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皈依佛門是自愿還是被迫

　　《西游記》里有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凡皈依佛門的妖魔，都不是自愿的行為，而是被迫無奈的選擇，他們或是武藝高強目空一切，敢于造反敢于反抗，伸張正義的妖猴；或是天庭元帥因犯錯誤被貶下凡間的怪物；或是天庭將軍淪為吃人的河精；或是出身名門，武功超群，不信佛不信鬼神的妖怪；或是佛祖的親戚。這些妖怪本不信佛，從沒有皈依佛門的要求，他們挑戰(zhàn)神權(quán)、皇權(quán)和佛祖的地位，可是最終都皈依了佛門，成為虔誠的佛教徒。最典型的是悟空、八戒、沙僧、紅孩兒和青獅、白象、大鵬鳥等。

　　我們來看看這幾位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皈依佛門的。

　　劉伯欽送唐僧西天取經(jīng)來到行山下，看到山下壓了一個猴子，那猴道：“你可是東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經(jīng)去的么？”三藏道：“我正是，你問怎么？”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只因犯了誑上之罪，被佛祖壓于此處。前者有個觀音菩薩，領(lǐng)佛旨意，上東土尋取經(jīng)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勸我再莫行兇，歸依佛法，盡殷勤保護取經(jīng)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處。故此晝夜提心，晨昏吊膽，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我愿保你取經(jīng)，與你做個徒弟。”三藏聞言，滿心歡喜道：“你雖有此善心，又蒙菩薩教誨，愿入沙門，只是我又沒斧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用斧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來也。”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來？”那猴道：“這山頂上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山去將帖兒揭起，我就出來了。”三藏依言，回頭央浼劉伯欽道：“太保啊，我與你上山走一遭。”伯欽道：“不知真假何如！”那猴高叫道：“是真！決不敢虛謬！”伯欽只得呼喚家僮，牽了馬匹。他卻扶著三藏，復(fù)上高山，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極巔之處，果然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著一封皮，卻是“唵嘛呢叭等”六個金字。

　　三藏近前跪下，朝石頭，看著金字，拜了幾拜，望西禱祝道：“弟子陳玄奘，特奉旨意求經(jīng)，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證靈山。若無徒弟之分，此輩是個兇頑怪物，哄賺弟子，不成吉慶，便揭不得起。”祝罷，又拜。拜畢，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只聞得一陣香風，劈手把壓帖兒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監(jiān)押大圣者。今日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封皮去也。”嚇得個三藏與伯欽一行人，望空禮拜。徑下高山，又至石匣邊，對那猴道：“揭了壓帖矣，你出來么。”

　　那猴歡喜，叫道：“師父，你請走開些，我好出來，莫驚了你。”伯欽聽說，領(lǐng)著三藏，一行人回東即走。走了五七里遠近，又聽得那猴高叫道：“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響亮，真?zhèn)€是地裂山崩。眾人盡皆悚懼，只見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馬前，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我出來也！”

　　觀音帶木叉走到福陵山遇到八戒，觀音按下云頭，前來問道：“你是那里成精的野豕，何方作怪的老彘，敢在此間擋我？”那怪道：“我不是野豕，亦不是老彘，我本是天河里天蓬元帥。只因帶酒戲弄嫦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錘，貶下塵凡。一靈真性，竟來奪舍投胎，不期錯了道路，投在個母豬胎里，變得這般模樣。是我咬殺母豬，可死群彘，在此處占了山場，吃人度日。不期撞著菩薩，萬望拔救拔救。”

