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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園  文/甫躍輝

第一十一章    舊城(2)

  母親安穩(wěn)幾日,很快,又虛弱了。剛回來那天,小易就問過姑媽,為什么不住院,姑媽說是醫(yī)生說了,住院不如在家休養(yǎng)。她后來自己到新城去,找到此前為母親診治的醫(yī)生,在她的一再逼問下,醫(yī)生無奈地告訴她,母親的病不過挨日子罷了,醫(yī)生用了一個詞形容母親:“油盡燈枯”。冬日早晨清冷凜冽,小易頂著風(fēng),慢慢地往老城走。三三兩兩的游客從她身邊走過,在她看來,他們臉上的微笑是那么遙遠(yuǎn)。她莫名地有些恨他們。

  雖說有些冷,太陽燦燦地照著,還是給人暖意的。許多背著背包的人在拍照,拍街道、拍小橋流水,也相互拍。有好幾對情侶坦然地站在陽光里接吻,有導(dǎo)游舉著小紅旗,大聲地演說著留城的歷史。小易覺得這一切是那么陌生,留城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拘謹(jǐn)?shù)男℃?zhèn)了。她走了好久,才看到小河拐彎處的家。她轉(zhuǎn)過身關(guān)院門時,看到好些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臉上。她斷然關(guān)上大門,那些目光被脆生生地夾斷了。

  小易給院子里的三只貓喂了幾片肥肉,才悄沒聲息地上樓來。母親還睡著,頭發(fā)斑白的腦袋半掩在被子里。她怔怔地瞅著,心里泛著酸楚。母親離六十歲還有一大截呢,怎么就“油盡燈枯”了?母親的腦袋歪了歪,眼睛睜開了,目光觸須似的,柔柔地伸向她,似乎還沒碰到她的臉,那些柔弱的觸須又縮回去了。母親重又閉上了眼睛。她忍著悲傷,在母親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了,好讓母親一睜開眼就能看到自己。

  窗臺上的水仙又開了一朵。

  母親的臉側(cè)向窗口,很少再睜開眼睛。小易還在跟母親說話,完全成了自言自語了。她有時一邊拖地一邊說話,會忽地感到母親正望著自己,忙回過頭來,母親的眼睛仍緊閉著。這時,她便不由得悲從中來。曾經(jīng)她是多么想逃離母親的目光,現(xiàn)在,她又是多么希望母親能看看她。她覺著,母親的目光也是一種語言,幾天前她說話時,母親看著她,她便不覺得自己在自言自語,母親不再看她,她才感到徹底孤單。屋子一塵不染,明亮而寂靜,只有她一個人在漫無目的地說著。她從未如此孤立無援過。

  窗臺上的水仙生長得越來越恣肆,蓬蓬勃勃地奓開來,淺淺的瓷盆似乎快承受不住它們的重量了。移到母親臉上的花影不再是一朵,繁復(fù)的花影下,母親的臉像是消失了。小易常常被嚇一跳,慌慌地移開水仙。

  又過了兩天,水仙又開了五六朵,蔥綠的枝葉襯著白瓣黃蕊的花兒,風(fēng)從河面吹來,散開陣陣幽香。花影再次移到母親臉上,小易正要移開花盆,忽地瞥見母親睜開了眼睛。母親的眼睛在花影下閃動著,亮亮的,像日光下的花朵。小易又驚又喜,半蹲在母親床前,和母親四目相對。“媽?”她小聲喊著。母親緩緩轉(zhuǎn)動著眼睛,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掠過她,望著窗臺上的水仙。她也回過頭去看水仙。正是黃昏時分,夕光輕籠著水仙,像一段清洗干凈了的夢。她再回過頭,發(fā)現(xiàn)母親又盯著她了,喉嚨嚯嚯地響了。她一只手撫摸著母親滾熱的臉頰,“媽,你別說話,”她低聲說,“什么都不用說。”母親的喉嚨還是嚯嚯地響,好一陣,終究什么也沒說出。眼瞼凋落的花瓣似的,沉沉地合住了。

