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每天早上在二樓窗后偷看阿三,想起過去的事,心里總泛起一陣惡心。街子天的時候,我忙碌到黃昏,一抬頭看見阿三還沒走。她坐在小攤后面,穿一條蔥綠色長裙,左腳搭右腳上,兩只手絞扭著,微微側過臉,呆呆望著緩緩向西的淡黃色河水。我不時看到她很用力地摳指甲時痛苦的表情,不禁對她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憐憫。已經沒人再議論她,她好比一到盛夏就臭氣熏天的河邊恣意生長的野草,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好讓人多瞅一眼。這時候大家最關心的還是鎮子合并、政府搬遷的事,這事看來已成定局。舅舅和姑媽不止一次在飯桌上為雜貨店是否隨政府搬遷爭吵。街上已有兩三家店遷走了,斜對門的歌舞廳卻不為所動,霓虹燈照亮了半條街,夜夜笙歌吵得街坊鄰里整夜磨牙。我晚上睡不好,白天凈打瞌睡,那天正趴桌上云里霧里地打盹,耳邊忽傳來一陣吵嚷聲,強撐開眼皮,看見小世界抱著吉他坐在阿三身邊。
我差點兒沒叫出聲。說不上為什么,我高興得立即從柜臺后站起,就差一點兒沒跑出去。小世界絲毫不像貓頭描述的那樣凄慘,他穿一件紫紅大花襯衫,頭發長,亂,但很瀟灑地披在腦后。他大咧咧地和阿三坐了同一條板凳,低著頭,很專注地撥弄著吉他。我一聽到那熟悉的音樂,不看也猜得到他一臉歡喜、沉醉的表情。阿三歪著身子,扭著頭,一動不動地瞅著他,那會兒,我竟感覺她像一個母親充滿愛憐地看護著自己頑皮的孩子。
街上的人過節似的,不少住得挺遠的人都來了,阿三的小攤第一次圍了那么多人。我看不到他們了,但從嘈雜歡樂的人聲中,我仍聽得見吉他持續不斷的音樂。“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在吉他的音樂停歇的短暫時刻,我聽到混雜著噼里啪啦掌聲的叫好聲。太陽偏西,趕集的人漸漸散去,圍在小攤前的人遲了許久才走,我看到他們臉上含著各種復雜的表情。
“小世界又瘋了!不是說鎖上了,怎么又跑出來了?”一個人笑呵呵地說。
“你說他一發瘋,怎么就完全變了個人?”和他一塊走的那人搖了搖頭。
“還是瘋了好!你瞧,多好的一對!”
“聾子配啞巴,對上卯了。”
黃昏是天和鎮最荒涼的時候,滿大街的果皮、爛菜葉、塑料袋散發著廢棄物固有的氣息。塑料袋鳥兒一樣低空飛翔,在垃圾成堆的地面投下一團團灰暗的影子。小世界輕柔地撫弄著琴弦,舒緩的音樂與其說為闃寂的街道增添了聲音,不如說為其增添了寧靜,連那群成天打鬧的孩子也變得安靜了。小攤旁只剩下三五個孩子,他們彼此依靠,靜靜站立,眼睛一瞬不瞬停在那把輝煌的吉他上,停在那只青筋暴起、指甲塞滿泥垢的手上。
小世界按住了微微顫抖的琴弦,抬起頭,望著阿三的眼神充滿期待,恰如一個孩子等待母親的夸獎。
“走吧!”我遠遠地聽到阿三興奮地喊了一聲。
孩子們轟動起來,七手八腳幫阿三收拾好了東西,阿三一彎腰,把巨大的包袱頂到肩上,小世界并不幫忙,抱著吉他,微笑著跟在后面。孩子們隨了他們,一直往西走,歡笑聲逆著河水傳過來。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太陽在街上收起最后一抹余暉時,我看到那群孩子一路說笑著回來了。沒有小世界。我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沉沉地墜了下去。
