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忠隨之也追入林中,卻頓時不見了那人的蹤跡,如此厲害的身法,連他這等高手,也不免暗暗佩服。他心中又稍有了些不寧的情緒,被通緝的告示立刻閃現(xiàn)在腦海中。他不禁暗想:“此刻天下不知多少人想殺我,李隆基即使想保護(hù)我,憑他一個小小的潞州別駕,能有多大的本事?何況,他是真的想要保護(hù)我嗎?”
羅忠緩步走出了樹林,他屏住自己的呼吸,看起來,還是一副處事不驚的樣子。在他走出樹林的那一刻,長期逃亡養(yǎng)成的敏感神經(jīng)使他感覺到背后的一雙眼睛。他也有些詫異,因為這一次,這雙黑暗中的眼睛,并沒有絲毫的殺意。
連夜啟程,趕往長安。
他的決定幾乎都是在瞬間完成的。
三年前長安城的景象他還歷歷在目,對于印象深刻的事情,一個人總會歷歷在目的。尤其,在他的意識里,那是第一次的長安。也是長安城永遠(yuǎn)的樣子。
當(dāng)時城里已然花紅柳綠,經(jīng)歷了一個嚴(yán)冬的肅殺,這座百余年的帝都重新煥發(fā)出了它的活力,玉輦縱橫,金鞭絡(luò)繹。
他當(dāng)時就隨隨便便的在長安的大街上走著,當(dāng)時天下幾乎沒有一個人認(rèn)識他,所以他走的特別的悠閑。他此時看到的長安是完全的一個陌生的地方,盡管他的幼年時在這里度過的,但是他連一點點的印象都沒有。
茶館里的老先生須發(fā)皆白,喝著茶談?wù)撝昵傲_家的滅門案。羅騰將軍的忠心和戚江鸛戚大俠的威猛,經(jīng)歷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添油加醋,再由這位老先生說出時,早已不是它原本的樣子。
羅忠就坐在那里,一聲不響的聽著十三年前的那段,根本就不屬于自己家族的史話。
而此時醒木一響,說書人清了清嗓子,也說起了那段傳奇。
一旁的桌子上坐著兩個風(fēng)塵仆仆的江湖中人,自顧喝著茶,卻分明在聚精會神的聽著說書人的講話。說書人嗓子很好,將那段歷史講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說書人說到羅騰臨刑之時,天降大雪。那兩個人捏緊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說道:“恨不能殺此人以謝天下!”茶館的掌柜匆匆趕來,提著上好的武夷茶,給那二人一人斟上一杯,嘴里說著:“二位客官莫要沖動,咱們聽書全在一樂,喝茶喝茶。”又給那說書人斟上:“明日起,你還是重說《虬髯客》吧!莫談國事,莫談國事啊!”
門外走進(jìn)來一個乞丐,瘋瘋癲癲的說著不干不凈的言語,掌柜的皺起了眉頭,別的茶客也都露出不悅的神色,小二急忙將他轟了出去。他就干脆坐在門口,大言不慚的說著他的風(fēng)流往事。
羅忠并沒有在意,只是低著頭,用眼睛的余光不停的打量著那兩個江湖中人。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初次相見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你們以后會發(fā)生怎樣的故事,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如此。你們以后的關(guān)系,在你們初次相見的時候,可能是想都不敢想的。
羅忠也是如此。在他低頭看那兩個江湖中人時,他根本不會想到,他會與這聽書的兩個人結(jié)為生死之交,并不惜舍棄自己的生命,也要把他們從天牢里救出。
他那時只是欽佩他們的一腔熱血,就端著自己的茶杯走到他們的桌前,說:“兩位真乃性情中人,羅忠以茶代酒,先干為敬!”
