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自己的炊煙總是遲遲升起。我們對食物都有著豐沛的熱情,那煙火繚繞,那細烹熱炒,那香氣四溢,都令我們癡迷不已。為此,也就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做準備。
烹煮食物,是我們每天里最盛大的節日。選擇原料是關鍵的第一步,你喜歡孩子們帶來的麥穗,喜歡屋后種下的土豆,喜歡帶著露珠的大白菜,當然,也喜歡肉。我們吃得最多的肉,當然是魚肉。魚都是我從山坡下的小河里釣來的。
無論天氣晴朗,或者陰霾,我都會帶上一根釣竿到河邊去。河水很清,又很淺,沒有苲草的地方,看得到河底大個大個的鵝卵石,一窩窩雞蛋似的臥著。有黑的、白的小魚,筷子一般,在鵝卵石間倏忽地穿過來,又倏忽地穿過去,悄無聲息,恍若一把把銀亮的梭子在虛空之中迅速穿過。
我的釣魚技術很一般,又不大坐得住,不是撿了石頭打水漂,就是仰了頭待看卷舒的云彩,常常讓上了鉤的魚兒也掙扎了逃走。這樣坐上一整天,只釣上幾條二三指寬的小魚,有草魚、黑魚、鰱魚,還有叫不上名字的雜碎魚兒。用一根草穿了鰓,像一串干瘦的螞蚱似的拎回家去,你總是微笑著,接過我手里的魚,說,今天又有肉吃了。
你燉的魚湯真鮮美啊。
你喝湯的樣子,比魚湯更讓我歡喜。
乳白的魚湯,浮著幾段紅辣椒,還有大蔥、生姜、枸杞,安放在小屋里唯一的桌子上,騰騰地冒著熱氣。很快,肉香就在屋里彌漫開了。你尖著鼻子,湊上去,夸張地嗅著。
“真香!”你一笑,眼睛就濕漉漉的。
你先給我舀了一碗,又給自己舀了一碗,先把嘴湊在碗邊,噓噓地吸了兩口,又用小勺舀了兩勺湯送進嘴里,讓湯在嘴里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咽下去,然后,啊地緩緩嘆出一聲,緊繃著的身體松弛下來,臉像孩子一般紅撲撲的,眼里似乎有淚花兒在轉。
我喜歡吃肉,但不像你那樣喜歡吃魚,我不喜歡那股泥腥味。
我釣到的魚越來越少了,而且,釣到的大多是我們都不喜歡的黑魚和鰱魚,草魚越來越少,鯉魚更是從未釣到過。
有一天,你跟我說,你清早到河邊散步,見到了一大群鯉魚。
“紅色的,像一大團云。”
你有些急促地喘著氣,紅潤的臉色,讓我想到那些未曾謀面的鯉魚。
“它們貼著水面游,很悠閑地浮過來,又浮過去,像一個人喝醉了酒,搖搖晃晃的。”你的眼睛閃亮著,浮動著一小片紅色的云。
“起初它們沒發現我,我看了好一陣,躡手躡腳想走進去,倏地一下,它們就沒了。水面只很淺地起了一圈漣漪,那些鯉魚從未出現過似的。我現在都在懷疑,是不是我看花眼了?”你流露出無盡的懊喪,眼里那片紅云消失了。
“沒準兒就是你看錯了。”我懶懶地說,莫名地有些失落。為什么我看不到那些紅鯉魚?
“那怎么可能?”你孩子似的瞪大了眼睛。
因為那些魅影般的鯉魚,你幾乎整日里魂不守舍。一大早醒來,你已經不在屋里了,我站在床上,透過小窗,遠遠的,看到你在河邊徘徊,始終呆呆地望向霧氣繚繞的河面。我倒河邊去釣魚,你對我愛理不理,仍專注地往河面看。然而,只有紅色的陽光在河面躍動著,沒有紅鯉魚。這一天,我釣到的還是黑魚和鰱魚,它們滑膩膩的身體令我厭煩,我胡亂地將它們串在一起,心不在焉地拎回小屋,你沒跟我一起回,兀自在小河邊徘徊。“你一定是誤把霞光當做了紅鯉魚了,這河里哪兒會有紅鯉魚呢?”你不聽我的。傍晚,你才回來,身上粘著一兩根草莖,那是你急匆匆地穿過草叢帶上的。有那么一陣子,你看這我釣回的一串小魚,呆呆地一言不發,我莫名地感到了羞赧和氣憤。
晚飯時分,是寂靜的,只聽得見碗筷相碰的叮叮聲,恍若細小的冰塊,迅速融化在灼熱的空氣里。
夕陽正在下墜。山坡下的小河映照著落日,蜿蜒著,如一條紫色的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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