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庫 > 文集選集 > 作家文集 > 動物園(書號:4944)
動物園  文/甫躍輝

第八章    晚宴(1)

  懸鈴木是這城市的一景。一天,一月,一年……歲月的流轉(zhuǎn)全在它們的枝葉間。顧零洲走在無數(shù)次走過的路上,眼里全是它們的影子,先是線,然后線上冒出了點,繼而,這些點如濃墨一般潑灑開。顧零洲算不得多愁善感的人,這些濃蔭卻常常讓他陷入不知所措的感傷。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時候還感傷簡直是奢侈的事兒。同學(xué)們都忙著寫論文、找工作、租房、道別,唯獨他,什么也沒做。他常常脖子上掛了兩年前買的尼康數(shù)碼相機,騎著嘎吱嘎吱響個不停的捷安特自行車,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晃蕩。他的鏡頭從不對準(zhǔn)人,只對準(zhǔn)花草樹木。他想,可能很少有人像他這樣熟悉學(xué)校里的植物吧,除了懸鈴木,還有魯冰花、七葉樹、銀邊八仙花、九曲神梅、闊葉十大功勞……在一個僻靜的院落,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一棵“高大的皂莢”。家鄉(xiāng)沒有這種植物,他站在它腳下,仰臉望著樹干上那些奇異的長刺,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魯迅筆下的百草園。

  這天,他穿過一條人跡稀少的小徑,蹲在路邊拍剛發(fā)現(xiàn)的一片松球。這種植物真夠默默無聞的,他想。這時,手機短信鈴聲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開了,他才看到短信后的落款:徐靚。徐靚問他,在做什么?他呆了一下,如實回復(fù)道,在拍照片。好一會兒沒有回音。他關(guān)了相機,心神恍惚地坐在草地上,手掌下意識地?fù)徇^松球,它們?nèi)缫恍┘饧獾镍B喙,輕柔地啄著他的掌心。

