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點茫然

　　佟元元工作的“雨山工作室”，算上老板肖雨山，一共13人。

　　周六抓到變態后，周日好好休息了一天，補回前些天失去的所有的覺，心放如初?？赡苓€是沒睡夠，周一早上鬧鈴明明響了，她好一會才不情愿的起床。

　　到公司時，已經有6人了，平時她可都是第二個到公司的。

　　奇怪今天也沒了想上廁所的感覺，難道習性就此打亂了？她也不知道，坐到位置上，先適應調整一下再說。

　　“怎么，昨晚沒睡好??？”明姐看她狀態不對，特意起身關心了一下。

　　佟元元抬頭看著她，露出一絲微笑，卻沒有說話。

　　“女人要懂得照顧自己哦，尤其是還沒有男人心疼的女人?！?/p>

　　“知道了?！辟≡悬c無奈，幸好她是小聲說的。要是被人聽去了，豈不又尷尬羞死。

　　“那我接著忙了?！闭f著遞來一份工作資料。

　　佟元元接過一看，是個創意飲料海報?？嗨稼は?，心里有了腹稿后，起身進畫室，坐在屬于她的那個靠窗的角落，開始忙活。

　　這畫室有六七十個平方，幾乎是公司一半的用地，除了肖雨山有獨自辦公間，其他人都沒有。

　　佟元元一拿起彩鉛，就跟整個世界隔離了，專心處，不受同事的影響。手起筆落，唰唰唰的，到吃午飯的時間，她提早完成了這幅手繪的創意飲料海報。

　　拿給肖雨山看，他只說了兩個字：“很好?！?/p>

　　佟元元心情極好，又回到沒發生玫瑰花事件之前了，難得主動叫明姐一起吃午飯。

　　在公司里，她只跟明姐的關系特別好，可能跟明姐活潑鬼機靈，儼然十七出頭似的性格有關吧。喜歡跟她說話，更喜歡看她捉弄別人，為沉悶的工作室，帶來不少歡笑。再一個她心眼又好，脾氣更佳，從沒見她跟誰紅過臉。

　　但只限于工作時間，離了工作，各自有各自另一個身份，另一個生活，兩人幾乎不往來。主要是佟元元不愿意往來，跟所有的人。她習慣下班后獨自的生活了。

　　兩人挨著肩，進了附近的大眾面館。佟元元要了碗雞湯刀削面，明姐則點了菠菜雞湯面。

　　等吃的期間，明姐見佟元元氣色格外好，跟早上完全變了個樣，開玩笑說：“該不會是走桃花運了吧？”

　　佟元元笑笑，小聲說：“男人才有桃花運呢，女人啊，只有紅杏出墻?！?/p>

　　明姐一時愣住了，笑個不止，心想她今天果然有點怪，往常可不會說這種話。戳了一下她的嫩手：“死丫頭，終于原形畢露了吧？”

　　佟元元不依道：“我可名花還沒主，哪來的什么紅杏之說，不像某人……小心咯?！?/p>

　　點到為止，不說透，看她有什么反應。

　　明姐這才知道，原來這死丫頭居然說自己呢，故作咬牙切齒?？珊抟粫r找不出什么話壓回去，只能朝她干扮兇樣。擠眉弄眼的，最終還是得吃下這啞巴虧。

　　佟元元真的好開心，說不出的開心，好久好久沒有這么樂呵過了吧。她也說不好這到底是為什么，就因抓到了那變態？應該不止于此吧？她也不知道。

　　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以前她再想笑，多少都有些矜持的。而現下呢，跟明姐的角色全然置換了一般，繼續作弄說：“喲喲，惱羞成怒了，該不是確有其事吧？”

　　明姐氣得更來勁了，竟然敢污蔑她紅杏出墻？像個大小孩般，哼了一聲，扭過了頭，不再搭理。

　　可才過了兩秒，她的頭又回正了。牢牢盯著佟元元，然后慢慢露出了詭笑。畢竟在這方面，她才是老人家，怎么能輸給這個后起之秀呢，詭笑得更厲害了。有點嚇人。不懷好意。

　　果然佟元元樂不起來了，自己這么作弄她，她居然不生氣，反而還朝自己詭笑？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先怕了起來，不知她想怎么對付自己。

