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愛情就總會開花的

　 　是愛情就總會開花的

　　所有的愛情都會變質的，只是時間的長短不同罷了。如果真正愛一個人，請離開她，至少在分開的那一剎那，你對她的愛已經成了永恒。

　　距離能改變的東西是任何努力都無法阻止的。

　　曾經有一個男生，出現在梅雪薇生命里六年。六年其實已經不算是一個很小的數字。比如一個人的小學就只有六年，回想六年之前，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但六年之后，孩子不再是孩子。六年之前也許你只能在一條巷子里領著幾個和你一般大的家伙欺負小姑娘，而六年之后，你已經能打遍東南三街無敵手，身后跟著一幫狐假虎威的小混混。

　　那個男生姓鄭名然。我第一次聽梅雪薇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口中念叨著鄭然，腦子里卻在揣測其人長相如何，身高幾許，但這只是徒勞，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他，彌補不了想象的遺憾。但能確定的是，姓鄭的不一定就和鄭成功有關，比如鄭然就不是。

　　梅雪薇的小學是在省城上的。后來我路過那個地方。但那所小學早已拆除，尸首不見。

　　那所小學的后面是省警察學院，兩校僅一墻之隔，但墻經歷風吹雨打日曬多年，早已破損不堪。時常有小學的學生成群結隊的翻越那堵墻，鉆到警察學院里去。他們當然不是為了去看漂亮的警花或者帥氣的衛兵的，在小學生眼里，人的長相，從來都只有好壞的分別，不會有美丑的概念的。比如一個帥哥出現在中學生面前，他們一定大喊：好帥，但要是出現在小學生面前，他們則會大喊：好人。他們這樣做的原因只有一個，警察學院里有一片每年都開得很茂盛的櫻花林。

　　一群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小姑娘就是那里常客，他們為了能去那里觀賞一番，即使翻墻時被校長逮住也在所不惜，即使腿被刮傷了也在所不惜。因為那里，真的很漂亮。這其中就有梅雪薇。

　　梅雪薇那時還是個溫順乖巧的小女孩，每天早上背著書包由媽媽送到學校門口，下午再由媽媽接回去，屬于那種在小區里走一圈不到就會迷路的類型。唱歌跳舞鋼琴皆學過了，雖然沒學到多好，但好歹算是學過的。因為我記得我在那樣的年紀的時候，已經能思考離家出走并付諸實踐，結局是走到不出兩公里就被餓回家了。除了吹口哨，什么都沒學過。相比梅雪薇的每年成績優異，人見人愛，我就像只蹲在角落里的老鼠，抱著爪子，將圓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見不得世面。

　　實際上那片櫻花林的吸引力不只限于女生，還有很多同樣背著大書包的男生也會在沒事時到那里去，其中看美景不知是不是恰當的，但為了追隨女孩子肯定是沒錯的。

　　那時候，那堵破敗的墻雖然破敗，但對小學三年級的穿著裙子的女生來說，還是比較麻煩的障礙。這就到了那些雖然個頭同樣矮小但動作靈活的男孩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據說當年的男孩子中的孩子王并不是依據塊頭大小或者戰斗力來評定的，而是根據幫助女同學翻墻的數量來評定的，幫人最多者為王，以下依次排列。因此你會看到，在每天空閑的時候，在那堵墻的兩面，總會有幾個男生的身影在那里，好像陰魂不散。

　　這其中就有鄭然。那時候的鄭然學習成績一般，長相一般，但卻很聰明，我相信他比我聰明，比和我一起玩長大的小乖還聰明。因為評價一個男人的標準不是長相也不是事業，而是智慧。自然，評價一個男孩也就只能用是否聰明來做標準。

　　梅雪薇那時候算得上是一副標準的淑女形象，無非就是年齡小了一些。自然，那堵墻就成了她跨越的最大障礙。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鄭然就恰好出現了。

　　“我幫你好不好？”鄭然站在梅雪薇身后，臉漲得通紅，就像充了雞血的氣球。

　　梅雪薇猶如遇見救星，激動得話都說不出，只能連連點頭。

　　鄭然俯身，蹲下，梅雪薇踩在他的肩上，輕而易舉的就上了墻上；然后鄭然站起，雙手撐在墻上，兩腿像魚尾一樣劃個弧，躍到墻的另一面，再俯身蹲下，梅雪薇踩在他的肩上，輕而易舉的就到了地面上。