  小易守了母親一夜。她不時想起,小時候在冬夜里守著火爐里微弱的火。她知道,這是母親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夜了。平日很安靜的母親,這一夜顯得煩躁不安,喉嚨里不時發(fā)出干燥的聲響,恍若一只空罐子掉進(jìn)山澗,一路碰撞,發(fā)出空洞而長久的聲響。小易坐在母親身邊,緊緊攥著母親的一只手,心想,母親是在走夜路吧?她小時候聽老人說過,每個人都要獨自走這么一段長路。她一聲聲喊著母親,母親只是自顧自地掙扎著。天快亮?xí)r,母親才安靜下來,被小易緊緊握著的手仍是溫暖的。小易有疲倦又慶幸,好似爬了一夜高山到了山頂,眼前無限開闊。也許母親跨國這道坎了。她起身去熱水,又給表弟打了個電話,表弟迷迷糊糊地說,一早就回來看她。她掛斷電話,看到母親的腦袋半掩在被窩里,花白的頭發(fā)好似肆意生長的水仙,心里突地動了一下,心想,母親是不是……她又有了踏空的感覺,恍惚著,輕輕揭開了母親臉上的被子。她的手母親冰涼的臉頰燙了一下,迅速地縮回來,再伸出去,淚水就滴在了母親緊閉的眼瞼上。

  除開姑媽一家,嫣家在留城并無多少至親。葬禮很簡單,基本是表弟和他的一幫兄弟在操持。整個忙碌的過程中,小易覺得自己完全成了多余的人。她這邊站一下,那邊站一下,哪兒都不需要她。她似乎掉進(jìn)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夢里。發(fā)喪那天,她才醒轉(zhuǎn)過來。母親是走了。她走在發(fā)喪隊伍的最前面,引領(lǐng)著母親離開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屋,沿著小河,沿著石板路,到城外的北山去。有許多游客駐足觀看,他們紛紛舉起照相機(jī),對準(zhǔn)棺材,也對準(zhǔn)一身孝服的小易卡擦卡擦按動快門。在他們眼中,這是什么別致的招徠旅游的項目吧。小易心里氣惱,又不能做什么。母親一生的屈辱,還有她成長期間的屈辱,都在這一刻襲擾著她。她垂下頭,又昂起了頭,目光冷漠,眼底只有一條茫茫無盡的路。。

  第二天,要到墳地“扶山”,表弟要一起去,小易不讓。小易按照習(xí)俗做了豐盛的飯菜帶到墓地去,算是和母親在新家吃第一餐吧。母親和父親是埋在一起的,她把飯菜擺好,說:“爸,媽,我們一家人多久沒在一起了?”她不知道再說什么,任由飯菜擺著,動手在父母的墓前挖了個小坑,把安放在窗臺上那盆水仙種下了,數(shù)了一數(shù),水仙已經(jīng)開了十八朵。栽好了,小易撫著手心的土,站在一邊看,看著看著,才想起要燒幾張紙的,就從竹籃里拿出一疊黃紙,打火機(jī)點了,那紙有些潮,澀澀地不肯燒著,小易耐著心,好一會兒,淡淡的火苗子才水一般在紙片上漫漶開。再過一時,終究成了熱鬧的一團(tuán),在水仙邊騰騰地燃著了。冷的水仙,襯著熱的火苗,很是好看。小易臉上,有了淺淺的笑。

  直待到太陽西斜,小易才把飯菜裝回籃子。小山坡上的枯草映著夕陽,有些暖意,又有些凄寒。小易倒是平靜了,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在離父母墳?zāi)共贿h(yuǎn)處,發(fā)現(xiàn)了一座矮矮的長滿荒草的土堆,土堆前做工粗糙的石碑上,淺淺刻著幾個字,小易認(rèn)出其中有兩個是“老臟”。

