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年的時間，我在蛻變

　　人的一生中，總有那么多來不及說一聲告別的分離，還有那么多來不及再見一面的遺憾。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把每一次分離，當成最后一次見面。因為很多時候，真等到需要告別的時候，或許已經來不及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相見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心存感激，像第一次一樣，分別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告別，用力擁抱，像最后一次一樣。

　　那天傍晚，他們載著姜語諾，我還有小子皓，最后在一排公寓前停下。那時候天已黑，我抬起頭，看著周圍高樓林立，在漆黑的夜幕下，顯得神秘又猙獰，突然一陣眩暈，鼻血又洶涌而出，我從容的在衣兜里掏出紙巾塞在鼻子里。

　　停好了車，去新家的路上，姜語諾很興奮，好像早就知道會搬家，一直囔囔著她的臥室有沒有粉刷成粉紅色，我牽著小子皓，跟在他們身后，小子皓看起來也很高興，嘴里哼著從幼兒園學來的兒歌。只有我，還沉浸在沒來得及和宇軒告別的遺憾和難過中。

　　他們的新家在10樓，坐著電梯，九歲的姜語諾和三歲的小子皓激動的啊啊大叫，我卻覺得耳朵很不舒服。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出了電梯，我深吸一口氣，鼻子已經不流血了，還隱隱的有些疼。

　　他們的家可真大，一打開門，我就在鋪著大紅地毯的玄關愣住了，脫了鞋子慢慢的走進去，腳下的鋪著一層樺木地板，頭頂天花板上，水晶吊燈像瀑布一樣垂下來，晶瑩剔透，明晃晃的燈光，照的眼睛有些睜不開。被粉刷成了淡紫色的墻壁，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神秘，吊燈下是一米寬的白色茶柜，茶柜下鋪著一層銀色毛茸茸的地毯，圍繞茶柜的米黃色的沙發，呈現出的字母L的形狀，沙發的另一端盤旋而上的木質樓梯，上面就是閣樓，有書房，茶室和儲藏室。沙發正前方是掛壁式液晶電視，落地式的白色電視柜，兩側還分別擺放著虎皮蘭。客廳的一側是落地窗，淡黃色的窗紗顯得格外細膩柔軟，另一側則通向廚房，以及里面擺設齊全的寬大餐廳。姜語諾的房間是粉色的公主房，隔壁小子皓的房間是淡藍色的玩具房，而我的是淡綠色書房，他們安排給我的顏色，擺設，我倒是不討厭。看來，他們日夜忙碌，倒是有回報的。最讓我高興的是，我再也不用和那個魔頭姜語諾住在一個房間了，而且我和她的臥室之間還隔著子皓的房間，只要我在臥室里面反鎖，姜語諾也別想在到我的臥室里捉弄我，我以后的生活也會清凈很多。

　　搬了新家，三個孩子又分別轉了學校，子皓被送離家較近的幼兒園，依舊不愿去聾啞學校的我自然又和姜語諾在一個小學。那個時候，我一直期盼著，如果我在一所正常的學校學習，或許有一天，我能遇到轉學來的宇軒。那段時間，我曾試圖回去找宇軒，可是，對于一個只知道從學校到他們家這段路程的路癡，更何況我還不會說話，不知道該怎么描述那個小學，還有那個拐角處的書店。盡管在一個城市，我竟然連回去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如果那時，我放下我固執的尊嚴和驕傲，哪怕去求求他們，帶我回去一次，我和宇軒也不會隔著五年之久失去聯系。我更不知道，宇軒在我轉學的第二年，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還是老樣子，我和姜語諾像陌生人一樣，早上，他們開車上班，途中把她和我送到學校門口，都是我先下車，她看我走遠了再下車，她當然怕被大家看到笑話她，竟然有個又丑又瘦的小妹。放學的時候坐班車，她都會坐在離我最遠的位子上，警告我不準和她坐在一起，不準和她一起下車。我當然不會和她坐在一起，到了站哪有不下車的道理，我也懶得理她，倒是在這個公寓下車的同學還是很多的，她也沒再因為坐班車找事。

　　失語癥，讓我變成一個異常沉默又孤獨的人。我不會說話，可是，我對聲音卻很敏感，我的耳朵能撲捉到很多細微的聲音。在我徹底忘記了自己說話的聲音，也徹底忘記了宇軒說話的聲音以后，那種悲傷和絕望之后，那么熱切的期盼著我能開口說話，我能再次遇到宇軒，記住我的聲音，也記住他的聲音。