　　然后兩人一口氣一起跑到那片櫻花林里，站在一棵開得正旺的櫻花樹下呼哧呼哧的看著對方大笑。但是，鄭然肩上的腳印沒有引起梅雪薇的注意，因為每當她下一次要幫助時，能在瞬間出現的鄭然頭發梳的整齊，衣服整潔干凈。

　　在梅雪薇出現之前，鄭然是那群孩子中間的“王”，盡管他個子不高，長的也不胖，嗓門也不大，但他真的就是那些孩子的老大。因為他幫助的女生最多，因為他有別人學不會的技巧，比如那個下蹲的動作，還有當別人踩在他肩上時的紋絲不動，其他人也能做到，但做得永遠沒他好。而櫻花每年只開一次，能吸引那些女生的也就那么一次，所以整個排名也就是一年一次的變化著，就像武俠世界里的武林盟主爭奪一般。在遇到梅雪薇以前，那份榮譽已經被鄭然奪了兩屆。

　　在遇到梅雪薇以后，鄭然自動退出了那種比賽。他曾對梅雪薇說，他早已厭煩那種無聊的游戲。

　　梅雪薇燦然一笑，露出兩顆小門牙，問：“那你以后還會幫我嗎？”

　　“我會的，小鄭然發誓，以后一輩子都幫你。”小鄭然，是梅雪薇叫的，因為在那個年齡，男生普遍身高低于女生，再加上女生們一個個文靜優雅，而同樣年齡的男生還喜歡跪在地上打彈珠，所以女生們總會覺得男生其實比自己小很多，尤其是，幼稚的太多?？粗嵢荒且桓闭浀貌荒茉僬浀脴幼?，梅雪薇滿意的笑了。

　　就因為這句誓言，鄭然成了梅雪薇專屬的翻墻利器。直到兩年后，梅雪薇修長的雙腿終于能夠一躍就能到達墻的那一邊。而那時候，小鄭然已經變成了大塊頭。

　　梅雪薇一直沒搞懂當年自己身邊的那個小跟班是何時長大的，給她的感覺就是，突然地一天，身邊的那家伙就一下長高了，頭發變長了，走路都能虎虎生風了。她發現，自己要抬頭才能看見他因睡眠不足而紅腫的眼睛。

　　鄭然家和梅雪薇家相隔其實不遠，僅一馬路之隔。各在一個小區。但兩個小區之間沒有直線路程可走。因為那條八車道的雙向路上飛馳的個各種車輛往往會讓那些橫穿馬路者有去無回。所以，鄭然要去梅雪薇家樓下的話，最安全的辦法就是一路往南，走到大十字街口，然后穿過天橋右轉，一路往北，最終到達梅雪薇家樓下，站在種滿許多常年不會枯萎的植物的花壇旁邊，等到梅雪薇下樓，兩人再一起一路往南，去上學。整個過程通常要持續半小時以上。因此，鄭然每天起得很早，多數時候顧不上吃早餐就躲著母親悄悄溜走了。

　　多年后，梅雪薇站在當年鄭然等她的地方，那個花壇已經拆除，改種了兩棵從越南移來的不知名樹種，葉子寬大，剛好為樹下的人擋住炙熱的陽光。兩個小區之間已經修建了一座人行天橋，上面人來人往，再也不用擔心腳下方的車流將自己送走。她想，要是當年有這座天橋就好了。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她好幾次抬起步子，想走上天橋，測算一下兩個小區之間最短的距離，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那樣做。

　　多年前那個在午后背著大書包屁顛屁顛的送她回家的人，就是鄭然。梅雪薇回頭向他招手再見，他使勁把書包背帶往肩上一勒，雄赳赳氣昂昂的大踏步離開。有時候，梅雪薇會在他剛走時飛奔上樓，將書包往沙發上一扔，迫不及待的跑到陽臺，看著他一路向南，到了大十字街口，穿過天橋左轉，然后一路往北，最終進入小區。