  “老臟”是屬于另一個留城的,現(xiàn)在的留城太干凈了。

  小橋,流水,垂柳,路邊飄搖的酒旗……這些成了游客們眼中留城標(biāo)志的東西,對土生土長的留城人小易來說,反倒有些陌生。二十多年前,她七八歲的時候,還沒有酒旗。小橋、流水和垂柳當(dāng)然是有的,但并不會被特別注意。小易每天放學(xué)回家,都要走很長一段青石板路,——那時候覺得真是有走不盡的石板路啊,她無數(shù)次想過,要是這些路都鋪成了柏油路該多好,就不會那么硌腳,下雨天也不會那么滑了——路邊就是三米多寬的小河。河水亮晶晶的,冬天的時候,偶爾還會結(jié)薄薄一層冰。那些冰總會讓她和伙伴們很興奮,他們會小心翼翼地揭一塊上來,比著誰的大,誰的厚,抬起來對著明艷艷的太陽,看冰面游動著五彩的光,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冰塊湊到嘴邊,伸出紅彤彤的舌尖子,舔了一下,一激靈,又舔了一下,忍不住笑起來,嘴里暖烘烘的熱氣就噴到了冰塊上,可以聽得見冰塊嘶啦啦地加快了融化。似乎,整個冬天的早晨忽然就暖和了。

  夏天也很有意思,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常常看見老臟劃著窄窄的小船,為沿河的人家收垃圾,有垃圾的人家,聽到他來了,就推開窗把垃圾扔給他,也有的人家比較懶散,也不開窗,就把垃圾系在床沿下,讓他自己收走。當(dāng)然了,也有特別好的人家,把垃圾扔給他的時候,也會扔個橘子之類的吃食給他,扔的準(zhǔn)頭不夠,橘子便落在水中,老臟不急不忙,探出槳去夠,橘子被槳碰到,在漩渦里浮上浮下,似一盞明明滅滅的燈。小易至今還記得,老臟原本似乎姓張,他們一撥孩子從沒叫過他老張,都喊他“老臟”。他確實夠臟的,花白的胡子臟兮兮的,蓬松著,堆在同樣臟兮兮的胸前。老臟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胡子臟,時常笑瞇瞇的,一遍遍捋著胡子。孩子們看到了,也笑嘻嘻的,一遍遍喊他,老臟!大胡子老臟!老臟仍是笑著。男孩子們都喜歡老臟,因為他們喜歡坐他的船。那時候,留城和附近十來里地范圍,就老臟有那么一條船。男孩子們想坐船的時候,就拼命巴結(jié)老臟,——巴結(jié)的方法很簡單,男孩子們趴在岸邊,溫軟地喊著他爺爺,眼睛望他臉上滴溜溜轉(zhuǎn)。老臟笑瞇瞇的,得意非凡地捋著胡子。終于喊得老臟滿意了,他便把小船搖到岸邊,讓孩子們上船。孩子們又是興奮,又是緊張,老臟有時會故意搖蕩著船,孩子們不禁發(fā)出一聲聲驚叫,又溫軟而焦急地喊他,爺爺!爺爺!老臟方停下來,笑瞇瞇地捋著胡子。孩子們一上岸,就改了口,他們回過頭來,又加倍大聲地沖他喊,老臟!老臟!轉(zhuǎn)身一溜煙跑了。老臟并不惱,仍站在兀自晃蕩的船上,捋著大胡子,笑瞇瞇的。

