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還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還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那時候正是剛步入高三的關鍵期——每位老師都這樣說，甚至包括最不愛學習的瘦猴都這樣說。瘦猴是全班最瘦的，不是之一，因為就算是在高中的艱苦歲月里，我們這些二流學校的學生也一個個的像市政府辦公室的大員一樣，基本處于發福的狀態，而女生們則像歐洲中世紀時期的貴婦人，不胖則不足以立足。順便說一句，那時候正是減肥瘦身搞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但和女生相比，瘦猴卻一反常狀，一如既往的瘦著。我們幾個仔細觀察研究了一番之后，原來這小子真正受的原因就是經常去網吧通宵，一周要去好幾次。

　　瘦猴去網吧不看**，不打網游，這讓喜歡**的曉平和喜歡網游的胖子都覺得難以理解，更有些難以接受。最后才發現，原來這小子喜歡國產電視劇，每每有國產爛劇出爐，就要抓緊時間用盡各種搜索引擎將之提前搜羅出來，先睹為快。無奈國產電視劇就像長江與黃河，真的太長，瘦猴不得不花上好幾個晚上才能看完一部。

　　這條消息后來不知道被誰給捅了出來，去網吧通宵可以減肥的議論在班上漸漸流傳，眾人成虎，開始組隊去網吧通宵，再后來干脆白天也去，直接翹課。慢慢的消息傳到整個年級。使得學校周邊的兩家網吧一時生意大好，老板高興的去進了一批新電腦。

　　結果這事被校長知道了，派人嚴查發現，領頭人就是瘦猴。馬上就下結論說，瘦猴的行為屬于私自拉幫結派，無視學校的規章制度，公然挑釁校長的權威，前者根本沒人在意，但后者肯定是有的。然后瘦猴被迫咬著牙在全校師生面前念了一片三千多字的保證書，聲淚俱下，不是因為痛徹心扉，而是覺得太冤枉了。事后還去了學生工作處積極匯報自己的犯錯記錄。

　　為這事，我們三人不得不節約出一個周的伙食費，以安慰瘦猴，也是對自己的錯誤進行檢討。

　　但是對我們來說，高三，仍然不是一個很重要的時期。或者說，我們都還沒意識到。照樣的上課下課，照樣的半夜翻圍墻去外面玩到天亮，照樣的會時不時去一下班主任的辦公室。

　　那天我去辦公室找班主任給班主任時，推開門正看見梅雪薇在那里。

　　那已經是下午放學后一個多小時了。班主任坐在辦公椅上，手里拿著的還是下午上課時用的課本。梅雪薇背靠墻壁站在一旁，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班主任見我進來，示意我先坐在一旁。接著又嚴肅的開始教育梅雪薇。

　　“你知道你犯的是多嚴重的錯誤嗎？你要知道……”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梅雪薇一聲冷哼打斷了。“知道，老師，我錯了，我一定改正自己的錯誤。”梅雪薇見進來的是我，只是略微笑了一下，算作是打招呼。可我卻看見她笑容的背后隱藏著的莫名的悲傷。

　　那時候我們已經是同桌。

　　班主任似乎沒注意到梅雪薇冷淡的態度，反而欣慰的笑了一下，像只比賽得了第一名的豬。繼續說：“你先聽我說完，你要知道，高三是一個很關鍵的時期，你的過去的成功和過去的失敗都代表不了什么，只要你好好努力，失敗完全會變成成功的，但如果你繼續這樣混下去，無論你曾經有過什么輝煌，都將會變得毫無價值。”

　　后來梅雪薇告訴我，那天下午班主任找她是因為前一天升旗儀式結束后校長訓話時，她和紀燕玲一起逃了。

　　我淡淡的一笑，說：“我知道。”

　　她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哦了一下。

　　我知道她誤會我了，因為我是班上的紀律委員，她很可能認為是我去告發她的。我只好解釋說：“那天你和紀燕玲悄悄溜走的時候被我發現了，因為我就站在你們身后。但我沒跟班主任說過。”