　　但最終站在樹下的梅雪薇還是落淚了，眼淚不由自主的從眼眶里出來，變成像當年鄭然為她撐傘時自己臉上的雨珠，落到夏天高溫肆虐的地面上，蒸發不見。因為那段路程，對一個成年人來說，已經足夠成為一件麻煩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在這里修一座天橋，而對于一個還沒開始變聲的男生來說，肯定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情，但那個男孩每天重復，一直重復了三年。

　　心中的情感再也壓抑不住，最終她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歇斯底里的大喊：“梅雪薇，你就是個大笨蛋?！边@是她自己的聲音。除了她，旁人根本就聽不見。

　　“鄭然，你就是個大笨蛋。”多年前，她經常這樣對他吼叫。他通常是滿不在乎的微笑，看著面前氣急敗壞的她，心情無比的愉悅。因為只有他悄悄去公園把湖里的金魚撈來送給她而差點被管理人員逮住的時候，或者是他看見她考試時就差兩分就滿分然后溜到辦公室把分數給改了的時候，她才會這樣叫他大笨蛋。

　　生活其實是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就悄悄發生改變的，所有人都像你和我一樣，對這種改變毫無防備。

　　那個年紀的學生，其實也有流行的自我表達方式。即使不像今天，小學生學會了染發，學會了穿戴一些看起來奇怪卻能吸引人的衣物。反正就在梅雪薇五年級的時候，小學未畢業，身體也才剛剛發育，正是能看懂部分言情劇的年紀。

　　那個時候，這些小學高年級的學生已經不再像幾年前那樣熱衷于警官學院里的那片櫻花林了，他們的眼睛早已投向了外面的世界，他們也自認為他們的想象甚至已經超越了宇宙。因為小學高年級的學生，已經能夠自己組隊去烈士陵園了，已經能夠一個人獨穿濕地公園而不迷路了。最要命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竟然開始懂得了愛情，也許在大人們眼里，那樣的愛情觀其實只是比過家家高級一點，但這并不能阻止他們用自己的思維去理解愛情。

　　不過即使是五年級，也還是小學，也還會像兒童一樣過六一節的。那年六一節的時候，梅雪薇就送了鄭然一件能令所有人嫉妒的禮物——一本淡藍色封皮的16K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看起來很美，寫有一些關于青春將會走向何方的唯美句子。當梅雪薇在自家樓下將其交給鄭然的時候，臉漲得通紅，紅的像開在黃昏時的桃花瓣。鄭然不明所以。

　　但所有的謎底都在鄭然打開筆記本的時候揭開。

　　梅雪薇在那本筆記本里抄滿了自己能找到的歌詞，那個年代，超流行歌曲的歌詞就像瘟疫一樣，彌漫在大街小巷，彌漫在所有情竇初開或者未開的小女生心中。比如《白衣飄飄的年代》，《童年》，《祝福》，一群五音不全的小女孩表現出令人震撼的對歌詞的熱情。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梅雪薇寫在筆記本扉頁上的那句話。時隔多年在多年，梅雪薇仍然不會忘記那句話，因為那是人生第一次寫下的，也是鼓足了年幼的她的所有勇氣才寫下的。

　　送給我最喜歡的小鄭然。這句話在這個年代，在這個年齡，看起來是一件十分平淡主題不明確的句子，但它是在那個朦朧的年代，在那個一切都朦朧得不像樣的年紀寫下的。其足以讓一個小女孩花不止一個月的時間來耗費掉所有的勇氣。

　　那天黃昏，走在回家路上的鄭然興奮勁十足，一如一年前他和梅雪薇在紅楓湖的小船里第一次手牽手一樣。他站在大十字街的人行天橋上，將那本筆記本緩緩地舉起，一直舉過頭頂。夕陽下的筆記本反射著淡淡的藍色，一個少年的心境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改變的。

　　也許年少時的我們不懂愛情，但我們都想和對方一直在一起。

　　那個時候，還是一個心境單純得像只白蝴蝶的時候。梅雪薇和鄭然的故事根本就不能稱作愛情故事。

　　但梅雪薇倔強的告訴我，那只是愛情的開始。

　　我說好，青梅竹馬都是這樣開始的。如此說的時候，我沒有激動，也沒有失落，像極了那時即將落下的夕陽。我坐在梅雪薇身旁。每一陣風起，就會有許多枯葉從頭頂上方落下。我小心翼翼的為她拂去頭上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