  半年沒徐靚的消息了。從大二到徹底分開,他們在一起差不多五年時間。五年里倒有兩三年在吵架,她要分開,他不愿意,每次都這樣。在一起快兩年時,她第一次提出了要分開,他完全懵了,他從未想過他們竟然會分開。后來,她說的次數(shù)多了,他逐漸適應(yīng)過來,總想著,大概又像以前那樣,過個幾天她又回心轉(zhuǎn)意了。分離聚合,如同毒品一樣讓他們上癮。每一次和好之后,他們的關(guān)系都會更緊密一些,由此又導(dǎo)致下一次分得更厲害。幾個要好的朋友都知道了他和她的事兒,開始還常安慰他,后來就不說這類話了,直搖頭說不懂。他們的戀愛經(jīng)歷充滿了溫暖,也充滿了各種爛俗的情節(jié)。譬如吧,他以為女人直接說男人沒錢是電視里或小說里才會出現(xiàn)的爛俗情節(jié),可這樣的爛俗情節(jié)就是在他身上發(fā)生了。半年多前她又提出分手,他自然是照例竭力挽回,在這過程中,她照例向他傾訴種種不滿。其實也就那么些,嫌他不體貼、不理解自己,還有,怪他沒錢。前面那些理由,他都覺得可以接受,可以反省,最后這條理由,卻讓他大為光火。這條理由是最近一年來才開始在她嘴里出現(xiàn)的,起初,他以為她只是氣他,后來才意識到她是認(rèn)真的。她甚至質(zhì)問過他,畢業(yè)時你能有二十萬嗎?他恨得咬牙切齒,心說你讓我去偷還是去搶,有哪個不靠爹媽的研究生能畢業(yè)就有二十萬?他忍著氣,回短信說他是沒有,但他們可以一起奮斗啊。——這是他無數(shù)次給過的回答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有點傷感,她說,知道你沒有,我也不能這么要求你,可我最好的日子就這么幾年,都跟著你吃苦了,沒像樣的衣服,沒好點的化妝品,漂亮都沒漂亮過就老了,真讓人不甘心。這也是她最近一年才有的說法。她每這么說一次,都讓他難過一次。他覺得真是虧欠了她。以前,他很鄙視那些滿身銅臭的女人。慢慢的,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理解了她,甚至有些疼惜——他不知道這樣的理解是如何促成的,是因為愛她?可恨的是,他無力改變什么。這又讓他對她的理解和疼惜轉(zhuǎn)為了憤怒。他終于惡狠狠地給她回了短信,那你找個富翁包養(yǎng)吧。她回說,你以為我找不到有錢的人么?我為什么沒去找?他心里的恨愈發(fā)熾烈,回復(fù)道,那是因為我之前還有點利用價值吧。——這話讓他都感到羞恥,他能有多少利用價值?果真,她回說,你真讓我惡心。他們好幾天沒聯(lián)系。過了些日子,她發(fā)短信告訴他,她有新男友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兒。他以為總會像以前那樣,過上幾天她又回頭了,現(xiàn)在怎么是這樣?他發(fā)短信問她,他很有錢吧,你和他上床了?他竟然這么直白,真夠粗俗的。過了一會兒,她回道,需要向你匯報嗎?他回復(fù)說,他讓你很爽么?——這些粗魯?shù)脑挘o他一種莫名的快感。她回復(fù)道,你以為就你讓人爽?她同樣的粗魯讓他感到索然無味。他上網(wǎng)才發(fā)現(xiàn),她的博客頭像不再是她和他,換成了她和另一個男人。他們對著他笑。他腦袋里裝滿了灼熱的巖漿。他通過她博客里的蛛絲馬跡找到了那男人的博客,匿名發(fā)了一大堆惡毒的話。第二天,她發(fā)短信給他,你的卑鄙真是遠(yuǎn)超我的想象。他回說,你才知道啊,沒錢怎么能不卑鄙?她沒再回他。他并沒為自己的惡毒快意幾天。他給她發(fā)了許多條短信,沒收到回音,給她打了電話,才發(fā)現(xiàn)關(guān)機了,一次次打過去都是關(guān)機,兩個多月前再打過去,停機了。從此,她算是徹底消失了。他滿腔的仇恨都變得毫無著落了。

  現(xiàn)在,她忽然出現(xiàn)是怎么回事?

  十來分鐘了,她還沒回復(fù)他。不可能是別人冒名發(fā)的短信,直覺告訴他,那就是她。她總不可能僅僅問一句他在做什么吧?他想再發(fā)一條短信問她在做什么,又忍住了。他了解她的性格,不能逼她。他以為他可以不再在乎她了,沒想到一條短信就讓他手足無措。這半年來,顧零洲對他們的事兒想了很多。他漸漸明白,她是他和這城市最密切的聯(lián)系。如果沒有她,他和大多數(shù)外來者并沒什么不同。有了她,雖說他的外來者身份并沒什么改變,對這城市也談不上就有多么深入的了解,畢竟,有了一些不同。一種切膚的、貼切的、細(xì)微的改變。他們沒什么共同愛好,也沒多少共同話題。他想,他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為什么對她戀戀不舍呢?會不會因為自己潛意識中把她和這城市聯(lián)系起來了?記得剛認(rèn)識那會兒,有一次她說,她要到這城市來。他反問道,你不就是這城市的人嗎?怎么能說到說到這城市來?她笑說,我這兒是郊區(qū)啊。他說,那郊區(qū)不算這城市算哪兒?她說,不跟你說這個,說了你也不明白。他是不明白,他為什么不喜歡她說那樣的話,似乎她說自己是郊區(qū)人,她便不是這城市的人了。那樣,她似乎一下子便少了許多吸引了。

  一直沒回音。他打算不再管她。也許,她有點無聊,心血來潮給他發(fā)條短信罷了。他決定繼續(xù)拍松球。再端起相機對準(zhǔn)它們,卻發(fā)現(xiàn)它們沒什么吸引力了。一些微小而沉默的植物。手機電話鈴聲響了。他有點沒把握,掏出手機來看,確實是她打來的。他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確定控制住了情緒才接起電話。

  “你在做什么?”徐靚說。

  “在拍照片……”他努力平靜著,“剛才給你回短信了,沒收到?”

