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深夜兩點鐘，季澈在臥室都難以入眠，因為客廳傳來電視里煽情的對白和母親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極其她自己時不時懷念起江洛來。后來她終于忍受不了這令她懊悔的現(xiàn)狀，她穿著睡衣，神智異常的清醒的來到客廳。她用平穩(wěn)的語氣，向母親表達自己的意愿，她說她不愿再在這樣的生活里周旋了，這樣的生活留給了她很大的創(chuàng)傷，所有要是有可能，她寧愿一輩子不回想。現(xiàn)在的她身心俱疲，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一種沒有江洛，更沒有李逸寒的生活。

　　她的母親小聲的抽泣，她當即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對季澈的意愿她絕無異議，只帶些哀愁的神情關(guān)上電視，緩緩地站起來，當她走到季澈身邊時無不感傷的添了一句：“要是你早些明白就好了。”季澈望著母親婆娑的背影，她瘦弱的身體被寬大的睡衣像麻袋似的套住，蹣跚的走回臥房，她的身體和她投射在墻上的影子一樣輕，愁苦卻是她影子的一部分也要算在內(nèi)。“這個世上，最可憐的人，莫過于母親了。”她喃喃自語道。

　　回到臥室后，她將有關(guān)江洛的一切都收集起來，用打火機，含著淚把它們一個個燒掉：“江洛，謝謝你，我曾經(jīng)所有的快樂都是你創(chuàng)造的，就連現(xiàn)在也不例外……你不是囑咐我，要我把你和李逸寒統(tǒng)統(tǒng)忘記嗎？我正照你說的辦呢……可是，江洛……忘記他易如反掌，忘記你真的很難……我會不會在忘記你的同時忘記了如何獲取快樂的方法？江洛，我真的很后悔……我為了李逸寒失去了那么多……我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害死了深愛我的你……對不起……對不起江洛。但你看在我已經(jīng)醒悟了，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荒謬，終于明辨了是非黑白……我被李逸寒這個假象騙了，他可鄙的傷害了我……茫茫人海之中，只有你是最真的。”

　　處理過這些記憶的殘渣之后，季澈身心俱疲的躺在床上，半瞇縫著眼，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把江洛忘記，還是一輩子沉浸在他死亡的陰影里，這兩者讓她感到同樣的煎熬，要想忘記一個人，談何容易！后來她告訴自己，等到有一天，當她想起江洛和聽到別人談?wù)撍麜r不再難過的落淚，那就算是我成功了。時間是個神奇的存在，它能將人心底烙傷，也能醫(yī)治它，當季澈無可奈何時這是她唯一的指望。

　　近來頭痛欲裂，身體也不如先前硬朗，再熱的天也覺得渾身冷颼颼的，我感到衰老迫在眉睫。已經(jīng)晌午十點鐘了，我還是虛弱的縮在床上，身上裹著毛毯，但即使是這樣也不能緩解我徹骨的寒冷。我覺得自己患了很嚴重的病，額頭不斷的往外滲虛汗，這是發(fā)熱的癥狀。我感到渾身乏力，力氣像被抽走了一樣，只能軟綿綿的縮成一團。我房間的光線很暗，窗簾全部拉上，即使我感到異常的寒冷也沒有曬太陽的打算。

　　邱橙不住在這個房間了，自從我們因為離婚的事不顧及對方的顏面大吵一架之后當真彼此不再溝通交流，只是那兩張離婚協(xié)議書他仍舊沒有簽名。他以老年人特有的倔強，覺得簽了這個有辱自己的名聲，死活不肯簽。他現(xiàn)在搬到了書房，吃飯睡覺都在哪里，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出門，有時在客廳與我迎面走過來，他也左顧右盼，裝作沒有看到。

　　不知是何緣故，他這副負隅抵抗的倔強模樣比之前頑固不化的模樣更能在我心中引起同情，因為后者比前者有趣多了。近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了個奇怪的事情，我常常能在家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到從書房傳來邱橙爽朗的笑聲。他笑的特別夸張與滑稽，據(jù)我對他的了解，除了在座談會或與有身份的人交談時他才會露出虛偽的笑容外，這樣的開懷大笑，實屬來之不易。我很好奇是什么天大的喜訊能讓他笑口常開，但直到他不會向我吐露任何我想知道的后，我對這事也不那么傷心了。

　　門被吱呀一聲緩緩的推開，這是自從爭吵后我們第一次四目相對，我躺在床上，他站在門口，我們都是五十出頭的老人，卻同時顯出垂暮之年的那種虛弱。面對他突然出現(xiàn)，我感到十分茫然，但轉(zhuǎn)念一想，或許是送來簽了名的離婚協(xié)議書也不一定。我保持緘默，因為還不能確切的知道他這次的目的。

　　邱橙沾了一會兒，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我，我來給你講個笑話。”

　　我愣了半晌，心中百感交集，我現(xiàn)在不想跟他交談，哪怕只是講個笑話，我皺著眉頭，顯露出沒有想聽的意愿，疲憊的躺在枕頭上。但我倔強的丈夫卻沒有知難而退，他把我的緘口不言當做默許，清了清嗓子，像往常在一些莊嚴肅穆的座談會上講話一樣。他把雙手背在身后，用青澀的語氣講了起來：“我兩個人在河邊，一個人在釣魚，另一個人看著那個人釣魚，兩個小時候之后，釣魚的人對看他釣魚的人說：嗨，老兄，你來釣一會兒吧！那個看釣魚的人說……他說……呵呵呵呵……他說……哈哈哈哈……”他講到興起，再也忍俊不禁的笑起來，一手撐著門，一手捂著肚子，發(fā)出怪腔怪調(diào)的笑聲，這個笑話很難延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