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總在夢里開始的
生命中總是會遇到很多人的,很多的意思就是我不可能將那個數量完全統計下來,直到多年以后,我只能記起其中的一小部分來。
比如校門口開餐館的阿姨,比如高三時期某個經常靠第一的小子,比如管理食堂的經理,比如給校長開車的司機,所有人都像洪流一樣在我的生命過程中流淌,無法阻擋,他們只會離我越來越遠。
那年冬天竟然下雪了,這是我的感慨。
那年冬天竟然他媽的下雪了,這是胖子的感慨。
我們一齊扭頭看向曉平,曉平站在一片風雪中,一言不發,像只盼夫歸來的木猴子。
那場雪下的出人意料,市氣象局的測量也拿它沒辦法。最后只是草草的解釋了一下說是,天氣變化太異常,北方的冷空氣來的太突然。沒人質疑,更沒人反對。
整個南方的小城被一片白色籠罩,原不見人,近也不見人。
下雪那天,全校正在照例上課。后來不知道是誰開始扯著嗓子嘶叫,繼而全校學生都像看見邁克爾杰克遜復活一樣沖出了教室,太多的學生過于激動,直接沖到了中心廣場上。抓起地上的薄薄的積雪,也不管面前是男是女,是人是物,直接就砸上去。期間校長帶著學生工作處的科長“流氓張”奔到廣場上要求學生回去上課,但顯然是徒勞的。不知道哪個不長眼還是花了眼的學生抓起一把帶有方便面團的積雪,一把塞進了校長的背心,把老頭氣的差點昏了過去。
我和胖子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平靜地看著正在發生的一切。
過會兒曉平走出來,一言不發。
三個人故作深沉的站在那里,仿佛在思考未來,思考人生,但事實上,我們什么都沒想。看著漫天的紛飛的大雪發呆,僅此而已。
學校正門的對面是一座二層的民房,遠看近看都是八十年代的風格,其歸一對中年夫妻所有,中年夫妻開了一個餐館,專為學校的學生服務。據前幾屆的學生傳,我們學校還未搬來這里之時,那對夫妻就住在這里的了,那幢房子也已經在這里的了,只是那時他們沒有開餐館,他們還會在雨天去河里打魚,他們過的還是農村的小康生活。
后來,這對夫妻買了車,還在市中心買了套房子。胖子說,感謝我們這些窮學生吧!我說,不對,應該感謝教育局的領導,把學校建在了這里。胖子說:有道理。
那個餐館是開在兩層的老房子的下面的——地下室,在南方這種不打地道戰的地方,有地下室的房子是很罕見的,就像冀中平原偶爾有戶人家的房子下沒有地道一樣。至于把餐館開在地下室,那就更加罕見了。我一開始去那里吃飯,其實很大多數人一樣,皆因好奇,想看看是不是一群人圍在一張桌子上,沒有燈光,沒有音響,忍受著濃烈刺鼻的油煙味把飯吃下去的。
但其實不是,那個地下室很大,甚至超過了地面上的地基,被分成四間,還不包括廚房和衛生間。我恍然大悟,這對夫妻不簡單。
但是后來依然很少去,原因多樣,其中最主要的是那里生意太好,遇上人流高峰時,一份西紅柿雞蛋炒飯就要等上半小時。很多人覺得很正常,就像去洪山西路那家五星級酒店吃一頓飯就要花上五個小時一樣。但我卻不能忍受。
后來胖子告訴我,這家餐館其實是晝夜不息的,大半夜的還有很多人在里面喝酒,打牌,通宵是時常的事。我疑惑那對夫妻每天不睡覺,為何還沒精神崩潰。胖子說,十二點一到,老板和老板娘就走出地下室到房子里睡覺了,剩下的人在地下室里,愛怎么鬧就怎么鬧,廚房門一鎖,值錢的就只有那幾張快散架的桌子了,學生再怎么窮也不會去頭桌子吧。我又恍然大悟,敲敲自己的腦袋說,怪不得這里生意這么好,每天晚上光賣劣質啤酒就足以發家致富了,那時候,學生大多數喝酒,不管喜歡不喜歡的,但喝得起的只是兩塊錢一瓶的金星或者雪花,還是不帶開蓋有再來一瓶的那種。
胖子給我描述的情形終于在那年得到證實。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從下午到晚上再直到午夜。晚自習課后,已經接近十一點。梅雪薇把我帶出了學校。學校不讓住宿生晚上離校,所以我們是從足球場的鐵絲網開口處鉆出去的。那個開口一度成為學校和學生矛盾的焦點,但學校修補的速度永遠跟不上那些不想呆在監獄般學校的學生們的破壞速度。
我踩著一地的積雪到了那里,梅雪薇就跟在我身后。我走到鐵絲網下,伸手拉開那張像網狀的門一樣的一扇鐵絲網,動作笨拙,鐵絲上的積雪簌簌地往下掉,落到我頭上,落到我后頸中,凍得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梅雪薇在后面捧著嘴哈哈大笑。
梅雪薇把我帶到那家地下室的餐館。
那時候接近十二點,雪花繼續紛揚著從空中落下,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地下室里的廚房門鎖著,證明老板和老板娘已經回去睡覺了。每個房間里都有好幾個學生聚在一起喝酒或者完撲克,整個地下室里充斥著酒味和各種牌子的煙味。紀燕玲也在那里。
