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由的代價

　　我——加加森，終于自由了，沒人再會來煩我了，包括加加比——我那個專橫的父親。現在他該后悔了吧。不呢！他才不會后悔呢！他只會沒日沒夜地數落著那些玩意兒——他視如珍寶的棗核。我厭惡他撫摸棗核時的樣子：貪婪的眼神，扭曲的嘴臉。

　　他陶醉于成堆的棗核之中，不惜在它們上面沉睡，就像一頭貪婪的惡龍守護著它身下無數的金銀財寶。這是加加比常跟我說的故事：他說我們的祖上曾經殺死過一頭巨龍。那時我問起巨龍的模樣，他說有些像巨蟒，只是那頭巨蟒比酋長的房子還要大。當我再問酋長的房子有多大時，他惱怒道：“夠了，快睡叫去，小畜牲！”

　　他時不時說粗話，對我就像奴隸一般，好似我生來就是他圈養的牲畜。現在不是了，我要自食其力了。活著決不靠他人的憐憫，決不靠父親的圈養。塔魯，你說是吧！大人們總自以為是，他們知道天什么時候會下雨，知道什么季節該耕種，甚至知道神明什么時候來眷顧他們，但是，他們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

　　他們很做作，尤其在孩子的面前，他們總是裝作無所不知的樣子。我討厭他們裝腔作勢的樣子，尤其是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畸形人，還有那些茍延殘喘的無恥之徒，父親也常這么對我說的。

　　哦不！其實父親和他們差不了多少，他不喜歡小動物，一見到可愛的塔魯，他便投以斜視。他歧視小動物，自以為高大無比，其實他的心靈窄小得還不如地上的螞蟻呢。我討厭他的驕橫自大，他也厭惡我的存在。那是他看到了一面鏡子，作為清澈如明的鏡子的我，有時反成了他自吹自擂的幫兇。不！我不是他的幫兇，不！我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不是也和他們一樣嗎？無數敗類中的一個。不，我不是！再怎么說，我的心靈是純潔的。

　　小家伙，你餓了，對嗎？你嗚嗚地叫，是在哭泣嗎？來！跳入我的懷里，讓我們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共同抵御黑夜的寒冷。

　　看！我的口袋里有什么？一塊干餅、一根香蕉、一只椰棗，啊！還有一塊奶酪。哦，天哪！它們腐爛得腐爛、發臭得發臭，唯一可吃的，只有那塊發硬的干餅了。你餓了，可憐的小家伙，我聽見你的肚子在咕咕叫，我也是，我們都餓了。現在也只有那塊干餅可以解我們的饑了。這塊干餅，一直以來我都舍不得吃下，我把它藏在身上，是為了懷念我的母親——她那雙出繭的老手。過去，干餅是我最愛吃的食物，現在也是。每當我撫摸、親吻它，就會見到母親那張憔悴、黝黑、瘦長的面孔。

　　母親，你在哪兒啊？加加比說你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遙不可及的天上，夜晚靠近月亮，白天靠近太陽的方向。母親，你走得太遠了，什么時候我才能再見到你啊！

　　也許再過不久，我就能見到母親了，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到時我們又可以在一起玩耍了，這該有多好啊！塔魯，到那時，你也和我一起去嗎？我們手拉手，一邊歡快的歌唱，一邊飛向藍天白云，多么美妙啊！

　　不行，我不能帶你去，因為父親他不喜歡你，他時常在我面前把你丑化。他憎惡毛茸茸的動物，尤其是黑猩猩之類。他無視黑色，正如同他憎惡祖先的膚色一樣，他經常丑化自己的同類，不屑與他們共同生活。他反對動物的自由，說它們沒有教養，說它們不成體統，遲早要走向滅亡，即便暫且茍安，到時也逃不掉神明的懲罰，那是它們沒有信仰的結果。這就好比一個失去了信仰的人如同行尸走肉，活著也無多大的意義。只有具備崇高信仰的人，只有束縛的人生，才能使得部族長遠地存在下去，直至繁育無數的后代，無休止地存在下去。

　　另外，他還反對崇尚自然，認為那是不切實際的、盲目的、病態的、兒童的空想。一切偉大理論的背后總少不了人的干預，他常這么對我說。我不明白他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我也無需明白，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會說出什么好話。在他的嘴里，不可能吐出真理，不！事實上，這個世界還有真理可言嗎？沒有，我是一個孩子，真理對我來說太朦朧了，我甚至不知道自然是什么東西？它為誰而存在，不是為我們吧。

　　瞧！我想到哪兒了。塔魯，我可愛的兄弟，你還活著嗎？你為什么不發出吱吱的聲音呢？難道你不贊同我說的話嗎？你不喜歡大人，因為他們只信奉自己的權益，若是人生來沒有神圣的信仰，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他們還存在嗎？

　　不，我感到昏昏沉沉的。我好累，我快要合眼了。塔魯，親愛的，你快叫吧，在我失去你之前，叫吧！讓我聽聽你最后的叫聲。在我走后，請你勇敢地活下去，去尋找新的主人吧。

　　不，別去找什么新主人，你是自由之身，我也是。獨自去面對你的人生，從此我們各奔東西，你不再是我的寶貝，我也不再是你的主人。塔魯，你的天性在大自然，去大自然找尋你的伙伴吧。它們在等你，我相信，在沒有我照顧你的日子里，你自個兒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再見了！可憐我滴不出眼淚了，我想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讓我以淚洗面吧，為失去的族人，為犧牲的勇士，盡情歌頌，唱一首狼嚎的歌！我愛我的部落，我愛我的族人，可是他們卻拋棄了我。不！他們沒有拋棄我，是我自己拋棄了自己，好累啊！我再也說不出話了，我的思想即將凝固。再見了！生我養我的大地，母親，我來了，等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