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足口病時期的愛情（1）

　　一

　　我一歲半時，女友比我小一個月。雖然我不能用語言明確告訴她我的情愫，但我默許她動我的玩具，這就是愛。

　　別人一歲半的時候牙還沒長齊，但我的牙已經長齊，咬力也很驚人。如果不是咬力驚人，我也不會提早斷奶。但是提早斷奶絲毫沒有影響我的心智發育，我比同齡人都聰明，也比同齡人成熟。

　　比如我從來不會尿在紙尿褲里。想想看，讓自己的**浸泡在自己的尿里邊，感覺是不是像泡酒？對付這種事我有兩個辦法，如果是在白天，我就把一個小板凳推到馬桶邊上，爬上小板凳再朝馬桶里邊尿。如果是晚上，我就只好在床上尿，因為床的四周有欄桿，我爬不出去。我會扯掉紙尿褲再尿，但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小男生，所以我一直是蹲著尿的。

　　因為不知道自己是男生，所以我也不知道兩腿間凸出來的那個小東西是什么。但我特別反感人家碰它。好多大人都喜歡碰我的小東西，拉呀彈呀捏呀的，但我從來沒看見他們互相玩對方的小東西。我的小女朋友也玩我的小東西，她還差點把我的小東西扯下來。她實在太笨了！

　　我的小女朋友住在我家隔壁，我們最先是用哭聲交流的。她喜歡在深更半夜哇哇地哭，我聽見了也跟著哭，然后樓上的狗也叫了。當時有兩個選擇擺在我跟前，要么是哇哇哭的那個，要么是汪汪叫的那個。最后我選擇了哇哇哭的，因為我也是這么哭的。汪汪叫的那個后來不叫了，我看到它被大人們拖到樓下然后就再沒見過它。

　　第一次見到我的小女朋友是在樓下的院子里，那時我正在找汪汪叫的那個，我覺得它一定是鉆到地下去了。我匍匐在草地上，朝一個洞里看，看它是不是在最深處。我的小女朋友也匍匐在地上跟我一起看，她看不到就打我的臉。然后我也打自己的臉，因為我覺得這樣就能看到汪汪叫的那個了。

　　我們看了很久，直到我的臉被打腫也沒看到。這時候，我們的大人就來了。我的大人叫我拍手，我就拍手；我的大人叫我做個“恭喜發財”，我就恭喜發財。而我的小女朋友冷不丁親了我一下。

　　后來我問另一個小孩：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譯：你知道什么是親嘴嗎）？

　　他說：嗚嗚嗚嗚（譯：不知道呀）。

　　我說：哇哇哇哇（譯：你看著嘛）！

　　我和我的小女朋友當著他的面做了一次親嘴，我們吸一大口氣，小臉鼓得圓圓的，然后嘴巴碰了一下。

　　后來那個小孩就成了我的情敵。

　　我不喜歡那個小孩，他的大人叫他哇哇（譯：豆豆）。哇哇喜歡在地上爬，盡管他已經比我大五個月。他比我高，力氣也比我大，所以他搶走我的小女朋友的時候，一下子就把我推倒了。哇哇還有點死皮賴臉，不論我吃什么，他都要過來分一杯羹。我對付他的辦法就是憋一大泡尿，然后尿在他褲子上，他的大人就會把他帶走。

　　有一個下午我被嚇哭了，因為我、哇哇還有我的小女朋友都沒穿紙尿褲，我發現我的小女朋友居然沒有那個小東西，我以為她的被弄丟了，就哭了。后來我發現很多小朋友都沒有那個小東西就習以為常了，無論如何，我還是愛我的小女朋友，不能因為她沒有那個小東西我就拋棄她。我說如果將來她還是找不到她的小東西，我就把我的小東西給她好了。

　　二

　　秋天的時候，我的嘴巴里又多了一顆牙。我是怎么發現的呢？因為我的大人老是要我張開嘴給他們看，然后大家指手畫腳，說一堆我聽不懂的話。我的大人用手指著我的嘴巴，我用舌頭一舔，發現那里又多了一顆硬邦邦的東西。

　　但是這顆牙長得不對，它一出現，我的嘴巴就閉不攏，它一出現，我就老是流口水。它長在門牙附近，又長又鋒利，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大人都不敢摸我的臉，他們摸我我就咬他們，一咬就是一個洞。

　　為了慶祝我又多了一顆牙，我把我的玩具給我的小女朋友玩。我的玩具和小女朋友掛在脖子上的玩具一模一樣，但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玩具摔到地上以后，她的大人會幫她把玩具撿起來。我的玩具摔到地上以后，我的大人就打我的手。有一次我在那個玩具里邊聽到一個大人的聲音，嚇得魂不附體，把玩具扔到馬桶里，那以后它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在我的小世界里，判斷對錯有三個標準。如果大人對我大聲說話，就證明我快要做錯事了。比如，我快要把我的玩具扔到馬桶里時，我的大人就像狗一樣撲上來，還對我大聲說話。哇哇把我推倒但還沒有揍我的時候，他的大人也對他大聲說話。但是這個標準稍微有點模糊，因為我反過來把哇哇推倒以后，大人們不但沒有大聲說話，還拍手。

