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深山藏寶

　　羅西開著新買的車，一路春風得意，載著父母親回到托卡，立刻吸引了當地人的眼球。雖然這不是鄉里的第一輛私人汽車，仍然有不少熟人趕到院子里來觀望。扎西摸著汽車笑得合不攏嘴，這輛鐵牦牛載的貨，比他年青時一個馬幫馱的貨還要多。尼姆仿佛還有點懼怕眼前這個既能跑又能叫的怪物，她站在二樓的過道上，手中不停地數著佛珠，眼睛死死盯住這個龐然大物。

　　益西拉姆剛回家，立刻抱起羅珠，在她臟兮兮的臉上一陣狂吻，然后燒水給她洗澡。洗完澡后，益西拉姆拿出在成都買的衣服給羅珠換上，離開女兒半年了，興奮的心情難以言表：

　　“羅珠呀，你剛才還是小叫化，一下又變成了小公主，你看媽媽給你買的衣服多漂亮，你要愛清潔喲……”

　　羅珠沒等益西拉姆把話講完，一溜煙跑了出去，益西拉姆看著羅珠的背影，心中的感受極為復雜：“珠珠想在小伙伴面前，展示自己的新衣裳……女兒啊，媽媽欠你的實在太多了，還有半年時間，媽媽就不會離開你了。”

　　除了羅珠的禮物，益西拉姆給扎西買了一條香煙，給尼姆請回一尊更大的磁觀音像。二位老人各有所好，歡天喜地拿著女兒送的禮物，回自己的臥室去了。

　　羅布此時顧不上和家人談話，他拿出在成都購買的電線和燈泡，在樓上樓下不停地忙碌，天快黑的時候，房屋里的簡易電路已經安裝完畢。羅布從汽車上卸下發電機，安放在院子的雜屋里，加好汽油和機油，連接好線路，拉響了發電機。隨著機器的轟鳴聲響起，羅布激動地按下開關，房間里的電燈頓時全都亮了，全家人歡呼雀躍，雖然大家都在兵站看過電燈，但畢竟和自己家里有電燈是兩種不同的感覺。扎西激動地發出了感嘆：

　　“我第一次看見電燈，是在云南大理馬幫住的驛站里，我當時還是馬幫的一個鍋仔，覺得電這東西真神奇，既看不見又摸不著，來去無蹤影，按一下開關它就亮了，再按一下開關它又熄了，心想有朝一日自己家中有電用該多好哇！逃進深山老林以后，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是點酥油燈的命，沒想到暴風雪給我送來個姑爺，他把我的愿望變成了現實，這都是托菩薩的福哇！”

　　聽了扎西的感嘆，羅布雖然高興，心里卻在想：“使用發電機也是權宜之計，它既不經濟又吵人，什么時候能利用門前的溪流來發電，那才是我的夢想啊！”

　　寒假的時間很短，益西拉姆在家里住了不到半個月，又坐在兒子開的汽車里，踏上了返回學校的路，但羅西只能送她到巴塘，后面的路她必須坐長途客車。

　　羅西的創業之路，剛開始并不順利，汽車跑運輸需要業務，羅西能找到的只是一些零星的短途運輸業務。一個月跑下來，剛好夠交油錢，連自己的工資都沒有掙到，更不要說汽車的折舊費。這時有中間人找到羅西，保證他汽車的貨源，條件是收取運費的百分之二十作為報酬。羅西覺得中間人要價太高，十分的猶豫，羅布聽說后，勸羅西先答應下來：

　　“羅西，我覺得第一個月，你干得不錯，雖然沒有賺到錢，但熟悉了汽車的性能，做到了安全行車，這就是最大的收獲。你剛涉足這個行業，不知這里面的水有多深，不交學費怎么行？你現在完全可以答應中間人的條件，在今后運貨的過程中，深入調查廣交朋友，變被動為主動。但最重要的一條，不管運誰的貨，一定要注意行車安全，避免貨差貨損，在貨主心中樹立良好信譽。時機成熟后，才能擺脫中間人的盤剝，自己找貨自己運，不再交這筆冤枉錢。”

　　“阿爸，萬事起頭難，出現這種情況，我心里早有準備。您講的話沒錯，但我覺得出來混，還得學點霸氣才行，不能總受別人牽制。”

　　“你小子要注意，在外面混飯吃，遇事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能亂來，凡事要考慮后果，你不要在外面惹禍喲！”

