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邂逅頓珠

　　過了金沙江大橋，汽車行駛了兩公里，來到金沙江的支流西曲河的河口。公路沿著西曲河而上，西曲河流量不太大，但河道蜿蜒曲折，河水在亂石中湍急而下，水流撞擊在石頭上，發出轟隆隆的共鳴聲。從河谷兩岸高聳的峽谷中，可以感受到當年在這里修筑公路的艱險。黃英放慢了車速，小心謹慎地駕駛起來。當汽車開到一處較為開闊的地段時，前面出現了一幢兩樓一底，用石頭砌成的藏式房屋，一塊醒目的廣告牌立在公路邊，上面寫著：“熱勇溫泉旅館，停車、餐飲、住宿、泡溫泉。”劉吉人頓時興奮得手舞足蹈地說：

　　“小黃師傅，快停車！這里就是熱勇。當年我們隊部駐在這里，我也是在這里認識頓珠的，想不到這里的人，利用此處的溫泉已經建成了一個汽車旅館。”

　　劉吉人領著大家來到旅店前，一位年青的藏族小姐，身著鮮艷的藏裝，馬上迎了出來。她微微躬下身子雙手攤開，給客人行了迎賓禮，非常有禮貌地說：

　　“歡迎大家光臨熱勇溫泉旅館，請各位里面休息。”

　　劉吉人開門見山，向這位藏族姑娘發出訊問：

　　“請問小姐，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頓珠的人，他以前就住在河對面的半山腰上。”

　　“您找頓珠大叔嗎？頓珠是我們老板，她的女兒央金在里面。央金，央金……有位大叔找你阿爸。”

　　隨著姑娘的喊聲，從店里出來一位模樣清秀，年齡約三十歲左右的婦女，她驚訝地望著人群前面的劉吉人。

　　“大叔，是您找頓珠嗎？我叫央金，頓珠是我阿爸。您找我阿爸有什么事？”

　　“頓珠就是你阿爸？哎呀，太巧了！快去告訴你阿爸，他昔日在這里修公路的老朋友，劉吉人回來啦。”

　　“您就是劉叔？我聽阿爸說過您，他正在溫泉。拉西，你快去叫我阿爸回來，他看見您來了，心里面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啊！”

　　拉西一溜煙跑了，大家也感到格外的驚奇，剛踏上西藏的土地，就能見到當年的老朋友，劉吉人心里更是樂開了花。想不到頓珠也有了商品意識，居然在這里開了一家汽車旅館，當上了真資格的老板。真是時過境遷變化難測，當地人的觀念完全變了，這都是沾了公路的光，托了改革開放的福啊！

　　央金把大家招呼進了店堂，給每個人泡了一杯茶，武岳想到劉吉人講過次里瑪加，忍不住悄悄對劉吉人耳語道：

　　“劉叔，你為什么不問問次里瑪加的情況？我真想見一見當年令劉叔丟魂的美人兒，如今是什么模樣。”

　　“你小子別亂發言，等會頓珠來了他自然會講，現在不需要你瞎操心。”

　　正說著就聽見屋外有人嚷著進來了，大伙一看，進來的是一位頭戴禮帽，身著長袍，滿面紅光的男子。他看上去不太出老，臉上的皺紋也不是太多，他和劉吉人相互對視了一會，兩個人就緊緊地抱在了一起，眼圈里泛出激動的淚光。

　　“頓珠，分別三十八年啦！你變了，我快認不出來了。”

　　“兄弟，兄弟，我的好兄弟！沒想到你還會回來看我，我真是太高興了！央金，你快把這些大碗茶撤了，我們要給遠方來的貴客換上酥油茶。”

　　劉吉人接著把同來的人一一介紹給頓珠。當介紹到關仲友時，劉吉人問頓珠還認不認識關仲友，頓珠想了想，仍然搖了搖頭，關仲友笑了笑說：

　　“時間過去太久了，當時這里住了一百多號人，你肯定回憶不起我是誰，但你的模樣我還依稀記得。特別是你的妹妹次里瑪加，她的美貌，她的歌聲，曾令你的這位好兄弟神魂顛倒，至今回想起來，劉老幺還是念念不忘啊！”

　　“我的兄弟當年是個膽小鬼，我想讓次里瑪加嫁給他，他怕回不了老家，不敢娶我妹妹，現在后悔了吧？次里瑪加后來嫁給了一位在縣里工作的漢人，十年前就隨她的老公回到內地，住在成都的溫江，去年還回來看過我。”

　　武岳向劉吉人做了一個鬼臉，意思是希望落空。劉吉人心里雖然有些傷感，仍然笑著問頓珠：

　　“頓珠，你什么時候想起在這里開汽車旅館？居然還當上了老板，你真行呀！”

