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迷惘

　　我看不到前方的路，只得在黑暗中摸索、蝸行，我不時地回頭向后看，試著搜尋不復存在的螢光。我被夢魘糾纏不清，至始至終，無路可行，是什么束縛了我？我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好像自己喪失了一切的感官，什么也看不見、聽不著，混混沌沌，無知無覺。

　　我只身在幽深的叢林中奔走，像一個失魂落魄的幽靈，像一只千里迷途的羔羊，一圈又一圈，這分明是在原地打轉。不！我這是在命運的鴻溝里徘徊，不！我彌足深陷于無盡的沼澤。

　　讓我出去！我大聲疾呼，幾近聲嘶力竭的吶喊，始終沒有回應，就連一點風聲、水聲、甚至我的喘息聲也沒有，一切好似萬籟俱寂。對著四周無形的屏障，我抱頭痛哭，萬分傷感，卻流落不出一滴淚水，我這是怎么了？難道我走向了宇宙的盡頭？是的、是的，就是這樣。

　　霎時，光！我見到了一波波光，分散、合攏、向我靠近。這是讓人興奮的光。不一會，光裹卷了我的全身。通體白光圍繞著我旋轉、旋轉，愈加明亮如晝，但不刺眼，比太陽柔和，比我生前所見到的任何光線都要柔和。那道光讓我陶醉，我沉浸在自身的光暈中，久久不能自拔。

　　難道這里就是大人口中所說的天堂，如夢似幻。不！我不想上天堂，更不想下地獄，我要回家！我的人生還沒有走完哩，神啊！請不要帶走我孤獨的靈魂，我還只是一個孩子。

　　你一手創造的世界，我還沒有看清，你腳下的路，我還沒有走完。神啊！請不要剝奪我對生存的渴望，請看在我還是孩子的份上，請看在我還要照顧伙伴——塔魯的份上。你知道，我不能沒有它，但仁慈的你千萬不要因為我的一句話，把它也帶來這里。我不希望自己對它的愛，反成了扼殺它軀體的禍首。神啊！你聽到我的呼喚了嗎？我不想就這么默默無聞地離開人世，我要回家，我要回到父親的身邊，我要做一個乖孩子。我保證，再也不會離家出走了，求你了，偉大的神！

　　“別害怕，孩子！沒事，你還活著。”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又像在近處，讓我辯不清方向。

　　“這聲音……從哪兒來？從我身上嗎？”我不停地轉身，轉身，驚慌失措。那圍在我身上的光體是什么？

　　“孩子，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來！靠近我，到最明亮的地方，擁抱我！”霎時，在我面前現出比先前更為明亮的光體，像透明的水晶，只是通體白色，又像是燃燒的火球，只是沒有熱量。

　　我啞然，驚魂不定地望著那顆直立在我面前、散著白光的水晶。它是呼喚我心靈的光球。

　　“是你在跟我交談嗎？”我瑟瑟地問。

　　“是的，孩子。”那光說話了，它真的說話了。

　　“不，你撒謊，你是魔鬼，你是奪人靈魂的死神，走開！我不會上你的當。”猛然間，我意識到那束光，來者不善，說不定那束光是來奪走我靈魂的。為了遠離它，我得加快腳步。

　　我東奔西跑，煞費苦心，卻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死神籠罩在我身上的白光。為什么？死神的光是白色的，為什么不是黑色的，或是血紅色的，莫非真如它所說，它是善意的，是來拯救我靈魂的。

　　“放松些，孩子，請聽我說好嗎？我是你的守護者。”那光再一次開了口，是它在對我說話，我敢肯定。

　　“你是我的守護者，不可能，你騙人，我不相信。”我后退，跌倒在地，氣喘吁吁。我對自己說，那光是魔鬼的化身，不要被它的花言巧語迷惑了。我毫不懷疑自己僅存的那一點感知。不！我的心平靜不下來，如波濤萬頃，我的腦海在翻滾、在沸騰，想象著魔鬼如何吞噬我的靈魂。就在我顫抖那一刻，盡管我看不到自己是否真的在顫抖，但是我確可以借著生前的感覺，體驗著恐懼籠罩我的身體，羈絆住我的心靈。我整個人癱軟了，覺得自己就快倒地不起，就快窒息了。