小世界連續好幾天到街上來,街上添了快活的氣氛。小世界就那么一直抱著吉他坐在阿三身邊,三四天后,街上的人失去了興趣,不再聽他彈吉他了,他也不再彈,靜靜的,像一個對母親百般依戀的孩子,扭頭看著阿三,那張蒼白的隱隱發綠的臉布滿新的舊的傷痕,卻顯得異常潔凈。他不說話,阿三也不說話。阿三雕塑似的坐著,眼睛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有時莫名其妙地笑一下,她長久地保持這么個姿勢,讓人懷疑她是為了讓小世界好好看自己。起初幾天,街上對他們的議論簡直要淹死人,但所有的議論一到他們身上,全成了強弩之末,絲毫傷不到他們。他們不聽別人的冷嘲熱諷,也不看別人的擠眉弄眼。他們生活在毛玻璃打造的罩子里,望出去全是過濾過的風景。時間一久,街上人也不再議論了,只在看到他們時,眼角眉梢存了一些異樣的神色。
不記得是哪一天了,我看到小世界不再跟阿三往西走,是阿三跟他往東走。第二天,他還是那副半傻半瘋的樣子。阿三臉上卻蒙了一層烏暗。我心里暗暗揪緊了。那天下午,他們在橋上產生了短暫的分歧。阿三要往西走,小世界要往東走。他孩子似的拉住阿三的袖子,賴皮了,阿三想把他的手掰開,可那手在袖子上扎了根,阿三只好跟著那只手走。第二天,阿三的臉色越加烏暗了。直到有一天他們在橋頭爆發了劇烈的爭吵。
“你爹死吧!你全家死吧!”阿三別扭的漢話充斥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我清楚地聽到了她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小世界直眼瞅著阿三,兩只手緊緊拽住她的袖子。
“放開!”阿三聲嘶力竭,啪啪拍他的手。
他無辜地望著阿三。我從沒見過發瘋時的小世界露出這副神情。
小世界的再度消失并未讓我感到多么吃驚。阿三還是那樣,街子天到雜貨店對面擺攤,不同的是不是每個街子天都來了,有時半個月才來一次。她臉上時常透出一絲倦怠。旁邊擺攤賣水果的女人和她說話,她一句話不吭,抿一下嘴唇,搖一下頭,嘴角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苦笑。我完全弄不清怎么回事,巴望貓頭來找我,或許他知道些什么,但就連貓頭也許久不到街上來了。
那天,那個陌生的老頭還未站在阿三小攤前,我已經注意到他。他是中午時候出現在雜貨店對面街上的。他戴一頂好多年沒人戴的大竹葉帽,帽檐壓得低低的,讓我聯想到小說里的武林高手。他在阿三小攤對面的米線鋪里坐下,要了一碗米線,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吃完了,在米線鋪老板的白眼中緩慢地站起,然后緩慢地向對面走過去。我看到他目不斜視,絲毫不在意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徑直走到阿三小攤前。
阿三抬起頭,直直盯著他。
鎮政府搬走了,銀行搬走了,糧食局搬走了,派出所雖沒搬走,人數是大減了。還有不少店鋪陸續搬走,街上熱鬧非凡,常見裝滿家具的車子搖搖晃晃開出去。許多老房子一下子空出來,顯露出可怕的沉寂,如一個失去希望的人,驟然間蒼老了。黃昏從鎮子后的山頂降臨,在那些空房子前,孩子們的叫嚷被擴大了無數倍,在荒涼的街道上長久回旋,使得他們忽然嚇怕地捂住嘴巴,慌亂地看看彼此,尖叫著奪路而逃。夜色籠罩下,燈光悄無聲息地亮了,又悄無聲息地熄滅,好似街上游蕩的一只只灰溜溜的野狗。
