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哭聲驚醒了。睜開眼睛,木呆呆地盯著彼此的臉,月光照在臉上,好似仍殘留著的夢的影子。哭聲再次從遠方傳來,綿長的,夾雜著無盡的驚恐和悲戚。我們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肉哆嗦了一下,猛然坐了起來。該來的總會來的,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應該是午夜時分,透過僅有的一扇窗子,月光鋪在地上,宛若落了一地的細雪。那樣薄,那樣輕,很容易被驚醒的樣子。我們匆匆忙忙又有條不紊地穿好衣服,穿好鞋襪,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整理好床鋪和屋子——雖然沒必要再整理——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該來的總會來的。默默地環顧這間小小的屋子,再沒什么需要做的了,我們這才在床沿坐下。
我握住你的手,感覺到你在微微發抖,側過臉看你,你也正抬起頭看我。你緊繃著臉,忽然,笑了一下。
你說:“沒事。”
我也笑了一下,說:“嗯”。
我們在等待著。
會有一個人出現,給我們帶來確切的消息。
哭聲又一次傳來,比上一次更近了。你痙攣般地攥緊了我的手。我知道你緊張,又沖你笑了一下,低聲說:“沒事的。”你飛快地瞥我一眼,低聲說:“嗯”。你瞅著自己的手,努力讓它放松開來。你的手真漂亮,它們像十束月光,彼此纏繞在一起。
等待的時間真是漫長。
不約而同的,我們仔細地檢視著這十來平方米大小的小屋。小屋是我們一手建造起來的,一磚,一瓦,都是。是兩年前吧?端午節那天,我們走過一個村子,走過一座獨木橋,來到這片山坡。那天,風很好,陽光也很好,我們都喝了一點雄黃酒,你的臉紅紅的,我的臉映在你眼睛里,也是紅紅的。那時候我們還有些陌生,隔著一臂的距離,在草地上坐下來,手和手默默地擱在兩個人中間,怯生生的,小動物似的靜默著。草地真舒服呵!那年夏天來得遲,草還在長,滿耳都是唧唧唧的聲音,草芽像是剛出殼的小雞用尖尖的喙啄著手心。我看到你興奮得臉愈加紅了,呀呀地哼著一首歌。
歌聲婉轉。
我只粗略地聽得懂,歌詞里有黃河,有白楊樹,有太陽。
我放平了身子,讓整個身子感受著身下青草的勃勃生長。斜著眼,覷著山坡下的小河,河水亮閃閃的,陽光下扯開的一條綢布似的。
就在這個下午,我們決定停止奔波,安頓下來,在這兒蓋一間小屋,開幾畝荒地。幾乎沒經過爭執,我們就決定了小屋的朝向、位置、大小。磚瓦木料可以從附近村子里購買,至于人力,我們自己來。不過,我忽然提出,村人會容許我們在這兒蓋房么?沒準兒,這山坡也許是誰家的。你對我的憂慮不以為然,認定了山坡哪怕是村人的,他們也會樂意讓我們蓋房子。你的樂觀讓我懷疑,但我不想去戳破。我們重新走過那座獨木橋,回到村里去。不料,村人許久聽不懂我們說什么,總算聽懂了,他們卻非常困惑地瞅著我們,一個五十多歲、下巴蓄一撮小胡子、棗紅色的臉膛刻滿皺紋的村人說:“天是天自己的,山坡也是山坡自己的,你們覺得那片山坡好,就在那兒蓋房子好了,怎么會跑來問我們同不同意呢?”說到向他們購買磚瓦木料,終于,棗紅臉的村人連連擺著手,氣呼呼地說:“誰要你們的錢?磚瓦都是河邊的泥巴做的,木料都是山里的松樹取的,本就不是我們的,難道你們就不能拿了去用么?”我們只能向他道歉,同意接受贈與。這樣,他才咧開嘴笑了,露出滿嘴黑黑的牙齒。在我們身邊,村人站了一圈,如同笨拙的向日葵。
棗紅臉的村人我們留在村里吃了飯,喝了雞湯,還飲了不少雄黃酒。趁著酒興,村人依依呀呀地唱起了歌。那歌是我聽不懂的,你聽了一會兒,卻隨著他們唱起來。從你的歌聲里,我依稀聽得出,有河水,有村莊,還有月亮。
幾個泥鰍一樣的孩子在人群里竄來竄去,他們很快就喜歡上了你,拉著你的手,瞅著你的嘴巴唱歌。你說,你們都給我做兒子好么?他們嬉笑著,一個個泥鰍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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