　　“阿爸，你想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為人處事要學阿媽，該讓的時候要讓，該硬的時候一定不能軟。這不是惹事生非，男人應該有一股豪氣。”

　　“羅西，你長大了，阿爸相信你自己的判斷能力，你就好自為之吧。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跑車的時候多留點神，外面什么時候開始收購松茸，就把車開回來，準備運自己的貨。這期間你要注意保養好汽車，不要超載太多，到時候別壞了我的大事情。”

　　“阿爸，你放心，你的話就是圣旨，我時時刻刻牢記在心。到時候如有差錯（羅西笑著用電影里學到的語言），推出去斬首示眾！”

　　羅布無可奈何地望兒子笑了笑，心里卻十分欣慰。

　　“果然不愧是益西拉姆的兒子，外表雖然像我，性格卻和我大相徑庭，他把母親敢說敢當的豪放性格，繼承得一絲不差……這家伙雖徒有我的外表，但骨子里卻是益西拉姆的靈魂啊！”

　　經過半年的摸索，羅西經營的汽車漸漸有了起色，扣除各種費用，每個月有三千多元的毛利。雖然沒計算自己的工資和汽車的折舊費，但總算有了贏利，能靠自己的雙手掙錢了，羅西跑車更來精神。有一天羅布在家中整理院子，忽然看見羅西的汽車開回來了，這段時間羅西因為忙很少回家，羅布見羅西回來，放下手中的活，到大門口迎接兒子。羅西剛停好車，就興致勃勃從汽車上跳下來喊：

　　“阿爸，收購站開張了，開始收購松茸啦！”

　　“真的呀！在什么地方？”

　　“我開車從康定回來，一路上發現了十多個松茸收購點，收購價格和去年相當。阿爸去年參觀過的收購站也開了張，連巴塘都設了新的收購點。”

　　“羅西，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們上拉覺山，先查看一下松茸生長的情況，再商量具體的實施方案。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東風終于吹過來了。”

　　羅布父子在拉覺山發現，松茸已經破土而出，只是株體還比較幼小，采摘的時間最好再過二三天。

　　“羅西，你的朋友多，出去邀約二十名想掙錢的男女年青，讓他們明天來我家，大家一起協商松茸收購的價格。我還要仔細講一下松茸收購的標準，要有組織有計劃地上山采摘，才不會亂了秩序。”

　　聽說采松茸能掙錢，這樣的機會豈能放過？用不著羅西四處動員，第二天一大早，羅布的院子里就陸續來了不少青年。羅布清點了一下人頭，共有二十一個人。羅布讓大家坐下后，拿出昨天上山采集的松茸樣本，開門見山地介紹起來：

　　“姑娘們，小伙子們，我今天請大家來，是想讓你們見識一樣東西，它學名叫松茸，就是咱們常說的青岡菌。如今從康定到巴塘，沿途都有人收購它，我們前面的拉覺山上，就出產這東西。以前它長在山中很少有人去采摘，白白爛掉了多可惜，今天機會來了……你們每三個人一組，正好分為七個組。我給每個組準備了四只大袋子，采摘好的松茸一定要分級放進袋中。拉覺山的青岡林面積大，采摘時要劃分區域，每采一天后相互換位，這樣大家都不吃虧。我剛才教的分級方法，大家一定要牢記在心，尺寸不到的幼株堅決不能采。松茸采摘的時間有一個多月，所以一定要合理采摘，不合格的松茸我不收，你采下來就白采了。”

　　這時來聽講的青年們開始議論，有人忍不住發問道：

　　“羅布大叔，松茸分級的方法和尺寸要求，我們都聽懂了，采一斤給多少錢？是不是天天結賬？”

　　“大家關心的問題，就是我馬上要講的重點，因為收購站是收的新鮮松茸，大家知道松茸摘下后，如果不保鮮很快就會爛掉。為此我花一萬多元購了一套制冰設備，到時能不能奏效，我現在也沒有把握，如果保鮮失敗，我羅布認栽。現在我鄭重向大家承諾，每天收購完后馬上付款，決不賴大家的工錢（人群中響起掌聲）。松茸收購的價格：一級每斤三十五元，二級每斤二十五元，三級每斤十元，等外級每斤二元。有一點我要說明白，如果連續試驗三天，我收的松茸都要賠錢，我就要停止收購，大家不會有意見吧？”

　　羅布講完后，聽講的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起來，大家都被羅布的報價所吸引，人們在計算一天能掙多少錢時，也有人擔心地問：