  “收到了,我只是再問問。”她的聲音很平靜。至少聽不出什么特別的。

  “就胡亂拍些照片,”他像是為自己辯解,“剛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一片松球,這兒很少有人來,我之前也只來過兩三次,一直沒注意到。”

  “松球是什么?”她似乎有了興致。

  “嗯……一種很矮小的植物,像趴在地上的小刺猬,其實和松樹沒什么關(guān)系。”

  “聽起來挺有趣的。”

  “是挺有趣的,可能你也見過吧,只是不知道名字罷了。”

  “真想看看。”她輕聲笑了一下。

  “我回頭發(fā)你吧。”

  “你明晚有空么?八點半,我可以到你這邊。”

  “有空……只是……”

  “你有事?”她拿不定主意似的,“有事那就算了……”

  “沒事,真沒事。”他生怕她改變主意。

  “那就好……”她猶疑著,“你能不能帶些酒?最好是白酒。”

  “好的……只是,你沒事吧?怎么想起喝酒了?”

  “沒事,就想跟你喝點酒。”她又笑了一下。

  “你不會和他有問題了吧?”他忽然有些失落,又盼望著什么。

  “沒有啊,我和他很好。我就想跟你喝點兒酒。”

  “那好吧,沒事就好。”他忽然想,他確實盼望著什么,可惜什么也沒有。

  “那明晚見,記得讓我看看松球。”

  他又拍了幾張松球。他想起剛才脫口而出的對松球的比喻:“像趴在地上的小刺猬”。他有種錯覺,似乎稍不留神,它們便會像小刺猬那樣溜走。

  學(xué)校超市里的酒種類很少,但也足夠了。顧零洲買了兩瓶紅星二鍋頭。他甚至不愿買貴的,干嘛要買貴的?她現(xiàn)在和他并沒什么關(guān)系,他沒理由對她怎樣好。才一天時間,惡意如同雨后舊屋子里的苔蘚,東一塊西一塊地在他心里蔓延。他想起她一次次提出分手時說的那些話,他想,那時候的自己真夠低賤的,這樣勢力的女人,他竟然一次次遷就她,竟然愛她!他簡直要為自己羞愧。他把三瓶酒塞進(jìn)雙肩包,包里還有相機。——他總是背著雙肩包,這包還是他送的,一瞬間,他心頭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時間還早。路上可以看到很多穿西服的男女學(xué)生,都是畢業(yè)班的,都在找工作。顧零洲影子似的,從他們之間穿過。出了學(xué)校后門,他拐進(jìn)了一個小巷子,巷子有點臟,路兩邊一側(cè)是矮矮的墻,墻那面是學(xué)校;另一側(cè)是一排矮矮的平房,住著許多外來打工的人。平房前有著窄窄的水溝,臟污的水散發(fā)出一股股灰蒙蒙的異味。在一間平房前,蹲著個光著上身的男人,睡眼朦朧地在刷牙,顧零洲從他跟前經(jīng)過時,他抬起頭瞟了顧零洲一眼。顧零洲認(rèn)出男人是晚上在學(xué)校后門賣烤羊肉串的,他不止一次從男人手中接過羊肉串。此時,這張稔熟的臉莫名地讓他有些難看。他加快了步子。那男人卻似乎對他沒任何印象,重又低下頭去,心不在焉地來來回回刷著牙齒,肥大雪白的泡沫堆在嘴邊,好似螃蟹吐出的泡泡。顧零洲走到小巷盡頭,抬頭就看到了門面窄小的“勝家旅店”。他下意識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迅速進(jìn)了門。前臺值班的是位胖墩墩的短發(fā)女孩,油光光的圓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正專注地看一部偶像劇,劇里的男女用做作的語調(diào)說著自以為調(diào)皮的話,她不自覺地微微笑著。

  “誒,”顧零洲喊了她一聲,“有單人間嗎?”