相談甚歡的人總是很容易就交到朋友的,尤其是在喝酒的時候,不過如果真在喝酒的時候遇到了知己,酒,就會成為無足輕重的陪襯品。只有面子上的兄弟才會不停地用喝酒這個傳統(tǒng)的動作來加固感情,真正的知音,喝茶也是喝酒。
他們不過喝了三杯茶,卻說了有三百句話。后來就沉默了,因為他們都覺得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他們就也不喝茶,也不說話,只是坐著,可誰也不覺得尷尬。
謝北較之羅忠年長十一歲,周若飛也比他大四歲,這二人都是衡山一派,劍法精奇。羅忠也很佩服,曾以戚江鸛授他的教中劍法“陽雪劍”與這二人分別切磋,不相上下。
謝北說,羅騰羅將軍和神羿教戚江鸛戚教主是他最為佩服的人,羅忠就問為什么,他說,越是佞臣當(dāng)?shù)溃侥茱@出忠臣之忠,義士之義。
周若飛說,只愿神劍學(xué)成,殺了此人,以謝天下。
當(dāng)羅忠用家傳的槍法和他們切磋的時候,這二人終于敗下陣來。他們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羅忠,并且再次詢問他的身份。
他說,我就是羅騰將軍的兒子,戚江鸛教主的弟子,羅忠。
這二人驚訝的對他跪拜,羅忠也跟著跪下,說,你們不是衡山弟子。
二人說道:“羅家后人,果然好眼力。我二人確實并非學(xué)劍于衡山,只是恩師萬萬叮囑,不可泄露他老人家的名諱,萬望海涵。”
羅忠說道:“二位哥哥說笑了,若不嫌棄,咱們就此結(jié)拜如何?”
二人急忙說:“不敢不敢,我們這山野匹夫,怎敢高攀?”
羅忠笑著說:“不然,咱們?nèi)齻€相對跪下,又是干嘛?”
謝北哈哈一笑,接著周若飛也是一笑,這三個相識不過半日的同道中人就在這最繁華的城池的郊外,相對拜了八拜,說著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誓言。
三年后,當(dāng)羅忠再次走進(jìn)長安,一眼看到的竟還是三年前的那個乞丐。襤褸的衣衫似乎難以抵擋外面的嚴(yán)寒,而面容兀自不變,依舊大言不慚的吹噓著他如何玩弄過長安城里最美的女人。路人匆匆的從他面前路過,誰也不理會他說的什么。羅忠走過去,在他腳邊的破碗里甩下兩個銅板,那乞丐卻看也不看,咧著嘴,帶著笑看著他,說:“我認(rèn)得你,你是羅忠。”
羅忠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沒有多少吃驚的神色,他又何嘗不知,此時這長安城里定然貼滿了自己的畫像,此番自己又這么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此刻定然也已經(jīng)被不少人盯上了。
羅忠笑著對他說:“哦,是嗎?我的賞金,漲到了多少?”
他拿起碗里的銅錢,說:“兩個銅板。”說完手腕一抬,將兩個銅板向羅忠的背后擲出,力道兇猛。只聽到咣當(dāng)一聲,有金屬撞擊的聲音,接著,匆匆的人群中慌慌張張的逃走了兩個大發(fā)一筆的人。
羅忠躬身向他致謝,說道:“敢問先生大名,晚輩定當(dāng)牢記于心,沒齒難忘。”這人卻仿佛沒有聽見,喃喃的說:“好久沒去聽香閣了。”
聽香閣是長安城里最名貴的妓院。能去聽香閣的人,不是當(dāng)朝權(quán)貴的大臣,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甚至還有皇親國戚。聽香閣有一笑傾城的恨玉,據(jù)說是長安城里最美的女人。
聽香閣的伙計以貌取人,自然,在這種地方謀生的人們,必須要學(xué)會以貌取人。那伙計攔住衣著寒酸的羅忠和那個乞丐。乞丐不語,羅忠從背后的包裹里摸出一錠金子,伙計立刻換了一副無恥的笑顏,嘴里喊著“大爺”迎著二人進(jìn)去。
聽香閣里布置典雅,儼然一副貴族家里的裝潢。屋中到處氤氳著檀香,當(dāng)中豎著屏風(fēng),上面刺著對鏡梳妝的美麗女子,旁邊還有龍飛鳳舞,不知出自哪位名家的詩篇。
屋中約有二十人,俱都正襟危坐,凝神傾聽著屏風(fēng)里面?zhèn)鱽淼那俾暋G俾晻r而如月光映在清澈的泉水上,時而如馬蹄踏在荒涼的土地上,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回如細(xì)語呢喃。羅忠不懂樂律,可也聽的入神,身心俱緩。
忽聽得那位乞丐高聲說道:“這一曲《平沙落雁》,彈奏的確實入骨入神。”
琴聲驟然停止,正襟危坐在一旁聽琴的人中也已有人“嚯”地站起,怒道:“你是哪里冒出來的東西,曲子彈得好不好,也輪得到你來評判?”