　　“說起這汽車旅館，還有次里瑪加的一份功勞，她回到內地后，打開了眼界，建議我利用家鄉的溫泉，在這里建一個汽車旅館，給過往的司機提供一個舒適的休息環境。司機開車累了，在溫泉洗個澡，睡上一覺，再來小店吃上一頓飯，嘗嘗我女兒央金親手制作的牛肉湯，那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啊！”

　　“你修這么大一幢房子，花了不少錢吧？”

　　“我把次里瑪加的建議給鄉上講了，鄉長也很同意，每年只需給鄉里交一筆管理費就行。我把前些年跑生意賺的錢全拿了出來，次里瑪加也借給我五萬元錢，我邀約一幫兄弟，自己動手修建了這個汽車旅館。我還利用天然的溫泉，在河對面修建了浴室，從開張到現在已經快五年了。由于這里離巴塘近，剛開始時很少有車來過夜，偶爾有師傅來這里吃飯，但不久我這里賣的清燉牛肉湯就出了名，來吃飯的人漸漸多起來，喜歡泡溫泉的人也來了，很多從西藏入川的汽車，也愿意在這里過夜，生意就好了起來。這兩年我不但收回了所有的投資，每月還有幾千元的純利。兄弟，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劉吉人面色尷尬，用手指著門外的天空說道：

　　“頓珠，和你比起來我慚愧死了，你現在就像天上那只展翅的雄鷹，翱翔藍天志存高遠。我好比門前樹上的那只烏鴉，整天呱呱呱（眾人大笑），既不滿足現狀，自己又無能為力。我現在是單位的內退職工，每月有幾百元的生活費，吃飯還是夠了。”

　　“兄弟，你要是嫌日子過得不如意，到我這里來，幫我收山貨，吃住算我的，賺的錢我兩兄弟平分。”

　　“頓珠呀頓珠，當初你一大腿牦牛肉才賣我十元錢，你根本不懂生意經。現在你不但開了汽車旅館，還會利用旅館的位置優勢，把這里變成山貨收購站，搞起了多種經營。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兄弟我不如你呀！”

　　“說起牦牛肉，你還是引路人，當初在工地上吃了你燉的牛肉湯，我才知道牛肉原來可以做得如此美味可口。后來我和央金到成都去看次里瑪加，她介紹央金進了烹飪學校。央金在學校專門學習了牛羊肉的烹飪技術，再經過自己不斷的摸索，才制作出風味獨特的牛肉湯。為了保證質量，就連煲湯的佐料都是從成都進的貨。今天大家就在這里住宿，再過一個小時，央金燉的牛肉湯就好了，我要親手獻給遠方來的貴客。”

　　“頓珠，我們這次來西藏，除了看朋友，也是為了紀念親人。武岳的父親，應女士的哥哥，都犧牲在拉覺山上。我們今天要趕到瀾滄江邊的兵站，明天才有充足的時間掃墓。回來的時候，我們一定住在這里，不但要好好享受央金燉的牛肉湯，我還要陪你喝酒聊天，共敘歲月滄桑，今天先見面，吃住再等兩天吧。”

　　“兄弟，你我是分別了幾十年的好朋友，今天來了不住可以，但央金親手燉的牛肉湯你們不能不喝，我們當初的友誼就是從喝牛肉湯開始的。你們喝好了湯，更加深了我們之間的友誼，今天照樣可以趕到兵站，決不會耽誤你們掃墓的時間。”

　　在一旁聽他們談話的應秋泓，并不想馬上離開這里，她給劉吉人點了一下頭，劉吉人心領神會。

　　“你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我們還敢不領情？，大家先在這里休息一下，隨便走走看看，我們吃了飯再出發。”

　　關仲友對這里感情深厚，也不想馬上離開，他讓武岳陪他到外面去散步，順便拍幾張照片。劉吉人和頓珠久別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道不盡的情，在店堂內嘻笑言開好不快活！應秋泓則另有打算，她拉上黃英，溜進了廚房，想看央金是怎樣燒牛肉湯的。央金去過成都，也見過世面，她見應秋泓氣度不凡，知道是有來歷的人，于是非常謙和地問道：

　　“阿姨，您有什么事嗎？這廚房的油煙氣味太重……”

　　“央金姑娘，聽你阿爸講你燉的牛肉湯成了這里的招牌菜，我很好奇，想進來看一看，不知行不行？”

　　“歡迎歡迎，你們是阿爸請都請不來的貴客，隨便看沒關系。其實我這牛肉湯的制作方法，也是在烹飪學校學來的，只不過我加了兩樣當地的特產，風干元根和一種植物的根。”

　　“我想這牛肉湯好喝一定和這兩樣東西有關，這是不是你的秘密所在？”

　　“元根風干后再燉湯，有一種清香回甜味，吃起來爽口化渣。而另一種植物的根，味道非常的獨特，我先用豬油把它熬成鮮湯，然后把根撈起來不用，只把湯加進燉好的牛肉湯中，這就是我制作牛肉湯的秘密。”