　　菩薩道：“古人云，若要有前程，莫做沒前程。你既上界違法，今又不改兇心，傷生造孽，卻不是二罪俱罰？”那怪道：“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風！常言道，依著官法打殺，依著佛法餓殺。去也，去也！還不如捉個行人，肥膩膩的吃他家娘！管什么二罪三罪，千罪萬罪！”菩薩道：“人有善愿，天必從之。汝若肯歸依正果，自有養(yǎng)身之處。世有五谷，盡能濟饑，為何吃人度日？”怪物聞言，似夢方覺，向菩薩施禮道：“我欲從正，奈何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菩薩道：“我領(lǐng)了佛旨，上東土尋取經(jīng)人。你可跟他做個徒弟，往西天走一遭來，將功折罪，管教你脫離災(zāi)瘴。”那怪滿口道：“愿隨，愿隨！”菩薩才與他摩頂受戒，指身為姓，就姓了豬，替他起了法名，就叫做豬悟能。遂此領(lǐng)命歸真，持齋把素，斷絕了五葷三厭，專候那取經(jīng)人。

　　八戒被悟空降服后皈依佛門，拜唐僧為師的。

　　沙僧是怎樣皈依佛門的。觀音菩薩帶木叉到東土大唐尋唐僧到西天取經(jīng)，途經(jīng)大沙河，遇著了沙僧，見觀音納頭下拜，告道：“菩薩，恕我之罪，待我訴告。我不是妖邪，我是靈霄殿下侍鑾輿的卷簾大將。只因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盞，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貶下界來，變得這般模樣。又教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我胸脅百余下方回，故此這般苦惱。沒奈何，饑寒難忍，三二日間，出波濤尋一個行人食用。不期今日無知，沖撞了大慈菩薩。”菩薩道：“你在天有罪，既貶下來，今又這等傷生，正所謂罪上加罪。我今領(lǐng)了佛旨，上東土尋取經(jīng)人。你何不入我門來，皈依善果，跟那取經(jīng)人做個徒弟，上西天拜佛求經(jīng)？我教飛劍不來穿你。那時節(jié)功成免罪，復(fù)你本職，心下如何？”那怪道：“我愿皈正果。”

　　我們再來看看紅孩兒是怎么樣皈依佛門的。那妖精因坐蓮花寶座，被觀音菩薩用法，穿通兩腿刀尖出，血流成汪皮肉開。好怪物，你看他咬著牙，忍著痛，且丟了長槍，用手將刀亂拔。行者卻道：“菩薩啊，那怪物不怕痛，還拔刀哩。”菩薩見了，喚上木叉，“且莫傷他生命。”卻又把楊柳枝垂下，念聲“*”字咒語，那天罡刀都變做倒須鉤兒，狼牙一般，莫能褪得。那妖精卻才慌了，扳著刀尖，痛聲苦告道：“菩薩，我弟子有眼無珠，不識你廣****力。千乞垂慈，饒我性命！再不敢恃惡，愿入法門戒行也。”菩薩聞言，卻與二行者、白鸚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問道：“你可受吾戒行么？”妖王點頭滴淚道：“若饒性命，愿受戒行。”菩薩道：“你可入我門么？”妖王道：“果饒性命，愿入法門。”菩薩道：“既如此，我與你摩頂受戒。”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頭刀兒，近前去，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剃作一個太山壓頂，與他留下三個頂搭，挽起三個窩角揪兒。行者在旁笑道：“這妖精大晦氣！弄得不男不女，不知象個什么東西！”菩薩道：“你今既受我戒，我卻也不慢你，稱你做善財童子，如何？”那妖點頭受持，只望饒命。

　　就是如來的舅舅大鵬金絲鵲，也是被如來用大法力困住，不能飛去。大鵬金絲鵲不滿如來那里持齋把素，不愿皈依。如來保證凡做好事，先祭他口。大鵬金絲鵲欲脫難脫，要走怎走，無可奈何，只得皈依。