　　看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無法逃避死神的追捕了。“上帝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么請看看，匍匐在你腳下的那個可憐的人吧。”上帝……也許根不就聽不到我的祈禱，也許他根本就不懂我在說什么。哦！我的心快要崩裂了，我快要窒息了。

　　許久，光一直注視著我。好吧！我屈服了，妥協了，即便它是魔鬼，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已經不存在了，就算靈魂被吞噬掉，也無所謂了。“生存還是毀滅？”我卻選擇了毀滅，多么無奈，多么悲慘啊！

　　“好吧，你說你是我的守護者，那么請你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我壯著膽子，和光說話。

　　“孩子，歡迎來到光之國度。”光回答。

　　我苦著臉，發出一陣怪笑：“怎么可能？”

　　“沒有什么不可能。孩子，你現在所看到的只是我記憶的一部分。”

　　“哼！我不是孩子，你休想哄我。這世上哪有什么光之國度，你撒謊，就因為我是孩子嗎？”我不客氣地說道，顯得有些粗魯。

　　“孩子，我從不騙人。”

　　“不，我不想聽，我要回家！”

　　“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記得了嗎？過去你常來這里玩的。”

　　“你胡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也從沒來過這個地方，我現在要回家、回家！”我對著光吼叫。

　　“也許是你忘了，時刻守護著你的天使，一個無家可歸的天使。”光嘆息道。

　　“天使，你說你是天使，那么你應該長著翅膀的，你會飛嗎？”光好像動了一下，我能感覺到。

　　“不，我沒有翅膀，光就是我的身體，我的生命。你不信，是因為你不能接受和光對話，可我確是真實存在的。”

　　“好吧，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光，那么，你把我帶到這兒來是為了什么？”

　　“我沒有帶你來，這是你的夢，我只是在你的夢里展現我的世界。”

　　“不可能，那你說的光之國度不是在這里？那你有家嗎？”我莫名其妙地問道，光耐心地回答：“當然有，我的家就像你現在見到的一般，只是不在這里。它距離你們很遠很遠。先前你所見到的只是我記憶中的一部分。說起我的家，就在蒼穹的另一端，每當夜晚降臨、群星閃耀之時，你依著淡淡的月光，便能見到我美麗的家園了。”

　　“你住在天上，是真的嗎？那你一定是神明了，無所不能的主，請放我回去吧。”我跪下，向光祈求。

　　“不！我不是神明，你錯了，孩子。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樣，無所不能。我不是完美無缺的，我也是無數生命中的一種，只是形態和你們截然不同，即生命形式不同，生存方式不同。除此，我們并無本質的區別。”光移動了一下，只覺一股力量將我帶起。

　　我飄然而起，驚愕地看著光：“你說的我不明白，既然你有家，那為什么要來這兒？”

　　“一言難盡，孩子，在我那兒發生的，同樣也發生在你這兒。我原以為這兒的生靈，天性純潔無暇如白玉，可惜我高估了你們，正如我低估了毀滅我家園的對手。可恥的墮落腐蝕著我們中的每一個，就像舞臺上歌唱的角色，無論怎么替換，終究演繹著同一首曲調。何時世界才能得到凈化啊！希望破滅了，我的族人隨著失落的家園一同湮滅了。我——作為其中一個幸存者，逃難到你們這兒。現在我成了一個漫無目的流浪者，在混沌的宇宙中尋找適合自己的家園，漫長地等待著行將到來的黎明。”

　　“你說的，我越來越不明白了。現在，你找到了那個理想中的家園了嗎？”

　　“本來是找到了，可惜現在又不是了。看來！我還得繼續尋找，也許永遠也找不到，就算這樣，我也決不心灰意冷。時間不多了，孩子，我得走了。”

　　“你要走了，去哪兒？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伸手去抓光，可惜什么也抓不到，光在我手上消失了，就像水中撈月一樣。

　　“你放心，在我走之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只是去另一個地方，不是永遠離開。我還會回來的，美好的未來正等著我去發現、去探索。”光消失不見，但聲音還在，仿佛我能聽到它的心聲。

　　“你這樣來去匆匆，不覺得累嗎？”問這話時，我四下摸索光的蹤跡。

　　“不，一點兒也不，這樣才是我的人生啊。為了尋求真理，為了無處不在的光明，也為了未來的希望，我必須不停地上下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