乞丐并不答話,卻閉上了眼睛,扮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那二十余人齊齊的向他投來陰冷的目光,帶著不言而喻的殺意。
閣子的媽媽急匆匆的跑出來打圓場,奴顏婢膝的對那發(fā)怒的人搔首弄姿:“劉將軍,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這種人物一般見識,消消氣,來,眾位大人也是,消消氣,消消氣。”她約莫三十幾歲年紀(jì),雖是徐娘半老,可依舊可以看到當(dāng)年的風(fēng)韻。
那位劉將軍依舊氣沖沖的說:“我說王媽媽,你這閣子可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本來好好的談?wù)撉倨鍟嫷牡胤剑憔蛻?yīng)該把好關(guān),這種叫花子也讓進(jìn),成何體統(tǒng)?”
王媽媽唯唯諾諾,連連稱是。等那位劉將軍罵完了,立刻挺起腰桿,提高嗓門:“來人啊,還楞著干嘛,沒聽見劉將軍發(fā)話嗎,還不把這兩個叫花子給轟出去!”
左右邊門里走出來四個壯漢,膀大腰圓,身材魁梧。沖到二人面前,尚未動手,就聽那乞丐又說:“如此好琴,送入這等人的耳中,豈不是暴殄天物嗎?”說著輕彈手指,四名大漢齊刷刷的向后倒下。
屏風(fēng)后面的琴聲跟著響起,鏗鏘有力,流露出慷慨激昂之意。接著一個柔美的聲音傳出:“若是真有人聽得懂小女子彈得曲子,可真是不枉此生了。”
王媽媽急得直跺腳,慌張地說:“小祖宗,你就別給媽媽添亂了。劉將軍,您消氣。快來人哪,把這兩個家伙轟出去。”
琴聲并未停止,夾雜在從邊門沖出的十余人急促的腳步聲中,絲毫不見其亂。劉將軍負(fù)手站在一旁,雙目如刀,冷冷的割在同樣負(fù)手站立的衣衫襤褸的乞丐身上。
羅忠瞅準(zhǔn)時機(jī),正要出手,那乞丐卻將他扶住,說:“你武功雖高,卻不懂音律,貿(mào)然動手,可真就糟蹋了這美妙的琴聲了。”
羅忠也不拂其意,閃退一旁,他卻飛身躍入眾人之中。雙手或拳或掌,身子躍上躍下,輕靈優(yōu)美,儼然便是一支舞蹈。十余人“嗷嗷”直叫,卻并未見一人倒地不起,眾人的叫喊聲和著愈發(fā)鏗鏘的琴音。伴著這人一發(fā)不可收的舞蹈,直如黃河在壺,長江在峽,撞開了一個碩大的口子,混濁的江水便洶涌而來。
琴音漸漸低沉下去,直到完全沒有聲音。這人的舞蹈也隨著琴音慢慢停下,忽見十余人騰空飛起,重重的向后飛去,狠狠地砸在地上。王媽媽嚇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劉將軍面色不變,微一拱手,說道:“閣下藝高人膽大,可在這聽香閣里,也敢這般放肆么?”
他身邊一人說道:“你也不打聽打聽,這聽香閣的老板是誰?”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也很常見,大街上有兩人打架,輸了的一方總會說一些類似的話來嚇唬對方,就和那個人一樣。不過這閣子中的背景卻一時一目了然,那王媽媽并非這里的主人,而聽這人的語氣,莫不成這聽香閣的主人竟是一位朝中要員?
又有一人盯著羅忠說:“這位朋友,可是眼熟得很吶!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身旁乞丐說道:“哦?這‘聽香閣’不是風(fēng)流名士聚在一起談?wù)撉倨鍟嫷牡胤絾幔坷习迨钦l有何重要?難不成真如市井傳言,竟是某位當(dāng)朝大臣打著琴棋書畫的幌子,實則用來籠絡(luò)人心的地方嗎?”
那邊的人一怔,劉將軍說:“看來,你今日是故意來找麻煩的了!”之前那人仍是盯著羅忠,說道:“你,是不是羅忠?”