  也有不少女孩子坐過老臟的船,只是比男孩子們坐的次數(shù)少些。小易從沒坐過。她說不上來為什么,就是不大喜歡老臟。似乎,并不僅僅因為老臟和他的船很臟。不止一次,在別人要坐船的時候,老臟問過她要不要坐船。老臟的語氣是懇切的,小易,坐不坐船?我把你帶到家門口去。她只是搖頭,然后快步走開。有一回,她一個人走在河邊,老臟的船不知從哪兒溜了過來,小易,坐我的船吧。老臟站在船上,手抄過來,想要抓住她,她嚇得驚叫一聲,跳開了。不坐!我不坐!她躲開河岸,跑到墻邊,牙齒咬著嘴唇,莫名地緊張著。老臟的小船仍舊貼著河邊劃,你就坐一會兒吧,老臟幾乎是哀求她了,眼看就到你家了,你就跟我坐到你家。小易再不言語,只是貼著墻根,自顧自埋頭走。就這么著,老臟一路靠岸劃著小船劃到了她家門口,收走了她家的垃圾,和她媽淡淡地說了兩句話。她噔噔噔跑上樓,喘著大氣,把窗簾拉開一條小縫,看到老臟收了垃圾還不走,站在船上往她家望。好久,嘆了一口氣,喃喃道,這苦命的丫頭,唉,這丫頭。夕陽把整條河染成了橘黃色,老臟的大胡子好像被光線過濾得干凈了,瀟灑地飄動著。

  小易清晰地記得老臟說這話時的神情,還有,劃著船離去的背影。那時,她怎么就那么倔呢?如果那時候坐過老臟的船,該有多好!在老臟的船上看自己的家,該是另一幅模樣吧。再者,那還是父親躺過的地方。就是在老臟的垃圾船上,父親給留城的人們留下了最后的印象。或許,正是因為這,她不愿上老臟的船吧?

  那晚,父親又喝醉了,蹣跚著,沿著河邊往家走。老遠(yuǎn)就聽到父親的聲音,父親對著河水咕嚕咕嚕說一陣很難聽懂的話,自顧自咕咕咕地笑,然后,對著河水大聲吐著吐沫,再一陣大笑。不時聽得到有人罵道,酒瘋子!那天的父親也是這般快樂,小易都能想象得出他臉上四溢的笑。小易正做作業(yè),抬起頭看到母親站在緊閉的窗戶邊,兩只手攥著拳頭,僵直地貼著褲縫。小易一抬頭就撞上了母親的目光,母親的目光好似被火星突地點燃的甘草,火焰直撲到小易臉上。母親斥道:做作業(yè)!她只好低了頭做作業(yè)。父親噼噼踏踏、呵呵笑著走近了,卻發(fā)現(xiàn)門關(guān)著。這樣的時候,門不止一次關(guān)著。父親對著門啪啪拍了一陣子,又嗵嗵踢了一陣子,接著,整個身子都撲了上去,嘴里罵罵咧咧的,門嘎嘎?lián)u晃著,即將倒下似的。小易心里慌亂著,偷偷抬起眼瞥母親。十五瓦的燈泡懸著,將母親突起的顴骨映照得亮晃晃的。母親靠著窗戶,牙齒咬得咯咯響,仿佛忍受著劇烈的疼痛。小易感到莫名的害怕,大氣不敢出。父親叫不開門,又開始嚷嚷著要跳到河里淹死。父親每次叫不開門時都會這么說,父親也真跳進(jìn)過河里,起初幾次,把母親嚇壞了,總是急匆匆打開門,后來才發(fā)現(xiàn),父親在河里撲騰一會兒就爬起來了,像一只巨大的濕淋淋的狗坐在門前,母親一開門就沖母親壞笑。河水并不深,再說父親很高大,又會水,并不能淹死。這次,小易感到母親是打定主意再不開門了。父親已經(jīng)在水里撲騰了,母親還是站在窗戶邊,且似乎平靜下來了,眼睛呆呆地盯著窗外的夜色,夢游似的。小易磨磨蹭蹭,也早把作業(yè)做好了。她坐在桌邊,呆呆地望著母親,聽著父親叫罵著在窗外的河里撲騰。許久,母親才回過神來,催促她快回屋睡覺,她磨蹭著,母親狠狠剜了她一眼,她不敢再拖延,收拾好書包回屋去了。她本來不想睡,可不知怎么竟朦朦朧朧睡過去了。再醒來,是因為窗外河邊的吵嚷聲。