　　很快，班里的同學都知道我不會說話，他們開始覺得稀奇，我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從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會和任何人玩耍。然后有了第一個捉弄我的人，下課聽到起立，我準備起身的時候，瞥見腳下伸來一只腳，周圍的同學也有些躁動，我在心里一陣冷笑，看著講臺上的老師，一只腳故意絆在伸來的那只腳上，我用胳膊故意掃下了我的鉛筆盒，書本，桌子上任何東西，用另一只腳勾起我的椅子，砰的一聲響帶著其余細碎的聲音，我狠狠的摔在了地板上，摔得徹徹底底，一陣眩暈后，我知道我又流鼻血了。其余不知情的同學和老師紛紛像我看來，我趴在地板上，抬起頭，鼻血已經順著嘴唇，下巴，流了下來。雖然很痛，可我高興極了，因為我看到了周圍很多驚恐的眼睛，當然還有驚呆的老師，然后我用手指著那個捉弄我的小孩，我看著他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我冷笑一聲，暈過去了，趴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整個教室炸開了一樣，我被驚慌失措的老師抱到了醫務室。

　　在醫務室，那個小孩，他的父母，還有他們都來了，那個小孩嚇得一直在哭，小孩的父母對他們道歉，要賠償。我覺得事情這樣也差不多了，睜開眼睛，拉了拉身邊醫務人員的衣角，大人們就都圍過來……從這之后，我的名字就在校園里傳開了。大家都不敢再捉弄我，怕我哪天再突然倒地流血暈倒，像躲瘟疫一樣的躲著我。

　　三年級的時候，我遇到了我的啟蒙老師，她教語文，很溫柔，教課也很有趣，她對待學生一視同仁，不會打罵學生，大家都很喜歡她的課。她知道我有失語癥，卻故意提問我。我也一直都記得，那堂課的課文是《誰打碎了花瓶》里面寫的是列寧打碎了姑媽家的花瓶，最終寫信向姑媽承認錯誤的故事。那一節課我都心不在焉，姑姑、姑媽這些詞對我都非常敏感。她突然叫我回答課后題，為什么列寧回家后最終寫信向姑媽承認了錯誤。她是第一個提問我的老師，我有些呆住了，呆住的還有班上的同學，我站了起來窘迫到不知道該怎么辦。她笑著對我說，不用站起來，坐著寫下來，然后她就走到我身邊看著我坐下來，她看著我慢慢寫到：我姑姑養了我五年，我一直叫她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姑姑一家為了看我，被卡車壓在了車底，我很想念她們。然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用手捂起來，抬頭看她，她竟然哭了。

　　那天放學后，她把我帶到了辦公室，她讓我把心里的話寫給她看，我只告訴她，因為姑姑的事，我才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謝謝她，愿意提問我，看我寫字。那天她把我摟在了懷里，還教會了我四個詞語：困難，堅強，努力，希望。她告訴我，不論多困難，只有我變得堅強，只要足夠的努力，就一定會有希望。這四個詞語，這段話，我寫在了那個小本子上，一直都銘記于心。

　　從那以后，她一直幫助我，其他老師也開始慢慢的關注我，幫助我。為我樹立信心，還讓我做了她的語文課代表，我的成績在她的鼓勵下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我永遠都感激她，我的語文老師，我人生中的啟蒙老師。

　　從轉校以后，我就開始留長發，小時候經常是姑姑給我編頭發，她也教過我怎么編簡單的樣式，我從來沒讓姜語諾的媽媽給我編過。大概是在他們的家里，營養得到了補充，我的頭發長的很快，皮膚也漸漸的不再那么黑了，我也穿上了和姜語諾一樣漂亮的衣服，成績名列前茅，同學們似乎不像以前那么躲著我了。除了不能說話，我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的學習和生活。

　　我就這樣一點一點的離開了姜語諾的影子。

　　三年級，我們第一次學習英語，英語老師是一個和藹的中年女士，她從英語字母歌開始教起，大家學著歌也能把所有的字母發音學會，然后是音標，單詞，簡單的問候語，整篇的課文，我不能出聲讀出來，只能在心里跟著念，雖然我不能和別人一起做freetalk，但是我依舊很愿意聽老師讀，聽大家說，聽錄音機里的英語教課，像是有天賦一樣，我的英語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做英語聽力，幾乎每次都能得滿分。

　　四年級，在語文老師的鼓勵下我參加了書法班，繪畫板，還學會了吹口琴，被選進了學校里軍樂隊，成了小鼓打鼓手。六一兒童節，我的毛筆字作品“永久”被評為二等獎，我的繪畫作品《做早操的小朋友》被選為市繪畫圖冊，每次運動會都需要軍樂隊演出，我們還代表校軍樂隊和其他幾個學校一起比賽，獲得市二等獎。