  女孩兒仍微笑著盯著電視屏幕,顯然沒聽到他的聲音。

  “誒!”顧零洲提高了嗓音,用兩個手指敲打著柜臺。

  女孩兒這才轉(zhuǎn)過臉來,飛快地瞄他一眼,目光仍舊轉(zhuǎn)回電視屏幕,飛快地說道:“有。一百二,會員價一百一。你有會員卡嗎?沒有就把身份證給我。”

  原來女孩兒聽到他說的話了。他反倒怔了一下,掏出身份證給她。

  女孩兒噼噼啪啪地在電腦上敲打著,一會兒,遞上來發(fā)票,讓他簽了字,收了兩百塊錢。從一大串丁零當(dāng)啷的鑰匙中抽出一把,又看了一眼電視屏幕,很不情愿地走出柜臺。“跟我走吧,”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穿著齊膝的黑裙,短粗的小腿下一雙小小的猩紅色拖鞋噼噼踏踏地響。他隨她穿過窄窄的通道,拐過兩道彎,一直走到了底。她用鑰匙開了房門,消毒藥水的氣味撲面而出。“就這間了。”胖女孩兒把鑰匙扔在桌上。他本想說能不能換一間的,看到女孩兒苦大仇深的臉,又把話吞進(jìn)了肚里。這本來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連房卡都沒有,還在用鑰匙。他關(guān)了門,把背包摔在床上,仰面躺倒在床上。胖女孩兒的拖鞋聲仍噼噼踏踏地傳來。隔音效果真差,他想。

  躺了一會兒,顧零洲起身拉開窗簾,打開了窗。出乎他的意料,窗外正是學(xué)校。路上人們的走動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慌忙拉上窗簾,又笑了一下,真是自己嚇自己,學(xué)校那么大,誰會認(rèn)得自己。但他也沒再拉開窗簾。他躲在窗簾后,眺望著大半個學(xué)校。他和她好多次住過這旅館,但住最里邊的房間還是第一次。這是一個全新的角度,無論建筑、道路還是樹木,都在熟悉的面孔下潛藏著陌生。有些東西,需要他仔細(xì)辨認(rèn)一會兒才能認(rèn)出,甚至有兩幢建筑讓他一時間搞混了。他從背包里拿出相機,拍了好幾張。已經(jīng)六點多了,夕陽懸在遠(yuǎn)處一大片建筑物上,搖搖欲墜。灼熱的光線溫和了許多,讓近在眼前的校園顯得格外遙遠(yuǎn)。顧零洲對著夕陽也拍了幾張,不過效果并不好。