　　“你的名字叫央金，這名字真好聽，如果你燉的牛肉湯味道獨特，我建議你到成都開一家餐館，名字就叫‘央金牛肉湯’，而且還要把這個名稱注冊，申請專利。成都是西南的商貿中心，是一個非常講究飲食文化的大都市，如果你的牛肉湯能在那里取得成功，你完全可以開成連鎖店……”

　　“阿姨，這牛肉湯不過是內地普通餐館的一道家常菜，我改良它的目的，是想討過路客人喜歡，從來沒想過要進軍成都，哪敢隨隨便便登大雅之堂。”

　　“你可別小看家常菜，名滿天下的夫妻肺片，陳麻婆豆腐，難道不是家常菜？只要你改革的湯有特色，一樣可以在內地取得成功。”

　　應秋泓見自已和央金已經談得很投機了，于是把話題一轉，想了解更多的情況。

　　“央金，你在這里開店幾年了，過往的司機一定都很熟悉吧？”

　　“凡是經常在店里落腳的師傅我都很熟，阿姨你想打聽誰？盡管告訴我，這可是我的專長。”

　　應秋泓接過黃英從挎包中取出相框，拿在手上給央金看了看。

　　“我向你打聽一個人，昨天下午有一輛車從這里經過，是一輛開往四川去的大貨車，開車的司機你認識嗎？”

　　“昨天下午有好幾輛貨車在這里就餐，我不知道您想打聽的司機是誰？”

　　“央金姑娘，你看昨天過路的司機中，有沒有人和照片上的這個年青人長得很像的？”

　　央金仔細看了看照片，非常得意的笑著說：

　　“阿姨，我知道您在打聽誰了，這個人酷似洛西，洛西在這條道上跑車已經十年了。”

　　“你說他姓羅？那你認不認識他的父親？”

　　“我沒說他姓羅，我是說他的名字叫洛西。我從來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所以不認識，但洛西下次來時我可以問他。照片上的這個年青人和洛西有關嗎？后面站著的姑娘一定是阿姨了，阿姨年青時，真是長得太美了。”

　　“央金姑娘，照片上的年青人是我的哥哥，三十多年前在拉覺山上遭遇暴風雪失蹤，我這次進西藏，就是來悼念他的。昨天我們的汽車在巴塘加油時，遇見一個和我哥哥當年長得很像的人，也在那里加油，他加完油后，馬上就把車開走了，所以沒和那人搭上話，不知那人是不是你說的洛西。等洛西下次再來時，你幫我打聽一下，看他和我哥哥有沒有關系。但是天底下長得像的人太多了，你問話時一定要謹慎，先打聽他父親的情況，如果他的父親不是漢族人，就不要刨根問底，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啊，原來是這么一回事，阿姨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打聽清楚的，洛西真要是您侄子，那是他的福呀！”

　　當一大盆牛肉湯端上桌的時候，大家立刻被湯的香氣所吸引，還沒上口食欲就來了。拉西很有禮貌地給每位客人碗里加上蔥花，挨個向碗里盛湯，劉吉人等不及了，他自已動手，先給自已盛了一碗，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完后還快樂地添添嘴說：

　　“頓珠，你女兒燉的湯絕了！牛肉燉得軟而不散，風干元根甘甜爽口又化渣。那湯呀，香濃沁人，油而不膩，喝下去真是味道雋永，回味無窮，比我們當年在工地上燉的那湯還要好喝。”

　　應秋泓細細品嘗著湯的滋味，她發覺這湯的確好喝，那味道有點類似牛肉燉蘿卜的湯味，但在鮮香味上更勝一籌。它除了牦牛肉正宗的香味，風干元根的回甜味外，湯里面還隱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這一定是央金說的那種植物的根熬出的鮮味了。牦牛肉中特有的汁味，加上佐料的調配，這湯不但具有地方的特色，前面如果冠以‘央金’二字，更具有民族的特色。應秋泓覺得這道牛肉湯如果能推廣出去，肯定商機無限。

　　“小武，你是餐飲界的行家，你覺得這風干元根燉的牛肉湯，有沒有在內地推廣的價值？”

　　“應阿姨，怪不得我母親把你當成她的偶像，原來你對商機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我正在想這么好喝的牛肉湯，為什么不可以在內地推廣，你就想到這個問題。這道菜如果是開大餐館的，可以把它作為一道特色菜。任何一個有名氣的餐館都要有十多個特色菜，這樣生意才好做。要是一般的小餐館，可以把它辦成快餐的形式，就像西北的羊肉泡饃，燉一大鍋湯，再配以大餅、饅頭、餡餅等主食，這種小餐館適合大眾消費，再取一個有西藏特色的名稱，還可以辦成連鎖店，這樣生意就做大了。”

　　黃英聽后笑出了聲，她帶著譏諷的口吻說：

　　“武師傅，你出的點子應阿姨早就給央金講過了，連名稱都取好了，就叫‘央金牛肉湯’，你現在才來指點，這不是放馬后炮嗎？”

　　“那也只能說明是英雄相見略同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