　　只見明姐慢細細地從包里取出了一張照片，這動作是故意做給佟元元看的，為的就是充分調動起她的注意力。然后臉早恢復了常態，像平時跟她交流工作般認真地說：“元元啊，昨天呢，我還攬到了一樁活，有個人找你給他畫一張8開的創意畫像，說是生日禮物什么的。我差點給忘了，好在現在想起來了，來，這是他的照片。”

　　說著便能多慢有多慢的遞過手中的照片，不到一米的距離，卻怎么伸也伸不到佟元元的手里。

　　佟元元知道她在作弄自己，不知道照片上有什么，但肯定跟作弄的內容有關。不假思索，一把搶了過來，本來還笑著的，可當看見照片中的人時，她瞬間呆滯了。

　　更確切的說是失魂了。心房猛地觸動了一下，什么感覺也說不好，反正不怎么好受。

　　照片上的男人，她認得，但從沒想竟然會是陸黎。她的大學男友陸黎啊。也是她的第二個男朋友，那個迄今唯一為他獻身的男友。

　　這時面剛好相繼上來，佟元元壓根沒知覺，雙眼死死盯著照片，眨也不眨。快六年了吧，他總算出現了。相對于一年前謝小國的出現，陸黎來得更突然，更叫她不知所措。

　　因為她知道，她心里始終還有他，不像謝小國，有的更多的是歉疚感而已。

　　“你沒事吧？”

　　佟元元回過了神，整個人沉沉靜靜的，跟平時所謂的冷一點也不一樣，能明顯看出她由內而外的低落。像是剛失戀的人般，一臉沉寂，但不痛苦。

　　“前些天的花就是他送的吧？”

　　明姐點點頭，不知道說什么好，沒想到這個男人對她這么重要，完全低估了他的殺傷力。原還以為不過一個普通的求愛者呢，剛好借這事可以作弄作弄她，不料竟招起了她深處的感情。有點不忍。

　　“先吃面吧，脹了就不好吃了。”明姐輕輕囑咐說。

　　佟元元哪里還有吃面的心思，但畢竟對面坐著明姐，總不能因為自己而影響她的胃口。姑且先將照片放到一邊，抓起筷子就是往死里吃，才不管形不形象淑女不淑女了。果真癥狀跟失戀的差不多。

　　明姐輕嘆了口氣，能做的只有把跟前的面吃了。雖然同樣吃著沒有滋味。這種感覺她懂。

　　一整個下午，佟元元一坐在畫室，就沒離開過。先是一直發呆，完了握著彩鉛唰唰唰的，就停不下來了。

　　她根本不用思考，更不必對照照片上的人物特征。陸黎她太過熟悉了，曾畫過他無數次，當初就是拿著畫他的畫冊來這里應聘的呢。

　　她也說不清自己目前到底是種什么狀態，不停地作畫，似乎只是為了逃避侵襲而來的回憶。自從跟陸黎分別后，就一直不愿意想起他，每每不經意想起，心總莫名酸楚。

　　起初的時候想哭，時間久了感覺雖淡了些，但怎么也忘不去。

　　今天他猛出現在自己現有的生活里，一點準備也沒有，就像那突然收到的玫瑰花一樣。

　　玫瑰花可以忽略，但曾今相愛著的人呢？

　　佟元元不要想，她不愿想，她害怕內心深處那些許的期望，怎么可以還有這樣的念頭？多可怕。或是害怕。怕再愛上的怕。因為她不知道等待著她的會是什么。

　　五點下班了，她手中的畫筆還沒有停下來，她可是從來不在公司加班的，每天五點準時回家。但今天是個例外，仿佛忘了時間般，自己跟自己較勁。

　　她的手其實早麻了，一味堅持著，只想一口氣畫完這張熟悉而疼痛的畫。

　　半個多小時后，公司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肖雨山也打算回家?？匆娰≡尤贿€沒走，意外之余，更藏著一份私心，拐進了畫室。

