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吵架

　　那次，方塊和他的老媽鬧了別扭。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很好，方塊也很少跟他老媽頂嘴耍倔。只記得那天他低著頭，一聲不吭地來找我。我問他怎么了，他就是不說話。直到晚上，他也沒有回去，就在我家睡下了。我們睡在炕上，鉆在一個被窩里。我唧唧喳喳講個不停，他就是沒反應，不說話，臉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一會，窗外便響起了一聲滄桑的喊叫：“方塊！”這是方塊老媽在他家院子里發出來的聲音。這種遠程交流方式我們用的很是熟稔。以前，我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好玩的東西，又懶得跑去隔壁。直接站在院子里大叫一聲：“方塊，過來啦。”然后他也不問干什么，直接就回一聲：“哦，來了。”話音剛落，他便屁顛屁顛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方塊聽到老媽的喊叫，立刻拉著被子包住腦袋。見這邊沒有回應，方老媽便往我家過來。她確定自己的兒子在這里。每次方塊一有不開心，她都可以在這里找到他。

　　說話間，方老媽便走進了屋里。此時方塊趕緊縮成一團，躲在被窩里附在我身體旁邊。粗略一看，確實看不出來這一張被子里除了我還另有其人。但是這怎能逃得過方老媽的法眼。她走過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被看得心虛，立刻低下了頭。這便說明，我招了。于是她一把扯開我們的被窩。

　　方塊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此時還緊緊地抱著我的胳膊。方老媽上去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命令道：“走，回家！”方塊竟敢毫無反應。把臉埋在我的身上，緊閉著眼睛。眼看老媽就要急了。我嚇得趕緊叫了一聲：“奶奶。”奶奶哎了一聲便從屋外走了進來。這下，我就放心了，有奶奶在，方老媽不會那么不講理的。

　　奶奶見方塊貼在我身邊一言不發，知道他受了委屈。于是勸了幾句，方老媽就乖乖地一個人回去了。

　　她一走，我又迅速地拉上被窩。知道方塊不開心，我也不敢開口去問。就這樣靜靜地，我們不知不覺地都睡著了。正在我意識朦朧之際，突然感覺到胳膊好濕啊，像淋了雨一般，沾了一層細水。我揭開被窩一看，方塊蜷縮著身子，悄悄地在哭，他的眼淚全都滴在了我胳膊上。

　　我當時特別害怕。從來沒有見過方塊哭，沒見過方塊這么難過的樣子。我輕輕地把頭埋了進去，湊上他的臉。細細地問：“方塊，你怎么了？”他不說話，只是輕輕地抽噎。我也沒有再追問，對著他的臉，漸漸地熟睡了。

　　第二天早晨，方塊像變了個人一樣，好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們吃過飯后，一起開開心心地往學校去了。我們依舊像往常一樣地玩鬧。在方塊的臉上，很難再尋找到昨晚的哀傷。可是在我心里，卻總是忐忑不安，難以平靜。

　　教室里，我的座位在方塊的前排。上課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回頭去看他幾眼。我總在尋思：此刻，方塊的心里在想什么呢？有時候，他發現我在看他，便擠著眼睛，對我瞇瞇一笑。或者再做個頑皮的鬼臉。這下，我的心里才稍稍地有了些安慰。

　　現在想想，總是忍不住笑。我那是擔心呀。原來那么小的時候，我便學會了去擔心一個人。

　　為了徹底地解除疑惑，我決定給他傳紙條。要是直接開口問他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以他的性格，打死也不會說的。況且男生嘛，總是愛面子的。當面也不好開口，畢竟他的哭聲被我聽見了。

　　那天上課我故意試探了他。看他對我很開心地傻笑，我就緊抓時機，把早已經寫好的紙條做團給投了過去。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小聲地問道：“是給我的嗎？”我猥瑣地點了點頭。我們之間是很少用紙條交流的。一般這都是男女生之間才會用到得方式。所以，對于我突如其來的紙團，方塊顯得很吃驚。

　　紙團被他接過去后，我就趕緊回頭，雙眼木木地盯著書本。我幾乎可以聽的到他打開紙團的聲音。心里難以名狀的滋味翻江倒海。奇怪，我當年第一次向女孩表白的時候，心里的江海都沒如此地折騰過。

　　方塊回應的紙團很快地就飛了過來。我滿懷期待與激動地打開紙團。密密麻麻的幾行字底下還有一副畫的很爛的簡筆畫。我認真地讀完了。心里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原來他家的光景是如此的不堪。

　　原來方老媽一直苦苦哀求他不要再上學了。

　　原來他每天都在餓著肚子。

　　我突然覺得方塊好成熟好懂事。他心里想的事太多了。而這些問題是我們其他這些玩伴從來沒有想過的大問題。或者，在我們的生活里，根本都不會有接觸這些問題的機會。我不知道，此后對方塊的感情會不會夾雜著其它古怪的因素。

　　管它呢，我只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從來都是不啻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