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集《動物園》后記
這是我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
2011年底,我的第一本小說集《少年游》出版,收入2006年開始寫作以來的十個短篇,還收入了一個中篇。現在這部集子,我刻意不再收入中篇。這些年來,短篇是我涉獵最多的體裁,短篇集也是我平時買得最多的書。我租住的屋子不過十多平米,能放書的地方很有限,如今,連床都快被書占去一半了,所以,買書對我來說,越來越成為一件奢侈的事兒。長篇小說多半只能在電腦上讀。弟弟給我弄了好多電子書,這輩子大概都看不完了。我主要買的書,就短篇小說集。
這些年,我讀過——有些還不止讀過一遍的短篇小說集有:喬伊斯的《都柏林人》、奈保爾的《米格爾街》、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卡波特的《圣誕憶舊集》、桑德拉?希斯內羅絲的《芒果街上的小屋》、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種孤獨》、巴別爾的《騎兵軍》、塞林格的《九故事》、科塔薩爾的《動物寓言集》、卡佛的《大教堂》《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什么》、裘帕?拉希莉的《疾病解說者》、克萊爾?吉根的《走在藍色的田野上》等,以及契訶夫、蒲寧、莫泊桑、歐亨利、博爾赫斯、卡夫卡、馬爾克斯、福克納、海明威、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麥克尤恩等的短篇集子,當然,也包括國內作家的,從蒲松齡到魯迅、沈從文、汪曾祺,再到王安憶、蘇童、莫言、劉慶邦,等等。這么一算,發現自己讀了不少。但就這么點兒閱讀量,和全世界的優秀短篇小說量放在一塊兒,實在不值一提。在未來的日子里,我相信,還能讀到更多優秀的短篇,且并不會比前面提到的這些遜色。
很多年前,讀敬澤老師主編的短篇小說集《一個人的排行榜》,序言里的一段話讓我琢磨了很久:“以賽亞?柏林曾引用希臘佚名詩人的殘句論述托爾斯泰,那句詩是‘狐貍多知,但刺猬有一大知’,本意或許是,狐貍詭計多端,靈敏善變,但刺猬不動,它只需張開它的銳刺;面對世界,刺猬掌握了一種終極的解決方案。”
刺猬和狐貍的區別,是否也可以用來理解長篇和短篇?
我固執地認為,長篇之所以成為長篇,不僅要“長”,還要對世界有刺猬那樣“終極的解決方案”。這“終極的解決方案”,就是作者用以考量世界的標尺,是對世界全盤性的思考。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無論在《罪與罰》里,還是《卡拉馬佐夫兄弟》里,他都在思考:如果上帝死了,“罪與罰”如何可能。如果沒有這樣的立足點,那么,長篇只是長而已。短篇不同,因其“短”,它沒那么大的負擔,它無需對整個世界發言,看清一時一地的風景足矣。它盡可以單槍匹馬,輕裝上陣、行蹤不定、聲東擊西、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曾經有記者采訪我,說很多作家都會為自己的寫作找一個“根據地”,福克納有約克納帕塔法,魯迅有魯鎮,莫言有高密東北鄉,蘇童有楓楊樹鄉和香椿樹街。現在的很多七零后八零后作家還在不斷建構這樣的“根據地”。我是不是也要給自己弄一塊呢?我說,不,堅決不!這樣的“根據地”已經太多太多了,我再增加一塊,無非是鸚鵡學舌,多我這一塊兒少我這一塊兒區別也大不到哪兒去。
我寧愿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對身處的世界,我還遠沒有形成固定的、站的住腳的、且完全屬于自己的考量標準。這世界實在太大太復雜,我只能一點一點地了解它。在成為刺猬前,得先成為狐貍。——當然,對寫作來說,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哪一個階段都是美好的。也就是說,長篇并非天生的高于短篇。就像我們不能說人的一生中老年比壯年更有價值,也不能說壯年比青年更有價值。
但也不可否認,老年的生活時由壯年決定的,壯年的生活是由青年決定的。
我以后的寫作能達到怎樣的程度,也是由我現在的努力決定的。
集子里的十四個短篇,正是我的十四次努力成果。
最早的《滾石河》,完成于2008年3月11日;最近的是《冬將至》,完成于2012年8月24日。從背景上說,這些短篇有鄉村背景的、有小鎮背景的,也有城市背景的。但我實在不愿以此來劃分小說——現在太多人以此劃分小說了。這樣的劃分方法,給人的感覺是,寫鄉村的小說就是一類,寫城市的小說就是一類,寫城鄉結合部的小說就是一類。這么說來,小說就這么三類?嗯,還應該加上寫海洋的一類、寫山頂的一類,寫外太空的一類?真是好笑——這是地理分類,不是小說分類!
這本集子里,《滾石河》《牙疼》都以鄉村為背景,要把它們歸為一類已經有些勉強,同樣以鄉村為背景的《紅鯉》《玻璃山》,和它們更不是一回事兒了。和《紅鯉》《玻璃山》相近的倒是《冬將至》——它們都有些“虛”。“虛”得最夸張的是《冬將至》。寫完這個小說,我感覺到,這并非通往天堂的“窄門”,以后再寫這樣的小說要謹慎了。或許,《靜夜思》也可以往這類小說靠?但它要“實”得多,背景也由鄉村挪到了城市。以城市為背景的小說是集子里最多的,除了《靜夜思》,還有《驟風》《驚雷》《動物園》《丟失者》《晚宴》和《蘇州夜》。很明顯,它們不能歸為一類。《驟風》和《驚雷》是姐妹篇,都試圖在比較小的篇幅內,用平行的視角,來探尋不同類別的人物。《動物園》《丟失者》和《晚宴》是一組,三篇的主人公都是“顧零洲”,一個城市的“白領屌絲”,但三篇探討的問題不同。《蘇州夜》和它們又有所不同,切入的是城市某些曖昧的角落。此外,《舊城》和《老街》以小鎮為背景。兩者的共同點是,都有著一些懷念的意味,懷念一條街,或者,懷念一座城,但它們最終的指向是完全不同的。
說了這么多,好像自己的短篇多么變化多端似的。其實,在別人讀來,可能它們都差不多。像動物園里有多種動物一樣,在一個集子里容納多種短篇,不過是我的美好期許。可不管怎么說,這是我為認知世界做出的努力。前面說過,我還沒能找到一個足夠獨特的觀察世界的視角,現在,我就想三心二意、見異思遷、心有旁騖、多多益善。
這么寫會不會太沒風格呢?要知道,擁有可識別的風格往往是一個寫作者成熟的標志。但我一點兒不擔心這個。一者,我不愿意也不可能這么早就“成熟”,我寧愿懷著好奇,多走幾條路,哪怕走的是冤枉路。二者,這些小說再怎么不同,都出自“我”。“我”是有限的,它們的變化必然也是有限的,有限的它們映射出有限的“我”。就像世間萬物千差萬別,卻都出自上蒼之手。上蒼創造萬物,也在創造自己。
最后,要感謝上海文藝出版社。感謝鄭理老師,某次會場上,他說要給我出本小說集,我以為他不過隨口一說,做不得數的,結果事情就這么成了。還要感謝責編方鐵。方鐵不僅是我的復旦同學,本科畢業時,我們還一起在復旦相輝堂演過畢業大戲。她是女一號,我是男一號。那是我第一次演戲,估計也是最后一次。這是她第一次做我書的責編,但愿不是最后一次。
2013年3月22日2:5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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