　　本來想打攪一下她，可見了她正在畫的畫，不由驚住了?？梢赃@么說，這絕對是他所見過的佟元元畫得最棒的畫。卻有點似曾相識，像是在哪里見過。但是在哪里呢？

　　站著看了一會，最終也沒打擾她，轉身離開了。

　　這一切佟元元全沒有知覺，她只有畫，畫只有她，以及極力想從腦海里拋棄出去的矛盾的第三個世界。想起所有有關陸黎的那個世界。

　　記得認識陸黎的時候，他有個混蛋朋友，他的高中同學黃其明。

　　為什么說他混蛋呢？首先是他的價值觀。

　　在黃其明的價值觀里，愛情他只承認兩種：一種是枕頭愛情，為性，這一直是他在大學里追求的；另一種是床單愛情，為物質，據說這將是他以后會一直遵循的。

　　說白了就是玩夠了，再成家。為物質而成家，而非愛情。他壓根就沒有愛情。也不配。

　　枕頭愛情，為性，這個好理解，睡覺靠枕嘛，需要。

　　可為什么為物質的，要叫床單愛情呢，不能叫被子仰或被單什么的嗎？

　　黃其明的理論是：床單是拿來墊的，被子是用來蓋的。被子取暖要是暖過了頭，或沒有原因就是不想蓋了，可以隨時一腳踹開，這就是它的屬性。而床單呢，就是你想踹也踹不掉，除非你先下床。多精辟？

　　當然了，也有被子愛情這么一說。它介于枕頭愛情跟床單愛情之間，明說了就是小蜜小三婚外戀。

　　他可真是個十足的混蛋啊，大學沒上完，只上了兩年，經過手的所謂的女友呢？不下十個。其中還有佟元元的閨蜜元真。佟元元能不恨他嗎。

　　果然人如其名，黃其實明。

　　好再陸黎跟他完全不一樣，對自己專心著呢，不然也不會愛上他。

　　但可憎的是，他倆的愛情還真被黃其明說中了，果然是“席夢思愛情”。

　　席夢思，希夢死，希望，夢想，到最后全都死掉了，這就是席夢思愛情。

　　聽著可悲，但結果是現實的，畢業后不久，她果真就跟陸黎分手了。不為別的，為工作，為現實。多么諷刺啊，相戀的時候那樣的奮不顧身，那樣的放縱，逃課隨心所欲，一切只為了所謂的愛情。

　　可是甫一進社會，全然傻眼了，與期許想象中的格格不入。那時候的他們是懦弱的，因為害怕而懦弱。為了愛情放肆了學業，最終因為工作而放棄了愛情。

　　佟元元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分手還是她先提出來的。所以這些年來，心里一直有著他，一點也不奇怪。

　　就像跟謝小國的離別，也是她先提出來的一樣，深感愧疚。但一個是喜歡，一個是愛，不可同日而語。

　　她愛過陸黎，卻只喜歡過謝小國。

　　畫著畫著，終于停下的那一刻，看著畫上熟悉的肖像，佟元元覺得自己是不是流淚了，心深痕作痛。就像她猛然停下的右手，已經僵了，想收回來，根本找不到可以控制它的那條神經。麻痹的痛，慢慢侵犯襲擊開。

　　等這麻痹漸漸消退了，她才起身離開，關燈，關門，一切都那么安靜。默不作聲。然后是一個人拎著包，抱著已經完成的陸黎的肖像畫，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走回家。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離開陸黎后的她，是孤獨的，寂寞的，同時更是高傲的。之所以不讓別人接近，陸黎是最大的原因吧。而如今呢？他終于出現了。好痛好亂又說不出的喜歡。

　　她沒有直接回家，坐在了家附近公園的椅子上，看路人，看老人放風箏，看小孩們玩鬧。好像什么都看，又好像什么也沒看。直到眼里出現了一群學習旱冰的小孩。

　　他們各個裝備齊全，頭手肘膝蓋保護得嚴嚴實實。老師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男生，手里拿著一條細柳枝，算是他的教條。多數時候的作用是指揮，有時候也象征性的敲敲孩子們腿腳身子什么的，指正他們動作身形上的不規范。

