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

　　在這一章中，作者使用了“被造反”這個詞。讀者需要知道的是，“被造反”這個詞只能使用在領導的身上。比如我們可以說老廠長“被造反”了，但就不能說王二的表弟“被造反”了。

　　晚唐時期，沒有無理數這個概念。老管家自然也不知道π是個無理數，他只知道如果自己要徹底解決那些數學問題的話，就得把π算出來。所以他只是不停地在計算著，想要算出準確的π來。

　　起初老管家是用心算的，但是在計算到小數點后第一千一百二十四位以后他突然發現自己忘掉了最開始的一百位，等到他重新算清楚了開始的一百位，他又發現自己忘掉了一千零二十四位以后的數字。這時候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的大腦里沒裝硬盤，而緩存只有1kb大，只能儲存一千零二十四個數字而已。后來老管家就換成了口算，這一次計算更長一些，直到小數點后八千多位他還在算，可惜的是他一不小心咬到了舌頭，沒法往下再算了，只好作罷。最后一次老管家用上了手算。他跑到一望無盡的黃沙里去，用一個干硬的木棍寫著算式還有最后的結果。他就這樣每天算啊算啊，最后算滿了整個戈壁灘，差點一路寫到長安去。只是直到最后他都未能如愿，因為還沒等他算完，蹴鞠場就已經修完了，他再也不需要在這片黃沙當中再苦苦坐著，換句話說，即使他現在覺得這件事情有繼續做下去的意義，他也不能往下做了，因為他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而沒有合適的理由就做事是不符合數學家的邏輯的。

　　所以老管家的記錄就停留在了小數點后第五十萬零七千八百七十九位，遠遠地領先了世界千余年。（這件事情經作者考證，應當屬實，作者正在考慮發表論文詳細介紹這一驚人消息）老管家不再去計算π了，但他卻從此落下了胡思亂想的毛病。這也就是說他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當然大多時候都是算式。偶爾他會想求二的倍數或者是十一與十二的公倍數，這只要花上一小會兒就算出來了，但更多的時候他會想去求三的平方根，或者是負二的平方根，前者會讓他算上一個下午，后者會讓他的大腦進入一片幽冥，因為他連如何計算都不會。但這兩者也有著共同點，那就是都必須等到周寶用球狠狠地往他的腦袋上砸一下，他才會清醒過來。

　　靈應來找周寶的那天，老管家就在計算負二的平方根。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老管家正坐在屋子里發呆，右手撐著腦袋，什么也沒干。那時候是正午，太陽正毒，看門的家丁們都跑到了后院去了，所以靈應就徑直走了進來，并且沖著老管家吼了一聲：你就是那個周寶嗎？見老管家沒反應，靈應又靠近了一些，說：我問你話呢！這一會老管家終于醒了過來，理了理帽子說：怎么？是來應聘的嗎？話說完又轉過頭去看了看靈應，只見這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得倒還姣好。便又說：好了，你通過了，明天來工作就行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靈應笑著說：還真是干脆，叫我九娘子就好了。能叫你家大人出來一下嗎？老管家說：那你等著，我去問一問。然后就到后院去了。

　　關于靈應為什么要來找周寶，可以簡單敘述如下：晚唐年間，蹴鞠在官場中風靡。蹴鞠能力的高低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官員的品位。在周寶年輕的時候，他蹴鞠的技術還不錯，曾經入選過唐代軍隊的蹴鞠隊。當時周寶擔任的是前鋒，這也就是說，他跑得很快，射門也很精準。因為這個，他在軍隊中的地位一路爬升，最后就做了個不小軍官。但現在他老了，這句話的意思不僅是說他褲子下面的那東西變得軟塌塌的，還是說他的腿也和那東西一樣，變得軟塌塌的，再也沒法好好踢球了。但這并不重要，就像我們都知道周寶之所以能來當節度使不是因為他踢球踢得好，而是因為他曾經踢球踢得好。這件事情的意義就在于皇上會在一天忽然想起來有這么一個人曾經踢得一腳好球，然后就會無比的懷念自己年少的時光，最后就封他做了金吾將軍，還有涇原節度使。