我跟在梅雪薇身后,走進下到地下室的左手邊第二間房間。還是在門外的時候就聽見了紀燕玲扯著嘶啞的嗓子勸酒的聲音。
房間里除了紀燕玲還有兩個陌生的男子,一個我感覺是本校的,另一個感覺實在陌生,不知為何方神圣。三個人手里分別拿著啤酒瓶,我們當時稱之為“吹瓶子”,幾個人喝酒要是有人不會“吹瓶子”,就算是很丟臉的事情。這種場合下當然少不得香煙的陪伴,頭頂的白熾燈被煙霧熏得不停的搖晃。
紀燕玲見我和梅雪薇進了房間,一把拉過梅雪薇坐到自己腿上。那兩個男子和默契的一人開了一瓶酒,一瓶給梅雪薇,一瓶遞給了我。
紀燕玲向那兩人介紹我:“這是小薇的男朋友,我們學校的,還是我們班的。”然后回頭給我說那兩人都是他們的好朋友。我們抬頭對對方微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我和胖子瘦猴他們也常喝酒,但是從來都是那幾個人,喝醉了罵的永遠是那幾句臟話。喝陌生人一起喝酒,我感覺很不適應。事實上,梅雪薇和季艷林的朋友真的太多,每次吃飯喝酒時都會換一批人。我問過梅雪薇那樣有什么意思,她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不懂。
但實際上,那時候,我們還不是男女朋友關系。我沒準備好,梅雪薇也沒準備好。
我接過那個感覺和我一個學校的男子遞來的酒,一口灌下,頓時神經錯亂,差點喪失知覺,腦子里唯一的感覺就是:真特么冰,透心涼,涼到了心底。那是個雪下的很大的夜晚。
梅雪薇大概察覺到我的窘樣,著急的從桌上的滿天星里抽出一支,點燃后自己深吸一口,放到我嘴里。那支煙的卻有用,讓我及時緩了過來。我拎起還未喝完的酒,走到墻角坐下。我對他們說:你們玩,我先緩一下。
梅雪薇關心的跑過來看看我的臉色,看了半天估計什么也沒看出,問我:“你沒事吧?要不要回去了。”
我搖搖頭,“沒事沒事,過會兒就好了,不用管我,你和他們猜拳吧。”
紀燕玲伸長脖子,抬起醉醺醺的頭也問我:“謝星時,你有事沒有?”
我學她的樣子回答:“沒事沒事,死不了,你們玩吧!”
然后他們死人在屋子中間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冰涼的啤酒,不停的轉換著話題,我聽懂了一些,但大部分我都不清楚。更別提插上話了。
我坐在墻角,時間久了之后,才發現自己屁股底下的是一袋土豆,土豆已經發芽,有幾根芽不甘心的穿透了袋子,露在外面。一支煙抽完,寒意又襲來,裹緊衣服也沒用,看看還剩一半的啤酒,不敢再喝一口。
期間梅雪薇來看了我一次,她問:“是不是感覺有點冷?”
我說:有點兒。
她跑過去,又跑回來。把那包只抽了良知的滿天星仍給了我。
我說:“現在沒事了。”
然后又回去接著喝酒聊天去了。
我手中的煙抽到快結束的時候,他們開始玩麻將。在那張破舊得不能再破舊的桌上,一張張麻將牌猶如歷經兩次世界大戰的老兵,滿是滄桑。
半夜氣溫太冷,我跺著小步過去,看著他們麻將牌不停的在他們手中交換。
紀燕玲問:“你玩嗎?”
然后那兩男的抬起頭看著我,一臉怒容,仿佛要是我回答要上桌的花馬上就會把我扔出去似的,我搓搓手,說:“不玩不玩,你們四個人剛好湊成一桌,我在邊上看著就行。”
那兩男的把頭低下,繼續抓牌,顯然對我的變現很滿意。
紀燕玲又問:“你冷嗎?”
我把手放到上衣兜里,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我說:“冷。”
沒人再說話。都投入到了桌上的酣戰之中。
我去了一趟衛生間,蹲在冰冷的地板上把剩下的三支煙一口氣抽完,將煙盒扔到沖水口處,整個過程中,尿意全無,有的只是濃濃的睡意。
我回到房間,繼續坐到那袋發芽的土豆上。心想,這些土豆會不會因為我的體溫明天就沖破牛皮帶,一長就沖天了呢?但再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明天它們將被老板娘放在污水里隨便刷洗一下之后,下鍋,熟透或者半熟,繼而被一群喝著劣質啤酒的學生吞如肚子里。后果不堪設想,更別提一長沖天了。
那晚上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一無所知,因為我就趴在一堆命運堪憂的土豆上睡著了。盡管真的很冷。
在那樣的環境下能入睡已經很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我還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主角是,張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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