當然,有個例外。天和歌舞廳的招牌仍舊那么耀眼——似乎更耀眼。以往九點過后,雜貨店就關門大吉了,自從斜對門開了歌舞廳,雜貨店的大門可以開到十一二點,有時半夜里還有人敲門。我被一陣陣敲門聲驚醒,心里抱怨著,用被子包住腦袋??稍俸竦谋蛔右矒醪蛔∽頋h的敲門聲和姑媽的咒罵聲聯合起來的打擊。我磨磨蹭蹭起床,摸到樓下,打開門,把一瓶二鍋頭塞到醉漢手里,濕漉漉的空氣夾雜著醉漢嘴里臭烘烘的酒氣,一齊撲到臉上,我徹底清醒過來。醉漢舉著酒瓶,罵罵咧咧走了,跺得路上露水沾濕的塵土噗噗響,我還在門口呆呆站著。天和歌舞廳的招牌在夜色中變換著顏色,不時傳出歌聲、笑罵聲,襯托得周圍黑黢黢的建筑越發破舊、沉默。好幾次我不知不覺靠在柜臺后的藤椅上睡過去了,一覺醒來,天已破曉,歌舞廳的燈光不知什么時候熄了,一點兒聲音沒有,我心頭產生一個奇怪的想法:剛剛的那些聲響全是假的,不過是我做的一個夢。一條空落落的大街從我心里穿過。
正因為歌舞廳,我們雜貨店才沒搬。
街上的搬遷風潮持續了將近兩年。兩年后,正當許多經營日下、又沒能力搬遷的小店主愁眉苦臉時,街上忽然蓬勃起來?;蛟S因為少有限制,不少外地小商販在這兒落腳,彌漫著虛空氣息的空屋子又精神百倍了,有些已經準備拆遷的,草草裝修一番,就當作新房子租出去。不久,那些出租房子的人就發現,外方人一點兒不傻。他們的經營很有一套,賣東西往往連說帶唱推銷,又或者總是搭送點兒什么,最要緊的是賣的東西總能讓路過的人過目不忘,比如卡塔一聲就能將線穿過最細的針眼的小機器呀,安裝不同刀口能切出不同花樣的菜刀呀,能牢固粘合各類器物的膠水呀,細得和面粉差不多、還當場舂給你看的辣椒粉呀,總之應有盡有、無所不能。一個身形高大,滿臉絡腮胡,手臂上印了一只藍色蝙蝠的浙江人,向趕集的人推銷鋸子。他手里握著一把黃色木頭彎成的弓,弓上繃著一條細細的鐵線,“有你想不到的,沒我鋸不斷的!”一只黑乎乎的赤腳踩住一塊木板,彎下腰,又抬起頭看看圍觀的人,“鋸木頭鋸石頭不算鋸子,鋸榔頭鋸鋤頭才是鋸子,我沒榔頭鋤頭,只有腳趾頭,腳趾頭鋸不得,我們來鋸釘子。”圍觀的人歡快地笑起來,只見他翻過木板,露出背面一搾來長的粗大釘子,那根細細的鐵線發出口哨般的聲響,釘子噼噼啪啪掉到地下。他不但生意好,還贏得了孩子們的歡喜,他們拿來五花八門的東西,爭先恐后交給他,期待而又含著一絲絲恐懼地看著他把那些東西鋸成幾截。
離開的顧客又回來了,離開的商店想再回來卻不容易,他們很難再找到空余的房子,找到了也得承受比原先高出好幾倍的房租。租了好幾套房子的外方人一轉手把房子租給他們,空手賺了一筆。伴隨街市的繁榮,曾經明令禁止的活動也空前發展起來?!安伦只ā钡茸兿噘€博每天都能吸引一大批人,從緬甸進來的毒品每天私底下交易,此外還有不少外地來的小姐。她們穿著粉色的睡衣,坐在燈光曖昧的屋里,聚成一團肆無忌憚地說笑,目光卻時時瞟向門前的路人。泰國人的生意因此愈加興盛。街上的泰國男女加起來已有十來人,唯獨不見阿三。
阿三和小世界許久不在街上出現了,以致幾乎沒人再談起他們。我想知道他們的情況,只能通過貓頭。街市大搬遷期間,我一次沒見到貓頭,他一定是到其他地方混了,但現在我相信他過不了多久會回來的。再次見到他時,他嘴里斜斜吊著一根煙,站在雜貨店門邊。
“回來了?”我竭力顯出并不吃驚的樣子。
“回來了,外頭不好混??!”貓頭大咧咧走進來,和舅舅打個招呼,拖了一把椅子,倒轉過來坐下,把一雙假耐克架上椅背。他臉色紅潤,泛著油光,上嘴唇長了黑黑一圈胡子。
當貓頭興奮地向我講了他這一年的經歷后,我終于拐彎抹角地向他問了小世界和阿三的事。他似乎很是吃了一驚。
“你怎么想起問這個?他們結婚了,你不曉得?”