　　我的生活越來越豐富，我用盡了力氣，想過好每一天，我告訴自己，我要努力，我要堅強！他們對我也慢慢的重視和認可，雖然我還是不如姜語諾優秀，姜語諾也一直沒把我放在眼里。

　　五年級期末，六年級的姜語諾即將參加小學畢業考試，他的爸爸找老師為我爭取了一個名額，我可以和六年級的姜語諾一起參加重點中學的升學考試。考前他告訴我，只要當作一次考試就可以，不需要緊張，考不上也沒有關系。姜語諾則一臉不屑的看著我，她說簡直多此一舉，她嘲笑我肯定考不上，到時候在考場不會做可千萬別急的只會哭！哈哈哈。她的驕傲和嘲笑的確刺激了我，本來我沒打算要好好珍惜這個名額，但是姜語諾真的太囂張了。

　　考試那天早上，我明明把準考證放在書包里了，到了考區校外，準考證竟然沒了，姜語諾得意的笑著進了考場，我把書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姜語諾的爸爸立馬給家里打電話，讓我在考區外面等著，然后他跑到對面停車場去開車回家，在臨近封鎖考場的時候，他氣喘吁吁的趕過來，把皺巴巴的準考證遞給我，讓我趕緊跑。那天，我看著他滿頭大汗，心里突然很奇怪的，覺得感動。接過準考證我就跑遠了，手里捏著那團準考證，心里恨死了姜語諾，想讓我連考場都進不去，她到底是有多壞！

　　我成了最后一個進考場的人，到了教室門口，我已經累的滿頭大汗，喘不開氣來，監考老師還訓了我一頓，說，再晚一秒，你就別想考了，直接哭著回家吧！一看對待準考證的這個態度，就知道準沒準備好好對待這次考試。末了，還故意對考場其他同學說，有些同學就是來打醬油的，不珍惜這次入學考試的機會，你們還有這樣的，以及不遵守考場紀律的，現在直接給我走人！

　　罷了，我也懶得和這樣的老師解釋。

　　這次畢業升學考試，語文和英語都是我的強項，做完試卷，心里很滿意，就只有數學考試，狀況百出：

　　先是解一元一次方程式，求未知數X

　　－2Χ+4＝6

　　－4Χ×3＝12

　　100÷﹙－5﹚Χ＝50

　　這類題，我當時就傻眼了，心里想著，莫非試卷出錯了，怎么數學前面還有個減號“－”是不是減號前面少印了一個數，比如應該是：1－2X+4=6解得X=？但是怎么解不出來了？？？

　　然后是解二元一次方程組，求未知數X和Y

　　－8Χ＋9Y＝25

　　－2Χ＋3Y＝16

　　我怎么從來不知道，未知數不僅X可以當，原來Y也可以當，更要命的是，兩個未知數，竟然放在一起！怎么還有多出來的減號“－”我怎么做？？？

　　在做后面的問答題等大題的時候，我竟然會算著算著出來90－288=這類根本就減不開的減式

　　我實在是有些抓狂，我真的想舉手告訴老師，問問老師，我的試卷怎么了，怎么多了那么多的減號“－”，還出來一個未知數“Y”，怎么減數竟然比被減數小那么多？？？……

　　我看著周圍，很安靜認真做題的考生，我自嘆倒霉，全試卷都有問題的試卷，發給我了。

　　現在回想起那會，真覺得自己搞笑也很笨，沒有學過負數，就不知道把帶負號的數字移動到等號的另一邊，負數也就變成了正數。也沒有學過二元一次方程，可以同時乘除一個數，先消掉一個未知數元，解出一個未知數，任何在帶入等式，解出另一個未知數。

　　六年級的數學，其實也沒有太多新難知識，我卻糾結的還以為自己的試卷有問題。也幸好沒有舉手告訴老師，我做了一套全部都有問題的試卷，不然這得鬧多大的笑話啊。

　　入學成績很快就出來，學校總共錄取300多人，姜語諾的成績，語文95，英語96，數學90，排名第13。而姜伊伊，語文99，英語100，數學70，排名第40。而且全校，只有我的英語考了滿分。我不但被這所重點中學錄取上，還考了一個單科第一，這讓姜語諾很生氣，姜語諾的爸爸帶著我們看到成績，很高興的給姜語諾的媽媽報喜。

　　那一天，姜伊伊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次。

　　我也不知道，就在這所學校，我今后會發生什么，會遇到哪些人，我的人生會有怎樣的改變。但是，努力的我堅強的我，開始變得越來越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