　　她似有所悟的點點頭，做出了一個傻傻的表情，說：“我相信你。”

　　“為什么突然相信我了？”

　　“因為，上周三晚上你也翹課去外面喝的大醉了，半夜才回來的對不對？”

　　這句話對我的影響無異于五雷在頭頂上方炸裂，絕對不止是驚訝那么簡單的，“你怎么知道的？還有你就憑這個相信我不會告發你的？”

　　梅雪薇嘴角微微上翹，神秘地看著我的眼睛，說：“被我撞見了，并且還有隔壁班的女生和你在一起，至于我相信你，不僅僅是因為你也會時不時的逃課，而是因為我們很多人都相信你。不是嗎？”

　　我發現自己已經滿頭大汗，“是。沒錯。”

　　原來的時候，我是和瘦猴坐的，坐在和教室門相對的那個角落里，那里是全班離老師，離黑板，離在外面巡視的校領導最遠的地方。

　　瘦猴每天不是趴在桌上看手機里的國產爛劇，就是倒頭便睡，或者看當時十分流行的網絡小說。而我除了偶爾聽聽課之外，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看一些課外的書籍，當時最喜歡的一個作家就是余杰，當年號稱北大怪才的一個家伙，但短短幾年就銷聲匿跡。有時實在無聊，就自己寫一些直到多年以后自己也看不懂的表達自己無比憂傷的東西，那些東西我自己并不知道到底是要表達什么的，就像高考語文模擬卷上的那些文章一樣，作者并沒有像我們一樣能清楚知道自己表達的意思的能力。

　　但那些東西卻會時常出現在一些小型得整日就只擔心何時破產的雜志上，因此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新生代的還未完全成熟的作家。但事實證明，有時候，人總是會多想的，尤其是對于自己的能力。

　　這件事曾被班主任知道，他特地找過我，讓我先減少自己的寫作時間，以免耽誤學習。但我覺得這真是小題大做，因為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志不在學，如果我能成為作家，哪怕是不能養活自己的作家，只要能擺脫父母的束縛，我當然一百個愿意。

　　可就算整日坐在我旁邊的瘦猴也不能理解我的這種想法，曉平也不能，胖子更不能。

　　在梅雪薇真正的成為我的同桌之前，我們之間毫無交集，毫無瓜葛，毫無來往。雖然我們都會逃課，都會去外邊玩耍，都對學業不在乎。雖然一個班上成績要好的學生往往獨來獨往，而壞學生往往成群結隊，但這并不代表所有愛玩的學生都能玩到一個隊伍里去。像我，曉平，胖子，曉平還有其他幾個好哥們，和班上的大山，羅偉等人就很少會扭到一起。而梅雪薇、紀燕玲她們就屬于第二隊伍里的。

　　所以我從心底就知道，我們之所以具備了各種條件而沒有任何交集的原因遠遠不止是男女性別不同那樣簡單的。

　　也許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會有這樣的經歷的。一個班里不愛學習的絕對是占大多數，當然排除各種重點中的重點中學，不愛學習的學生絕對都是會逃課、抽煙、喝酒、打架的。但這群人并不會自成一體。

　　少數幾個會每周上課不到十次，會在課堂的第一排公然睡覺，會公開的和老師爭吵，會經常在校內外惹事，甚至和外面的各種勢力攪和到一起。這類學生是屬于少數混的真正的開心和讓人崇拜的，但卻最讓老師頭疼的。

　　而不愛學習的大多數學生中的大多數，比如我，胖子，瘦猴還有曉平，我們逃課從來都是悄悄進行的，并且頻率非常小，雖然每天都喊著打倒校長老頭的口號，可還是每天都坐到了教室，我們的活動也僅局限于去網吧打個游戲，不聽學校勸阻談戀愛，偷偷逃課，在課堂上各做各事。在大多數老師面前裝的無比乖巧，做出自己學習不好的原因實在是父母當年不注意就把自己生下來，導致先天不足，后天沒轍。這樣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膽小，再者是自生下來就沒受過多大的刺激，還沒勇氣去體驗那些對自己來說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生活。