我呆呆看著他。
“兩年前。女兒都一歲半了,結婚時就大了個肚子?!必堫^來了興致,“村里人都說,還以為小世界傻,大伙兒才傻,連他什么時候弄到個姑娘也不曉得,還是個外國人,小世界可是我們村第一個娶外國人的?!必堫^鴨子似的嘎嘎嘎笑,我心里很厭煩,表面裝得若無其事?!拔也徽f,你還真想不到,小世界和阿三結婚后,竟然不瘋了。聽說小世界最初帶阿三到家里,他爹不同意,指著阿三鼻子罵,阿三就像聽不懂,氣得老頭拿自己的屎尿潑她。阿三總算攆走了,小世界卻瘋得更厲害,天天吵著要去找媳婦。小世界的瘋病剛好一些,才解掉腳上的鐵鏈不久,腳上的血痂還沒掉呢。老頭子心疼兒子,不忍心再鎖他,只好去找阿三。阿三也真是,之前被老頭子弄了一身臭,這時候想也沒想就到他家去了。村里人都說,小世界發瘋是他爹的報應落到他頭上了。老頭子真夠毒的,成天讓阿三和小世界待一塊兒,阿三也真是,一點兒腦子沒有,你說白天也就算了,晚上她還和小世界睡一屋。不多時小世界好轉了,阿三的肚子也大了?!?/p>
貓頭把一只腳放下來,另一只腳搖晃著,椅子嘎嘎響。
“現在呢,他們怎么樣?”
“能怎樣?就那樣!”貓頭一副看透世事的樣子,很無所謂地說,“該吵還吵,該打還打!他們剛結婚那會兒,村里的女人議論,說沒見過小世界那樣疼媳婦的男人,話還沒掉到地上,小世界就變了?!必堫^又嘎嘎嘎笑,“結婚三四個月,小世界全好了,又變回那個沉默寡言的人了,也不再成天膩在阿三身邊。阿三生了個女兒,老頭不滿意,小世界也不滿意,生出來了有什么辦法?打!小世界打起老婆那叫狠啊,隨便什么不順心,不管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抓住阿三就打。我就見過好幾次,他埋頭拽住阿三的頭發朝家里拖,阿三哭天喊地,圍觀的女人們連聲罵小世界,小世界全聽不見,只顧拖了阿三往家里走,阿三的腳在路上犁出兩條滑溜的道道。村里的女人全傻眼了。老人們說,不發瘋的小世界和他老子年輕時活脫脫一個模子出來的。悶子心毒?。 ?/p>
貓頭用嘎嘎嘎的笑聲結束了談話。貓頭走后,我一整天心不在焉,不時抬頭去看阿三曾經擺攤的地方,心里空得像店前那條泛著渾濁波光的河。
街上的生意越好,我每天的事情越多。舅舅在半年里,陸續把進貨的事全交給我了。我有很多時間在外面跑,不必再整天待在柜臺后面發呆。我開始很喜歡這種居無定所的生活,過了不到半年,就厭煩了。想到當初是我一個勁兒說要去進貨,姑媽不同意,還是舅舅拍桌子決定讓我去。姑媽為此好幾天不給舅舅好臉色。我這會兒回去算怎么回事?我繼續在外跑,刮風下雨也停不下腳步,從一個小鎮轉向另一個小鎮,那些小鎮全一個樣,熱鬧而又荒涼。有一次因為接連下雨,山體滑坡阻斷公路,我不得不停留在一個陌生的小鎮。我站在小旅館的窗后,看到泥濘的街道上人頭攢動,好多人朝一個方向跑,每個人的后背都粘了黃色的泥點。我循著人潮望去,看見一個很大的藍色帳篷,憑空支在泥地里,帳篷前立著一塊巨大的牌子,印著一個耀眼的裸體女人,一條斑斕的蟒蛇橫在她的腰間。