　　“羅布大叔，你的報價我們沒意見，因為你又出汽車又出制冰設備，還要自己承擔風險，你賺多少錢都應該。我們還希望你多賺錢，這樣我們也有錢賺。我們只是不明白，同樣都是松茸，為什么價差這么大？拉覺山上的松茸有哪么多嗎？如果每天掙不到二十元錢，上一趟山就沒多大意思。”

　　同樣都是松茸，為什么級別不同，價差竟會如此之大，羅布也不是非常清楚，他只好把自己知道的訊息，如實向大家道明：

　　“你的問題提得好，我們采的松茸是出口到日本的，日本人最喜歡吃新鮮的童菌，所以價格出得高。菌頭完全張開的等外級只能做干松茸或鹽漬松茸，所以不值錢。我昨天從拉覺山回來，拉覺山上的青岡林面積上千畝，樹林下面到處生長著松茸，每天摘幾十斤，應該沒有問題。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這個季節松茸采完后，如果每天你們的平均工資不足二十元，我羅布大叔給大家補上怎么樣（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既然大家都聽明白了，明天早上七點在我家門口準時上車，中午大家在山上聽到我的哨聲，請相互吆喝下山交松茸。特別是女青年，拿出你們特有的女高音唱一唱，催促大家一道下山。收完松茸后，大家坐汽車回家，第二天再來。”

　　由于頭天開了準備會，大伙又自行編了組，所以第二天上山，各組選好位置開始采摘。羅布和羅西給發電機加好油，連接好線路開始發電制冰。這是一臺進口的本田發電機，體積小巧，輕輕一拉就發動起來。羅布看沒什么事了，就招呼羅西先在車上睡覺，自己在一旁照看發電機。

　　到了十一點半的時候，羅布到山腳下使勁吹響了哨子，很快就傳來高亢的女高音。先是一個人唱，最后滿山遍野都在合，那歡快的、穿透力極強的歌聲在山中震蕩，嚇得樹上的鳥兒撲次次地亂飛。

　　正午的時候，采松茸的人陸續回來了，羅布父子開始檢驗各組交上來的松茸，分級基本正確，有偏差的馬上糾正，不合格和有蟲蛀的雖然少，但羅布毫不猶豫地選出來丟掉。七個組共采了七十一斤，其中等外級二十九斤，占了百分之四十。采摘松茸的青年，總共收入了九百零四十元，人均收入四十五元；最多的一個組采了十二斤，人均五十多元；最少的組只采了八斤，人均不足四十元。

　　大家數著錢，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很多人從沒有一天掙這么多錢的經歷，生怕松茸運輸途中保不了鮮，斷了他們的財路，所以都目不轉睛地望著羅布怎樣保鮮。

　　羅布從車上拿出幾個寬大低矮的鋁盒，放進一段平緩的溪水中，這段溪流被山壁擋住了太陽非常蔭涼。羅布招呼大家把松茸輕輕平放在鋁盒中，再用電風扇對著松茸來回地吹，他邊示范邊講解：

　　“松茸要保鮮，前期處理非常重要。這些被陽光曬熱了的松茸，體干內部溫度較高，馬上裝入保鮮箱內，冷熱不均極易變質。我沒有低溫室，只能因陋就簡把松茸裝入鋁盒內，因為這溪水是高山上流下來的雪水，水溫非常低，松茸體內的溫度在低溫和風力的雙重作用下，很快就會降下來，菌體內多余的水分也被吹掉，這是保鮮必需的前期處理工作。這道工序完成后，才能把經過處理的松茸，分級分層裝入保鮮箱中。每放一層松茸，中間都要加一層保鮮膜，最后把自制的冰袋放在上面，關好保鮮箱，保鮮的工作才算完成。但保鮮的效果如何，我交貨的時候才知道。”

　　羅布按步驟把松茸的保鮮工作全部做完后，眾人把保鮮箱、制冰機和發電機一齊抬上車，羅布把它們固定好，招呼大家上車。

　　“今天大家掙了錢都很高興，大叔也為你們高興，但你們要注意保密，不該講的不要亂講。如果招來眾多的人上山亂采，這樣就斷了大家的財路。為了公平起見，每天收入最少的組先選地域，天天輪換肥瘦兼搭，大家說好不好？”