　　一個班里的第一隊伍里，肯定都是男生。但也有特例，比如當時班上的梅雪薇和紀燕玲，就屬于班上第一隊伍里比較瘦歡迎的人物。

　　剛開始分班時大家覺得奇怪，久而久之也就見怪不怪了。

　　某天自習課時，梅雪薇突然出現在我和瘦猴面前。

　　“我想和你們其中一個換座位。可以嗎？”冷淡的語氣，使我想起了街角那家把空調開到最大而導致無人敢去的冷飲店。

　　當時我們一點兒也不熟悉。盡管我是紀律委員，但除了每周按時把一個字都沒寫的考勤表交給班主任之外，根本就沒履行過什么職責。我曾一度以為自己是最輕松的，但不久后我發現，全班最輕松的是班長。班長從來不會有什么可做之事，所有的一切都由班主任包辦了，就連教學日志也都由學習委員承擔了。并且班長和各科老師的關系都不錯，平時不交作業也沒關系，不來上課也沒問題。胖子為此就發過誓，以后不管到哪兒，都要做一把手，全校最輕松的就數校長，全班最清閑的就是班長。

　　那時候，大多數女生已經不屑于背雙肩或者單肩的書包，都認為那是小學生的上學標志，而是人手一個能表現成熟氣息的挎包，里面裝的東西太多，以至于我觀察某女生的小包多久，也沒能數清楚那小小的包里到底裝了多少件東西。至于課本和輔導資料，永遠都是堆在課桌里的，像一堆即將腐爛的狗屎。

　　梅雪薇把自己黑白間色的手提包往桌上一放，眼睛掃視著我們兩人，說：“我喜歡這里，這里安靜。”

　　我雙眼注視那個手提包，越看其越像一只八十年代的人們使用的手提袋子，事實上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把它叫做袋子，沒少遭到梅雪薇的白眼。我久久沒做出回應，瘦猴倒先一步將書搬到另一只角落——胖子的風水寶地去了。

　　我了解瘦猴，他是絕對不會和梅雪薇坐在一起的。全班公然抽煙，喝酒喝到大醉的女生也就梅、紀二人。瘦猴在本質上算是新時代的保守男人，讓他接受和梅雪薇這樣的女生坐在一起，無異于讓他以后不要再看《激情燃燒的歲月》。

　　和林蕓的關系經歷了一個急轉直上然后又急轉直下的過程，然后終于徹底結束。

　　兩個人戀愛，不能再繼續下去多半是因為某一方或者雙方都不再愛了，但比這種情況更可怕的是一段戀情真的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學校的東邊就是一條小河，小河水20年前清澈無比，站在岸上能看見河里游泳的王八和柳條魚，小河水10年前變得惡臭無比，站在岸上可以看見河里的垃圾怎么都像王八和柳條魚，小河水這幾年干脆就沒了。只有夏季雨季到來時才象征性的出現幾個月。

　　聰明的政府在稍下游點的地方修了一個人工湖，將每年夏季才出現的那點河水全給攔了下來，一來二去，那湖倒也水量充沛冬季也能滿足許多自殺的女子的需要，就是水質不太行，離湖十米還無妨，十米之內就讓人有些受不了，奇臭無比。可這也苦了再下游的地方的人民，一年無論旱澇，都見不到河水，只能沒事對著干涸的河溝發呆。

　　人工湖名叫日月湖，不是日月潭，沒有日湖也沒有月湖，就一個整體，叫日月湖。從學校旁沿著河畔走，大概就30分鐘左右。不遠也不近。非常適合學校戀愛的情侶們空閑時相約散步。甚至有人說我們學校戀愛學生的比例一直占據市里學校之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旁邊有條小河。