　　上面就是幾個妖魔被迫皈依佛門的例子。

　　從佛教的的歷史看，皈依佛門完全是信徒自覺自愿的行為，是信徒主動靠近佛陀的行為，絕不是佛祖的威迫，也不是那個長老的動員，信佛修行在于自愿。而《西游記》為什么一反常規(guī)，把孫悟空、豬八戒、沙僧、紅孩兒等妖魔，皈依佛門安排成被迫無奈？書中沒有直接表白，但我想作者必有用意，好像間接的在揭示什么問題。我反復(fù)思考，作一個拋磚引玉的解讀，供大家參考。

　　1、崇佛貶妖的表現(xiàn)。佛與妖（包括怪、精、邪、魔、鬼等）本身就是對立統(tǒng)一體。有佛就有妖，有妖就有佛；從某種意義上說，佛就是妖，妖就是佛。佛與妖始終是相隨相伴相互斗爭而存在。失去一方，另一方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因此，從佛祖出世的那天起，就開始了佛與妖的斗爭，要么佛戰(zhàn)勝妖，要么妖戰(zhàn)勝佛。佛和妖也常常相互轉(zhuǎn)化，在一定的條件下，佛能變成妖，妖也可能成為佛。這里佛妖的區(qū)別往往就是一念之差。佛和妖的區(qū)別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對世界的認識和看法了，就是世界觀的區(qū)別了。把悟空、八戒、沙僧、紅孩兒寫成先妖后佛，其用意不外乎是告誡讀者，佛最終是戰(zhàn)勝妖的。

　　2、理想的社會就是佛教里的極樂世界。要改變現(xiàn)存的社會，談何容易，無論你有多么大的本領(lǐng)，有多么高的智慧，多么頑強的意志，最終都無法改變現(xiàn)實。靠悟空的本領(lǐng)不行，靠紅孩兒的本領(lǐng)不行，靠大鵬鳥也不行。靠什么人們才能進入理想的極樂世界，只有靠佛。你不信不行，悟空不信佛結(jié)果被如來壓在五行山下，紅孩兒不信佛，被觀音菩薩用鋼刀扎在蓮花寶座上不能動，大鵬鳥反抗被如來金光照住不能飛離半步。

　　3、佛是救苦救難，普度眾生的大智慧。要求的個人的解脫，修得正果，占山為王不行，混一官半職不行，做一個混世魔王也沒有出路，只有入佛門才能大徹大悟，才能解脫，才是正路，才能得正果。齊天大圣敗了，天蓬元帥，卷簾大將遭貶了，紅孩兒也敗下陣來，就是如來的親戚大鵬鳥也沒有辦法。你信道教也好，崇儒家也吧，最終還是歸佛。這里的悟空、八戒、沙僧、紅孩兒、大鵬鳥等分別代表不同的階層，分別采用了不同的斗爭方式，最終還是要走佛門。

　　4、佛的地位，佛的威望，不是自封的，也是斗出來的。悟空、八戒等皈依佛門，迫以無奈也就可以理解了。他們也是在斗爭中認識佛的。

　　5、這種現(xiàn)象還說明一個道理，平民信徒皈依佛門是自愿的，有能耐的妖魔皈依佛門大都是被迫的。順境中皈依佛門大都是主動的，體現(xiàn)了佛的威望，逆境中皈依佛門大都是被迫的,顯示了佛的威力。平民信徒對佛大都是一種樸素的自然的信，有能耐的妖魔大都是經(jīng)過一番搏斗之后的大徹大悟。平民信徒是主動追隨佛祖的，而有能耐的妖魔是被佛祖菩薩主動爭取過來的。主動追隨佛祖菩薩的平民信徒，盡管衷心耿耿，但并不能得到佛祖菩薩的重視，因為他們不能也不會動搖和威脅佛祖的地位。

　　佛祖菩薩所重視的是那些有能耐的被迫皈依佛門的妖魔，因為他們不僅可以捍衛(wèi)佛法，樹立佛教威望，擴大佛教影響，而且還能威脅到他的地位和權(quán)利。所以有能耐的信徒是一把雙刃劍，因此，他們的下場往往是兩個極端，要么飛黃騰達，要么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