　　另一件事眾人皆知的事情是：節度使到了最后都不會蹴鞠了。就像當初為了做官苦練了幾年蹴鞠的薛嵩，在成了節度使之后，開始沉迷于此。到了最后才被一個過路老人點醒，下定決心放棄了蹴鞠。對于節度使們來說，放棄蹴鞠（或者假裝自己不會蹴鞠）這件事情的意義就在于讓下屬得到展示自己才華，并且被上司寵信的機會。因為每一個下屬都想要成為明天的節度使，所以他們都在苦練蹴鞠，但假如最后他們發現自己永遠不可能有升遷的機會，那他們就會造反，而被造反是這世界上最令人討厭的事情，所以節度使們為了讓自己的心情穩定，不得不放棄蹴鞠。但周寶是一個剛到任沒多久的家伙，這就意味著他還不明白自己需要放棄蹴鞠，所以他就修了一個偌大的蹴鞠場來給自己使用，并且讓下屬們每天都陪著自己蹴鞠?，F在的周寶每天都沉浸在往日的威風中（因為下屬們都竭力讓著他），絲毫不知道自己就快要被造反了。踢了幾日之后，周寶忽然覺得蹴鞠場太空曠了（他們把這個蹴鞠場修得可以容下整個薛舉城的人），想要找幾個觀眾來，但又不能讓城里的百姓知道自己修了這么個東西，只好在城中心趙鐵匠的門口貼了一張巨大的告示。上面寫著：尋找有志之士，歡迎至府中常談。這話寫得不明不白的，讓許多人都認為是在尋找自己，所以很快官邸門口就排了幾十米長的“有志之士”，老管家花了整整一旬才把他們全部打發走。

　　這讓我想起了我們的小廠長。老廠長死后，又過了三天，小廠長就正式上任了。對于這個工廠來說，他是個新來的，這話的意思就是說雖然他很喜歡下象棋，但是卻不知道和誰下更好。所以他就在工廠門口貼了一通告示，上面印了一個象棋的棋盤，還寫著：求賢若渴，望有志之士來與我共商大事。最后的結果不說你也猜到了，小廠長花了三四天打發走了每一個一本正經來與他“共商大事”的人，然后繼續一個人左右手互博著。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一個道理，那就是：說話要說清楚，尤其是在貼通告的時候，假如因為什么原因沒法說清，那還不如不貼。不過小廠長現在已經上任半年多了，成了一只老鳥，這就是說他已經明白了自己這樣下去會“被造反”，也意味著我再也不用每天陪他下棋還裝作勢均力敵險敗一城的樣子了。

　　但單就這件事情來看的話，周寶還是比我們廠長要幸運不少的，畢竟他還找到了一個中意的人，也就是靈應。

　　老管家跑到后花園里找到周寶時，他正在練習顛球。老管家告訴他外面有人找。周寶問是什么人。老管家說叫九娘子。周寶一下子就懵了，先在心里數了一遍，后又用指頭數了一遍，再三確認了自己一共只有六個妻妾，然后問老管家：我只有六個妻妾，不知這九娘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還沒等老管家回答，這廊道上就傳來了聲音：呸，誰要做了你的妻妾。不識好歹，我只是喚作九娘子罷。但周寶一直在低頭想著自己多出的那三個妻妾去哪兒了，所以既沒有聽見剛才的那句話，也沒有發現靈應已經走到了自己面前。老管家在府里呆了半輩子，從未見過如此不識體統的姑娘，就跑到偏房里去，跑到偏房里去一個勁地哀嘆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通過以上，我們可以很明確地知道，當周寶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廳中，就只有他和靈應兩個人了。

　　周寶看著眼前這個姑娘，靈應也呆看著他。她十七八歲的樣子，著了一身素裙，頭上用一根玉簪盤著發絲，身上散發著水一樣的清香，好像有云霧繚繞。周寶一看就入了迷，頓時就把自己不見了的兩個妻妾給忘了，只想著把眼前的九娘子變成她的七娘子，隨之就陷入了幽冥之中。他們倆就這樣對視了十二個時辰，直到第二天的這個時候，老管家寫完了他那篇幾萬言的文章，從偏房里出來將他二人打醒才停了下來。

　　我覺得你像一個詩人。真是太有趣了。這是靈應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這時候周寶還沒緩過神來，只說道：是嗎？我倒是連詩都背不全兩首，卻也算是詩人？靈應又說：不是嗎？我從前覺得這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人就是詩人了，你這么有意思，所以肯定是個很厲害的詩人才對。周寶說：那就當我是吧。對了，你叫什么名字？靈應笑了笑說：我叫靈應，靈驗的靈，應運的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