二十余人一聽此言,登時大驚,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簡短的驚噫之聲。羅忠也是有些驚訝,想不到這些朝廷命官,竟看不出他這個當(dāng)朝頭號通緝重犯。
劉將軍向身旁一人耳語幾句,那人點點頭,飛身竄入邊門。剩下諸人拔出手中長劍,均是好劍,劍氣中襲來一股濃厚的殺氣。
尚未動手,便聽到屏風(fēng)后面?zhèn)鱽砟莻€柔美的女聲:“諸位大人息怒,恨玉不才,也知道這‘聽香閣’中,只可見風(fēng)花雪月,不可有利刃殺戮。不知幾位大人是否記得?”
那邊諸人面面相覷,一人說道:“當(dāng)初相國大人確實說過這樣的話,這……”
劉將軍低聲說:“看住這兩個人,不可叫他們跑了,相國大人稍候便到。”又抬高聲音說:“恨玉姑娘所言極是。多虧恨玉姑娘提醒得早,否則我們這二十多頂烏紗怕是要挪地方了。”
二十余人輕輕巧巧地坐下,目光卻緊緊地盯在那邊兩人的身上。二人卻絲毫不以為意,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般,這份膽量與氣魄,二人心中都不禁暗暗的佩服對方。羅忠心中也在暗想:“但不知此人是誰?”
那乞丐微閉著眼睛,輕描淡寫的說道:“方才恨玉姑娘這一曲《十面埋伏》,彈得有些操之過急了,不如,不如三年前那般……”
屏風(fēng)后面的琴弦不經(jīng)意間響了一下,恨玉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之后,竟然有些抽噎:“你,你真的是燕欽融燕公子嗎?”
劉將軍猛地站起,高聲叫道:“燕欽融,你還沒死?”
燕欽融卻不答話,抬眼看著聽香閣的屋頂,負(fù)手背后,慢慢悠悠的踱著步,半晌也不說話。
那邊二十余人全都驚愕的張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那種驚愕,比看到羅忠這個朝廷欽犯還要更加的不可思議。
他說:“雕蟲小技,也能殺得死我嗎?”
此時門外腳步整齊,烈馬長嘶,宗楚客已經(jīng)派人來了。
劉將軍說:“就算三年前沒殺得了你,今日,也要讓你再死一次!”
羽林軍分成兩隊沖進(jìn)屋子,將我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門外一人高聲叫道:“奉宗大人之命,拿住這兩個逆賊!”
又聽得屏風(fēng)后面嬌弱的聲音說道:“宗大人教你們抓人,可教你們在這閣子里面抓人了?”
劉將軍說道:“宋老弟,恨玉姑娘所言極是。雖是相國大人之命令抓人,可是……”
燕欽融倒是手舞足蹈起來:“投鼠忌器,妙極妙極!”
羅忠將背后的長槍握在手里,緊緊盯著周遭羽林軍的情況,這一路羽林軍約有一百余人,看來均是宮中的好手,可絲毫大意不得。
他心中也在暗暗思索燕欽融這個名字,只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到過。
那馬上的宋將軍躊躇了片刻,說道:“奸賊,可敢出來與我一戰(zhàn)!”
燕欽融面無表情,飛身越過屋中眾人,落到那姓宋的馬上,姓宋的待要拔劍,燕欽融反手一拍,已將他右臂的筋脈震裂,接著順手抽出他的寶劍,裝作細(xì)細(xì)觀賞一般,說道:“宋將軍大言不慚,果然好本事。”
羅忠用長槍護(hù)住身體,明白這幫人不敢在屋中動手,徑直向外走,逼出了一條道路,來到屋外。
燕欽融仍然騎在宋將軍的馬上把玩那柄寶劍,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羅忠的心頭卻驟時緊了起來,一種熟悉的感覺涌了上來,緊接著長槍不由自主的遞出,只聽得“咣當(dāng)”一聲,一只羽箭落到地上。他心中一驚,叫道:“小心!”
燕欽融急忙翻身下馬,二人又被圍在羽林軍的中央。姓宋的將軍忍著疼痛,喝道:“萬萬不可放過此人!”
地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影子,空中飛過一只大鳥。緊接著兩根繩子放了下來,羅忠與燕欽融對視一眼握住繩子,接著身子直往上升。整個過程不過是一瞬之間,待得那群人回過神來,二人早已升到那大鳥的身上,遠(yuǎn)遠(yuǎn)地朝遠(yuǎn)方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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