  她看到窗邊空蕩蕩的,大片怯生生的陽光鋪在窗臺下。

  她趴在窗戶上看到,陽光下橘紅的河水激烈地波動著,河面上蕩著老臟的垃圾船,船上橫著一具**的巨大男**。這是小易第一次見到男人的**,也是第一次見到**。他是那么艷麗,那么坦然,渾身掛滿水珠,水珠閃動著新鮮的陽光。小易忘記了去辨認(rèn)他的相貌,只覺得被他渾身散發(fā)出的光照射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扭過頭去,看到岸邊老柳樹的陰影下站著的母親,母親好似只剩下了衣服,衣服里是一縷毫無分量的風(fēng)。輕飄飄的母親托著一疊同樣輕飄飄的衣服,小易認(rèn)出來,那是父親的衣服。父親是脫了衣服才下水的,船上躺著的那人就是父親。小易恍然悟過來,卻再也不敢轉(zhuǎn)頭去看父親了……她靠窗站著,眼前全是橘紅的水,橘紅一直蔓延到她頭頂。

  將近二十年過去了,嫣小易又站到了窗邊,眼前還是無盡的橘紅。努力睜了眼看,窗外不再是曾經(jīng)那個破敗的舊城了,小橋,流水,垂柳,路邊飄搖的酒旗……這是一個全新的金光燦燦的新城,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也沒有老臟。小易扶著窗子,有種想哭的感覺,又不知道該哭給誰聽。

  手機(jī)鈴聲響了,她哽咽了一下,看也沒看就接了,是副系主任錢學(xué)明。

  “你不是說要給我回電話嗎?怎么一直沒回?”錢學(xué)明的聲音硬硬的。

  “這幾天太忙了……家里有點事……”小易心里莫名地有些柔軟,終于忍住了沒說是什么事,竟鬼使神差地說:“我過幾天就回來。”

  “哈……”錢學(xué)明的笑從電話那邊沖過來。“你不是騙我吧?什么時候回?”

  “很快,就這兩天了。”

  “你也不用急,改辦的事辦好再說。”錢學(xué)明的語氣忽然溫和了。

  “唔……”小易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輕聲說:“那我先掛了。”

  “好……好,好!”

  錢學(xué)明的笑再一次沖過來,還想說什么,小易已經(jīng)掛了電話。

  小易一手攥著電話,一手扶著窗沿,低聲啜泣著。她知道錢學(xué)明想要什么,她為什么還要對他那么溫聲細(xì)語呢?她有種丟了什么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的感覺。她真要回去么?她難道能一直留在留城么?她低著頭,眼前盡是波動的河水,盡是蔓延無際的橘紅。破碎了的橘紅包裹著她,是那么安寧又那么憂傷呵。河邊的游客來去匆匆,沒有人抬頭望向這小小的窗戶,望向她。在這條河邊,在這片街區(qū),在這座城市,沒有誰知道有她這么一個人在哭泣。

  兩天后,小易將老宅托付給姑媽,天還沒亮就到了火車站。她執(zhí)意不讓表弟送,火車緩緩開動時,才發(fā)現(xiàn)表弟一個人站在外面,表弟急急地向她打著手勢,嘴張大又合攏,可她聽不到表弟說的什么。表弟穿了一件寬大的灰色T恤,像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讓她又想起了那個小時候愛睡懶覺的淘氣鬼,她心里痛了一下,又痛了一下,疼痛間,表弟就像一個灰色的影子劃過去了。她伸直脖子,想再看一看留城的舊城,只看到一片粉紅的燈火,——現(xiàn)在的留城是沒有夜的。燈火之上是月亮,月亮還掛在天上,月亮真圓。小易想,這恐怕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圓的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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