　　林蕓第一次鄭重的約我就是去那兒的。她約我在日月湖畔見面。那時候我已經告訴過她，我已經喜歡上她了，我希望她能做我的女朋友。就在那個地方，她準備鄭重其事的告訴我，她也喜歡我。這本來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到了林蕓那里，就變得很復雜，復雜的讓人覺得很麻煩。但不到幾個月，我就為自己那時的想法而感到后悔。

　　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無比認真的問我：“你是認真的對嗎？”

　　“嗯！”事后我發現，她的問句是反問句，那就意味著我只能有一種答案。

　　我盡力避開她的目光，因為我不習慣和人對視，除了偶爾被胖子灌醉后會盯著別人看意外。

　　然后她告訴我她是第一次戀愛。我只好對她說：“初戀都是很美好的。”其實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對自己的初戀一點感覺都沒有，而只是幾年以后當我遇見了自己的初戀女友時，才想起自己曾經和這個女生談過戀愛。

　　那晚我們坐在日月湖公園里的長凳上，共同面對湖邊的彩色燈光，一起注視波瀾不興的湖水。直到我們因沉默的時間太長而覺得不得不散。

　　在我和林蕓分手后的第二天，我竟有些得意的就告訴了梅雪薇。而那時我還沒讓宿舍里的幾個家伙知道。

　　我記得教數學的禿頭老劉正在黑板上興致勃勃的演算一道不等式題目時，我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梅雪薇。她頭一偏，將眼睛從黑板上移到了我臉上，表情毫無變化的說：“哦！節哀順便。”然后又把頭扭回去了。整個過程持續不到五秒。

　　梅雪薇知道我失戀時的反應和知道我戀愛時的反應截然相反。當她幾個周以前知道我和隔壁班一個女生戀愛時，竟然表現的很驚訝，還特地跑到隔壁班去看看林蕓長什么樣。她告訴我，“我就想看看能和你這種人談戀愛的到底會是哪種人。”

　　我和林蕓分手的原因其實就像我說過的那樣，不得不分了。我們都是喜歡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人。又一次她對我說：“你真是一個不懂表達自己的人。”滿臉失落。

　　可是我告訴她說:“我怎么不懂表達自己了？沉默就是我表達自己的最好方式。”

　　為此我們像熱戀中的情侶一樣冷戰了三天。

　　另外我們很少有共同的話題，她在我面前提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學習，上次模擬考的試題。而我只能勉強給她講幾個網上的笑話，或者說說自己過去的經歷。而這些她都沒什么興趣。

　　因此更多的時間里，我們都是無話可說。

　　就在學校里的那條兩旁種滿了桂花樹的小道上，我們往往是相互沉默著走過的。

　　值得一提的是我第二次看見梅雪薇的眼淚。當然已經不是在學校的足球場。而是在教室。那晚自習課被班主任占用來講試題。全班同學都昏昏欲睡，真正聽課的沒幾個人。胖子和瘦猴不停地朝我扔紙條，上面是他倆在網上搜到的**，我迫于無聊，挨個的讀了個遍。順便要說一下，我們四人之中，學習認真的就屬曉平了，無奈此君毅力實在太差，聽課往往到一半就會走神，屬于神龍見頭不見尾類型的，所以縱使永遠坐在第一排，成績也像西西弗斯的大石頭，永遠不能達到真正的頂點。而瘦猴和胖子是最無可救藥的家伙。

　　當我想把那些紙條與旁邊的梅雪薇分享時，卻看見她呆呆的盯著黑板，眼里滿是淚水。也許是我的目光讓她察覺到了異樣，繼而回過神來，立即雙手環抱放到桌上，臉深深地埋進手臂里。渾身顫抖，啜泣不止。

　　那一刻，我以一個很少流淚的人的經驗也能推測出，旁邊的這個女生，是該承受了多么巨大的憂傷啊！

　　而那只是在據我上次看見她哭后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