　　佟元元的目光，盯在了一個看樣子連路都走不穩的小女孩身上，時不時為她擔心一把。奇怪的是，無論她肢體多么不協調，動作如何別扭，就是沒摔倒。

　　她應該是所有孩子中年齡最小的，搖搖晃晃，笨拙可愛不堪。腿上基本使不出什么力道，看著就覺得有意思，實在太小了點。

　　正看著，猛覺得身旁站著一個人，轉頭一看，平靜舒然的心，立時驚嚇了。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902的死變態。紅頭一身到腳的破洞，他怎么會在這里？有點怕他，不由的往后坐了坐。

　　“你好，我叫唐澤澤，就住你對門902，我們見過的?！?/p>

　　他居然沖自己微笑？佟元元很是別扭，想起他變態的行徑，張不了口，更不會回他以笑。

　　“是這樣的，”唐澤澤保持著靦腆的笑容說，“我是想跟你解釋，我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不是色狼更不是死變態。其實，其實我送花給你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追求你。”

　　佟元元還是沒說話，光看著他。感覺他的年齡應該跟自己差不多，上下也就一兩歲。可是他長著一張不容易老的臉，又染個鮮紅的頭，跟謝小國一樣還是原寸，看著像才二十剛出頭。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佟元元喜歡他的笑容，帶有靦腆的笑容，他身上的破洞仿佛都跟著一起笑的笑。襯上他紅艷的寸發，高高的鼻梁，陽光帥氣精神。還有一絲的痞性。

　　這些都是自己身上所稀缺的吧，六年的寂寞，孤獨安靜得都快發霉了。

　　“對不起啊，”唐澤澤一臉誠懇地，“我不知道那樣送花會給你帶來那么大的心理包袱，我只是想別出心裁，想讓你深刻地記住我，只是這樣，真的。”

　　別出心裁？當年謝小國是有心無意偷了她的蝴蝶蘭，他簡直比謝小國還厲害，專門往家里送玫瑰，不知道說什么好。

　　但佟元元能感受的到，他居然緊張？這是出乎意料的。提防著的心，逐漸松緩了，甚至還柔軟了。說不上這種感覺，好像原諒或至少能理解他之前冒失而又莽撞的行為了。這個印象，果然夠深刻的。

　　“你能原諒我嗎，我保證再也不這樣了?！?/p>

　　佟元元竟鬼使神差般的微微點了一下頭，或許在他的身上，有著謝小國跟陸黎兩個人的身影吧。謝小國的不走尋常路，痞性；陸黎的陽光而靦腆。上大學那會，沒追到自己以前，他是那樣緬甸又害羞的一人啊，不知道現在變成什么樣了。

　　得到佟元元的原諒，唐澤澤笑得就像一個受了驚嚇，轉而驚喜的小孩。摸著高高的鼻子，恨不得再來一個擁抱。

　　但他知道不能，所以笑停后，尷尬也就來了。佟元元也有這種感覺，也說不好這是種怎么樣的尷尬。不是跟謝小國的突然相遇，也不是跟陸黎的肌膚之親，更不是男女間滋生好感時的尷尬。

　　但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尷尬，總之一時無法形容。

　　她知道，她該走了，起身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能陪你去嗎？我不會打擾你的，就當我給你陪個不是，做你免費的勞動力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佟元元滿心的驚訝。

　　“好不好？”

　　好綿柔的哀求啊，全不像他的身著打扮，佟元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往常就是熟人她通常也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的。這一年多來，謝小國就沒少被她拒絕。

　　可是面對眼前這個奇怪的人，她遲疑了，也不知道在遲疑什么。再聽他一次央求，佟元元發覺自己竟然沒辦法拒絕他，心一軟微點了點頭，竟是答應了。

　　怎么會這樣？還沒一個男人對她有這么魔力呢，這是為什么？因為他夠出其不意？夠變態？不知道。

　　尤其看著他那摸著高鼻子高興的激動樣，佟元元有點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