　　如果我做了一件錯事，但又不是很嚴重，大人就打我的手。比如我抓著大人的頭發蕩來蕩去就會被打手。我把一個喝水用的東西推倒，然后在地板上滑水也會被打手。我也用這個標準來對待哇哇。只要他碰我的小女朋友，我就打他的手。但是我打他的手，我的小女朋友就會打我的臉，她一打我的臉我就想哭。我想哭不是因為疼，而是我那么保護她，她卻向著外人。

　　但如果我犯了重大錯誤，大人們反而不對我大聲說話，也不打手了。哇哇強吻我的小女朋友的時候，我把吃飯的碗扣在他臉上，導致他多處骨折。那以后我才知道他是瓷娃娃。瓷娃娃就像又薄又脆的瓷碗，我打他的手時，他的手骨折了；我把他推倒時他的腿骨折了；我把碗扣在他臉上，他從椅子上摔下去，此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到他。

　　這件事錯不在我，而應該是那些大人。那些大人要哇哇親我的小女朋友，我當然不能答應。哇哇多處骨折以后，大人沒有朝我大聲說話，也沒有打我的手，他們都不理我，只是互相掐對方脖子，要死要活的。這時候，我就拉著小女朋友的手去臥室看我的妹妹。

　　我妹妹還不能走路，小女朋友看到我妹妹就嚇哭了，她說我妹妹像一只大兔子。我說可不是嗎，你看她的嘴，分三瓣呢！雖然我妹妹丑是丑點，但我還是愛她。這種愛不同于我對小女朋友的愛，我愛小女朋友，所以我要常常跟她牽手，還要她親親我、抱抱我。我愛我妹妹，但我只想遠遠地看著她，如果哇哇這種人靠近她，我就打他們的手。

　　我愛我的妹妹還因為除了我，沒有人愛她。我的大人有很多伙伴，就像我也認識很多伙伴一樣。大人的伙伴們從來不抱我妹妹，也不給她買玩具，還說她很丑，這就是他們不愛她的表現。我的伙伴也不愛我妹妹，他們說我妹妹像兔子，這話我的小女朋友也說過，但除了她，別人都被我打手了。

　　我對小女朋友說：如果你是愛我的，你也要愛我妹妹。但是她不但不愛，還到處說我妹妹是只大兔子。然后我就決定跟她分手。

　　三

　　哇哇回來的時候很怕我，我也很怕他。他怕我是因為我當時正端著碗，我怕他是因為我想把碗扣在他臉上，但他渾身纏著繃帶，就像一條大毛毛蟲。

　　哇哇的大人一看到我就跟我大聲說話，還要用腳踢我。我的大人見狀，又跟他掐。這個時候哇哇被扔在樓梯上，我站在他跟前，看他抖了好久好久，然后忍不住問：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譯：你什么時候會變蝴蝶呀）？他的回答只有一個“哇”，這個哇拖得很長，后來他被大人帶走，這個“哇”一直持續到當天傍晚。

　　我把哇哇嚇哭以后，我的前女友再也不跟我玩了，其實我也不想跟她玩。她不僅小氣，還在紙尿褲里大便，我怎么能保證有一天她不會在我身上大便呢？她和哇哇就像一對兒，因為他們都在大人的身上拉過屎尿。

　　他們不跟我玩，我就跟妹妹玩。我覺得妹妹的嘴分三瓣是一種天賦，如果她學會說話，就一定能同時和三個人說話。但是妹妹這人很無趣，她每天就是睡啊睡的，清醒的時候不是吃奶就是大小便。我站在搖籃旁邊，她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在搖籃上小過便，為的是告訴妹妹這個搖籃原本是我的，但是我給她睡，因為我愛她。我希望她學會說話以后，一定要跟我說兮兮（謝謝）。

　　我在搖籃上小便是跟我家的狗學的。和前女友用哭聲交流的時候，樓上的狗也在叫，當時我差點就把狗選作我的女朋友了。所以我和狗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我家的狗和我一樣高，它喜歡在沙發上小便。但凡它小過便的東西都不讓我碰，我一碰它就咬我。就因為它這么教我，我才在搖籃上小便，在前女友身上小便。

　　哇哇搬家以后，我的前女友又來找我了。她抱著我咬我的臉，咬在我那顆鋒利的長牙上，她的嘴巴就破了。我覺得這件事再好不過，因為她也跟我妹妹一樣了。

　　我們和好以后，我牽著她的手去看我妹妹，她摸了摸我妹妹的嘴，說她真可愛。我說可不是么，她能同時咬三個奶瓶呢！

　　但后來大家都說我妹妹可愛，他們不再愛我了。我有好幾天沒看見妹妹躺在搖籃里，她回來的時候一身怪味，嘴巴上好像縫了針一樣。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的嘴一張開就是一個完美的圓，而不是分三瓣。

　　大家再也不說她是兔子，還老是把她從搖籃里抱出來。他們給她買玩具，給她買好看的衣服，對我就一句“做個恭喜發財”。后來我做恭喜發財也不管用了，因為我妹妹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但我再怎么努力也是一條線。

　　就是這樣，我被大人們拋棄了，也被我愛的妹妹拋棄了。我摸著小女朋友的臉說這個世界只有她還愛我。后來她就得了手足口病，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