　　“鴨姆鴨姆！（很好很好）”眾人一起喊叫起來。

　　從拉覺山到巴塘有六小時的車程，中途還要在托卡卸下發電機和制冰機，趕到巴塘找到松茸收購站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因為事前羅西來打過招呼，所以收購站的人非常主動，看見羅布自己帶著保鮮箱，既意外又高興，誰不想多收點一二級松茸，這樣才有錢賺。但經過檢查驗收，松茸的保鮮還是出了一些問題，合格率不到百分之八十，負責收購的老板問羅布：

　　“大叔，這是西藏運過來的松茸吧？你以前做過這買賣？”

　　“沒有，這么多松茸不合格，我就虧多了……”

　　“大叔，我看主要原因是你自制的冰袋不行，我們用的冰袋都是日本進口的。這種冰袋內有膨化劑，加水后水倒不出來，制冰后可以保鮮24小時，冰袋里的冰融化后，可以重復制冰再使用。”

　　“我知道你講的這種冰袋好，但是我買不到，我以為松茸途中的運輸時間只有幾小時，自制的冰袋完全可以湊合，沒想到還是不行。你能不能給我一些冰袋，我自己制冰保鮮，這樣我每天交來的松茸質量會更好。我交松茸時，保鮮箱內的冰袋還沒過時效，你們還可以繼續用，對大家都有好處。”

　　“你講的辦法不錯，但我們以前沒打過交道，冰袋我可以給你，但要收押金，以后交一次貨，換一次冰袋，最后一次交完貨時，我就把押金退還你。”

　　“老板，我還有個問題沒搞懂，同樣都是松茸，為什么級別不同，價差會如此的大？”

　　“這個問題得問日本人，據說松茸的菌頭未張開時，正是它的童年期，富含睪丸素，有增強性欲的功能，是日本貴族的桌上佳肴。我給你講個聽來的故事：‘有個日本人，因為天氣惡劣，被困在富士山上，沒有吃的東西，只好采松茸充饑。這個人獲救回家后，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多年患的陽痿病，莫名其妙地好了，晚上竟然能和妻子重溫舊夢。這人才想起自己被困富士山時，曾在山上吃了不少新鮮的童菌。你看這菌頭未張開的松茸，模樣兒就像男人的根，所以這個日本人斷定是吃了松茸的緣故，才重新換發了自己青春的活力。’這大概就是一二級松茸昂貴的原因。如果你想多賺錢，就必須想法多收一二級松茸。”

　　不管老板講的話是真是假，羅布總算把心中的疑問弄清楚了。羅布同意了向老板借冰袋交押金的要求，結算完帳后，他帶來的松茸一共賣了一千六百七十元。雖然損失了幾百元，羅布仍然感到滿意，因為他得到了保鮮效果好的冰袋，松茸保鮮的問題解決了。羅布父子交完松茸后感到饑腸咕咕，兩人顧不得吃飯，又急忙去巴塘縣城找羅西的同學王中奇，因為羅布還缺少一名駕駛員。

　　王中奇比羅西年長一歲，現在沒有車開。羅西找他的目的，是想請他來開巴塘到芒康這一段，羅西一個人累不下來。王中奇倒也爽快，馬上就答應下來，講好每個來回五十元工資，在芒康的住宿費由羅布支付。當天晚上王中奇就出車，到芒康后他留下休息，羅西繼續把車開回托卡，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

　　經過第一天的試驗，駕駛員的疲勞問題得到解決，安全行車有了保障。但羅布自己全程跟車，來回近三百公里的山路，開車要十多個小時，雖然在車上可以睡覺，但哪有躺在床上舒服，羅布無奈只能咬緊牙關堅持。松茸的收購情況也比較正常，第二天和第三天的產量都逐日上升，級別也在提高。但第四天產量卻突然開始下降，羅布想了想對大家說：

　　“姑娘們，小伙子們，經過四天的采摘，不知大家找到規律沒有？前三天松茸的采摘量都在上升，為什么第四天又突然下降，這說明我們采摘的速度，超過了松茸生長的速度，所以我決定明天休息一天。今后我們就實行采四休一的作業方法，這樣人和車以及山林都能得到休整的機會。”

　　經過兩輪休整后，每天松茸的采摘量，都保持在九十斤左右，保鮮率也大幅提高，變質的松茸很少，而等外級松茸卻從以前的百分之四十下降到百分之二十五。采松茸的人，人均日收入上升到六十元，羅布這兩輪收入的毛利達到一萬四千元，初戰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