是憑這點面子，光靠他那一點所謂的創意，別人根本懶得理他。不罵他“狗屁不通”“胡說八道”就算不錯了。

　　王主編知道廖非此人并非他是廖崢嶸的兒子，而是因為在一次女兒的生日派對上，廖非是受邀嘉賓之一。而且那次他還擔當了司儀和攝影師的角色。當時廖非正在該地念大學。礙于這份人情，王主編覺得有必要把事情做得委婉些。約對方見面是為了讓他知道，作品無法出版實屬無奈，而非自己不肯幫忙，不近人情。

　　在具體操作上，既要排除自己的因素，又不能直接指出對方的作品太“濫”，那該怎么做呢？最好的辦法當然還是他慣用的那一套，先安撫一下，然后再找個切入點，借用第三方力量，把事情巧妙地推脫掉。

　　確定了這一基本套路后，于是就有了以下一幕

　　在總編辦公室內，兩人碰面，坐下，寒暄一番后，王主編開口了，說道：“小非啊，你的作品我拜讀了，感覺不錯。某些視角還相當獨道，一般人很難想象得到。比如，你把中國古代建筑與當時的文化價值取向結合了起來，很有特色，很有新意?！?/p>

　　廖非當然不明白對方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還真以為對自己的作品欣賞有佳，心里不免有些錯誤估計了形勢。

　　“謝謝王總的賞識，這部作品是我的處女作，她耗費了我幾乎四年的時間。這四年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精華的精華，很難講我以后的作品就一定能超越她?，F在她得到了你的肯定，看樣子我的付出沒有白費。好東西在總歸是能遇上知音的?！?/p>

　　很明顯，廖非把坐在對面的那個人當成了伯樂，而把自己當成了千里馬。年青人都容易犯這種錯誤。

　　作為王主編，如果按他的節奏習慣，此時他應該繼續夸耀對方幾句，然后再找機會切入正題。不過對方對自己作品的過高評價，使他打消了這個想法。他有必要讓對方保持清醒，而不是發熱。

　　“不過話還是得說回來，作品這東西總歸是拿來給別人看的，而不是給自己。自娛欣賞我不反對，但那不是我們的目的。小非啊，我對你的作品總體感受是，有一定的學術價值，但缺乏經濟價值。不知我的這個觀點你是否接受?！蓖踔骶幙蜌獾卣f道。

　　廖非沒想到對方會轉向，而且是在沒打方向燈的情況下。面對突變，為了不至于“追尾”，他只能選擇順應。

　　“你是旁觀者，你看的肯定比我清楚。你的觀點我當然接受。不過我一直這樣認為，學術價值和經濟價值是可以統一的，而不是非得對立。你想想，沒有學術價值那不成了胡說八道嗎？而胡說八道的東西何來經濟價值？”廖非道。

　　此話讓王主編覺得可笑，他笑著糾正道：“小非啊，這你就錯了，它們的確是對矛盾體，很難統一。這就好比是營養與口味之間的關系，你把一道菜做得很營養，不放任何調味料，那它的口感肯定非常糟。相反也成立。現在的讀者，他們感興趣的是口味，至于營養，他們根本無所謂。我們不是什么公益組織，也吃不到什么皇糧。我們能做的，只能是去迎合這種口味。不怕你見笑，我們這些人所做的，跟餐廳的廚子沒什么兩樣。不讓地溝油混入餐桌就算對得起良心了。營養不是我們要管的事情?！?/p>

　　廖非是個知趣的人，他明白對方最后那兩句話的用意。也明白了自己作品將要面臨的命運。既然沒了希望，那就給對方一個臺階下吧，不然雙方都會難堪，于是說道：“王總，我明白了，我的那點東西，上，登不了大雅之堂；下，又接不住地氣。我是有點高估自己了。想出版，還欠火候?！?/p>

　　廖非的通情達理也讓王總編掏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他嘆了口氣，說道：“要說大雅之堂，其實它很封閉，他不會輕易向某個人開放。原因很簡單，因為殿堂之內是有統治者、有霸主的。你的進入很

　　可能會動搖他們的地位。他們這些人是誰，我這里就不多說了。你自己去感受。這些人相互之間以門派自居，引領著大部分民眾的口味，我們惹不起他們。小非啊，像你這樣一個無名、無宗、無派的‘三無’小卒是難以撼動得了他們的。除非你有這個力量，自己拉起一支隊伍，創建自己的流派，造他們的反。你有嗎？”

　　廖非咬了咬下唇，搖了搖頭，說道：“我沒有?！?/p>

　　王主編終于在最后時刻找到了那個第三方······

　　走出編輯部的廖非感到有些失落，這種失落讓他不自覺地走上了大街，想用一種漫無目的的閑逛來驅散這種不良情緒?？商斓紫碌氖虑榫瓦@么怪，在你漫無目的時它卻主動送你一個“目的”，而且這個“目的”中還隱藏著一件十分緊迫的事情——尋找“陶瓷合金”生產技術。怎么回事？要說清楚還得從廖非無意中看到的一幅攝影作品說起······

　　這是一個專門為那些業余攝影師開辟的街頭櫥窗，櫥窗就設在兩條馬路的拐角處，今天剛好有批新作品被放入其中，供來往之人欣賞，而廖非很幸運地成為了它的首批欣賞者。

　　廖非是因為前方是紅燈而選擇拐進這條街道的，這一拐讓他無意間看到了這幅照片。這是一幅構圖很奇特的攝影作品，說它奇特是因為很少見：崇山峻嶺之中，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靜靜地仰望著天空，猶如一位披著薄紗的少女在等待著某個人的到來。山上的植被郁郁蔥蔥；山下，湖水碧波漣漣，湖面上還飄著一葉小舟。不過，打動廖非的并非是這番風景，而是風景里的一棟建筑。準確地說，這是一棟建于湖邊，背靠山坡的歐式別墅。深山老林之中怎么會有一棟歐式別墅？莫非它的拍攝地不是國內?而是境外？

　　好奇心驅使廖非走近櫥窗，仔細欣賞了起來。全木結構，單體兩層，非對稱布局，雙折線屋頂，多層次屋檐，長門廊，新格式天窗······天哪，這不是自己苦苦尋覓多時而不得的“安妮女皇”風格嗎？按理說這種風格的別墅只在1878年盛行一時，此后就絕跡了，今天怎么會在這里出現？而且從湖面上的那一葉小舟來看，這棟別墅應該在國內。因為那船是中國的傳統樣式。

　　廖非對這幅作品看了足足有十五分鐘，可惜從照片中他只能看到建筑物的正面。側面與背面就無法看到了。內部結構那就更不用提了。要知道，對于個酷愛古建筑的人來說，吊起胃口后又無法得到滿足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特別是廖非，因為在他準備的下一部作品中就會涉及到這方面。強烈的沖動讓他決心一定要盡快找到它，哪怕是天邊。那這棟絕跡的房子又會在哪呢？

　　廖非看了看作品的標題：《圣潭》。好像從中很難得出它的具體方位。他又看了看該作品的作者：三書。很古怪，莫非他一生只看過三本書？怎么在名字下面還留下一串號碼？難道是為了推銷自己的作品留下的電話號碼？如果是，那區號呢？或許是本地的，沒寫。

　　廖非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打了過去。果真是這么回事。

　　·······

　　在付了對方五千元錢后，廖非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一張未放大的原圖，外加那地方的具體方位。那地方叫“白龍潭”，是處人造堰塞湖（水庫），或者說是白龍潭水電站的一部分。至于那棟別墅，對方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