我熟悉這類把戲,可那天實在無聊,竟下了樓,隨了人潮走到帳篷前,心甘情愿地把一塊錢交給一個黧黑精瘦的泰國男人,他面無表情地掀開下擺掛了沉重泥巴的門簾。我下意識地籠著嘴巴走進去,眼睛適應了帳篷里昏暗的光線,帳篷里用欄桿圍了一圈,圈里鋪了幾片蛇皮口袋,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抱著一條氣息奄奄的蟒蛇坐在當中。女人并不是宣傳畫上的女人,也算不上裸體,干巴巴的身子吊了一件被汗水濡濕的骯臟的白色內衣。和我一同待在悶熱的帳篷里的幾個人眼中都流露出上當受騙的神色。女人并不理會我們,垂著頭,木然地瞅著懷里那條蛇巨大的頭顱。蛇睜著兩只小眼睛,機警而無奈地注視著我們。大伙兒憤怒、然而戀戀不舍地轉著圈兒,我走到女人正對面,吃了一驚。
“阿三!”我低低喊了一聲。
她低垂著頭,動了一動——又似乎一動不動。
我被后面的人推著,轉了個圈兒。在出口那兒,我又轉回頭去,她還是那樣,垂首瞅著懷里的蛇頭,好似一段干枯的樹木。真荒唐,怎么可能是阿三!我一面嘲笑自己,一面在帳篷邊轉悠,最終也沒花一塊錢再進去一次。
十天半個月回天和鎮一次,天和鎮的變化太快,我感覺自己也成了外鄉人。一年前剛鋪好柏油路,上個月又葺好了穿街而過的那條河,今天則是新歌舞廳開張的日子。還是雜貨店斜對面那家歌舞廳,老板換了,重新裝修了,店名也改了——天和鎮早沒了,自然得改,現在,那塊輝煌的霓虹招牌上龍飛鳳舞的字是“藍月亮歌舞廳”。
貓頭按約好的時間來了。我們趴在二樓窗口,眼看著歌舞廳前熙熙攘攘的人,嘴里叼著紅梅煙,鼻子吸著鞭炮刺鼻的硝煙味,心里想著晚上到里面做的好事。就是這時候,我看到了一個頭發稀疏的老人拉著一個小女孩在人群外走過。
“哈!小世界的女兒!”貓頭把身子探出窗外,帶著炫耀的口氣指點著,“人人夸她漂亮,比她媽還漂亮。不錯吧?”
我呵呵笑:“她媽呢?我小時候還喜歡過她?!?/p>
我突然——終于說出了這句話,心里一下子清朗了,整個人要飄起來。
“你也喜歡過她?”貓頭大笑,使勁兒拍我的肩膀,“想起來我們那會兒都一樣!我還以為你多么……”貓頭大聲咳嗽著,很拗口地說出了那個名字,“阿三呀——聽說她跟個泰國老鄉跑了,到底受不了小世界了。她一跑,小世界又發瘋了,又變回原來那個樣子,成天抱個吉他到處蕩,后來——天曉得,說是找阿三去了。一兩年沒見到,死了也說不定!”
我望著下面的街道,眼前浮現出小世界走在雨中的樣子,吉他聲和雨聲混雜在河水的轟鳴里,一忽兒就消逝了,他身后的街道轉瞬間變了樣。在煥然一新的、陌生的街道,小世界的女兒拽著老人的手不肯走,仰了臉蛋兒,又驚又喜地看一長掛鞭炮炸響,好多艷紅的鞭炮屑在半空里飛,久久不落。
“這可是在你舅舅姑媽眼皮底下,你小子真敢去?”
遲了一會兒,貓頭轉過通紅的臉對著我,露出滿嘴蠟黃的牙齒。
這次我回答得很干脆??杀夼诼曁懥?,他什么也沒聽見,我不得不大聲地朝他再喊叫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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