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棧旁的貓

　　2013.04.06 21：00：00

　　他穿著黑色運動短褲，T恤上印著金發碧眼的動漫蘿莉，耳機里躁動著初音未來閃光的音色。白色的運動鞋一遍又一遍超過橡膠跑道上姿態各異的背影，就像盛夏流淌熱度的風。

　　光陰停留在四月某個含混不清的夜晚，在他的左瞳，世界卻宛如白日。

　　球場上奔跑少年夾帶汗漬飛舞的衣襟、沙坑旁舞棍隊員手臂疾呼的軌跡，朱紅跑道上大爺們年邁的步伐，觀眾席上一對情侶隔著一堆基……這些都清晰無比地倒映在他的左瞳里。世界給他的真實感，讓他直面世界無須多加修飾的細節。

　　這個不規整的世界，就像是從他左瞳里投射出來的。

　　可唯獨，他看不見時間的流向。

　　而他的右眼緊閉，左瞳漆黑，在奔跑。

　　每天晚上九點開始，繞著操場跑上二十五圈是從學生時代染上的習慣，幾年來風雨無阻。一萬米的奔跑，他覺得自己的意志得到了錘煉，因為在奔跑里，無數次他都想停下腳步。

　　在這塊滲入呼吸病毒般的黑暗里，正常人無法看清的事物，他在奔跑里用著左眼一覽無余。

　　他喜歡這種感覺。

　　第二十五圈，他加大音量，歌姬的情感在他鼓膜上嘶喊，他用盡全力沖刺，大腿發燙，人影和夜色飛快倒退，頭發逆風揚起。和著運動場一側大媽們廣場舞的步調甩下額頭上鉛水般的汗珠。

　　大口吸進空氣，肺傳給大腦要爆炸的痛感，牙齦迎風干澀發疼。他像只瘋狗一般，將狂躁不安揉進粗壯的步伐里，帶著血液也心臟的怒吼，噴薄而出。

　　四百米的奔跑考驗他速度的極限，最后一步，他閉上左眼，速度戛然死在漆黑里。吸入大量包含雜質的空氣，讓整個呼吸道都不舒服。

　　甩掉額頭和頭發上的臭汗，他拖著發燙的雙腿慢慢超前走，雙目漆黑。緩慢的行走給他時間消化狂奔過后的副作用，就像消滅**過后的負罪感，低沉緩和。狂躁的思緒也跟著奔跑的死去，像一塊墜落深井的薄冰，漆黑安寧。

　　他又睜開左眼，右眼依舊靜合，暮春的三兩星光加在頭頂，沒有月光。武漢的天空從未有過漫天星斗。

　　摘下耳機，兩只耳朵激情過后留下聲音抽打過后發硬的疼痛。單看他消瘦的背影，根本想不到他可以跑得又快又遠。

　　還是學生的時候，長跑比賽從來就沒有輸掉第一。而這些都跟著時間的步伐，漸行漸遠。

　　一對情路在草地上熱吻，左瞳捕捉到他們嘴角纏綿的口水。他突然想到那年的石楠花繁盛的春天，也這么干過，親吻著一個異性的嘴唇，不顧一切舔著她玉般的臉龐和脖頸。

　　自己想起的都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了，漫長到就像一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你盡可能試著去修復它失去的黑白色深度，但最后發現那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徒勞，因為你正在不可抑制地老去。

　　消化完大腿上的負罪感，她離開了運動場，廣場舞的喧囂在背后再也看不清。

　　風燭殘年的路燈老眼昏花地嘔吐出最后一絲難聞的光暈，終于合上腐朽的眼瞼死去。在它的下面，他的左眼看見一只瘦骨嶙峋的黑貓，和他一樣古怪，緊閉著右眼卻錚亮著漆黑的右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