  這時,他才拿過手機給她發(fā)了短信,告訴她自己到好一會兒了,并把地點告訴她。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道,“你多等等,我會盡量準(zhǔn)時的。想了吧?”他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問的什么。“嗯,想要你。”他答道。很快,她回道:“嗯,你想怎樣都行。今晚我是你的。”她的挑逗的話語,讓他興奮起來。這和他們以前一次次分手后的復(fù)合一模一樣。每次都這樣,復(fù)合后第一次在一起,他們總會顯得格外熱切。但顧零洲知道這次不會復(fù)合了。“我要拍下來。”他回復(fù)說。“隨便你,錄下來都可以。”她回復(fù)道。**”事件后,他們就想著要模仿,不過每次都是拍了后她又反悔,非要看著他刪掉才罷休。這次他不會刪除了。他沒再回她。他躺在床上,慢騰騰地開始**。這時卻一點感覺沒有了,只感覺手很酸痛。他黯然地停了下來,又湊到窗簾后看學(xué)校。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黑得真夠快的。就在他**的那么一會兒,世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望著那些橘黃色的燈火,心里生出一陣暖意。他忽然想,如果這會兒在學(xué)校里該多好。他不需要忍受這漫長無聊的等待。然而,他只能等下去。他打開電視機,畫面不是很好,有幾個頻道雪花太多,簡直不能看。多少年了,這旅館一點沒改進(jìn)。他漫無目的地調(diào)著頻道。剛才那胖女孩兒看的是哪個頻道?他跳出個念頭,也想看看那電視劇。可他調(diào)了一遍,也沒發(fā)現(xiàn)一個類似的,倒有好幾頻道在播同一部戰(zhàn)爭片。他最終停在了這部戰(zhàn)爭片上,心里卻想著那胖女孩兒。忽然,就有了感覺。他側(cè)身蜷在床上,一面自慰,一面聽著電視里噠噠噠的機槍掃射聲,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胖女孩兒洗干凈了的白蘿卜似的短腿和腿上蕩來蕩去的黑裙子。他小聲而又恣意地喊著,當(dāng)電視里吹響沖鋒號時,他終于射了出來,放肆地射到了白床單上。他保持著這姿勢躺了一會兒,任由那女孩兒的黑裙子在眼前晃蕩。短信鈴聲響了,是她的,她說在地鐵上了,很快。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穿好褲子,起身擦干凈床單,關(guān)掉電視機。

  忐忑的感覺猛然在他身上蔓延開來。他之前非常鎮(zhèn)定,鎮(zhèn)定得騙過了自己。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她真的又要出現(xiàn)了。他又要見到她了。很可能,他們還會像以前那樣復(fù)合。不過他很快否定了這種可能,這次是不可能了。那他為什么緊張?那是因為終于可以報復(fù)她了吧?他又打開了照相機,對著墻上掛的畫照了一張。是一幅模仿安格爾名作《泉》的畫。照片里的裸體女人讓他興奮。待會兒,里面的人就該換成她了。他關(guān)了相機,感到心里一陣一陣的悸動。是仇恨么?他忽然又有些不能肯定。

  他仰面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聽走廊里的腳步聲。噼噼踏踏,噼噼踏踏,腳步聲自遠(yuǎn)而近。很多次,腳步聲還沒到他門口就消失了。不是她。又不是她。他略微有些焦躁了。時間像好似一根被無限拉長了的麥芽糖。當(dāng)門被敲響,他嚇了一跳。他竟然沒聽到腳步聲。門外傳來她低低的聲音,是我。他猛然坐起,她怎么像貓一樣?他打開門,聞到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她瞥他一眼,笑了一下,閃身進(jìn)了房間。她畫了很濃的妝,涂了睫毛膏、唇膏,甚至抹了腮紅。他一時間差不多沒認(rèn)出她。不過,短暫的恍惚過后,他就抱住了她,生硬地把她壓到床上。

  “你先洗澡吧。”她使勁兒推開他。

  “那一起洗吧,”他盯著她的陌生的臉。

  “我出門前洗過了,你快去洗。”

  “那我也不洗了。”他又湊上去親她。

  “不嘛,”她使勁兒推搡著,臉歪向一側(cè),并不看他,“你去洗洗嘛。”

  他盯著她的臉又看了一會兒,放開了她。他關(guān)上浴室門,花了好一陣子才調(diào)到合適的水溫。水嘩嘩沖過身體時,他才進(jìn)一步確認(rèn)了這是真的,消失半年的她就在外面床上。復(fù)仇之類的念頭早煙消云散了,只剩下鼓漲漲的欲望。水聲中,他聽見她的聲音,“你買的酒呢?”他稍稍關(guān)小了水,說:“在背包里,你自己拿吧。”很快就聽到了她歡快的聲音:“找到了,真好。”他又沖了一會,擦干凈了身體,渾身光著就出來了。她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擰酒瓶蓋。“擰不開,”她沮喪地說。他笑了笑,從她手中拿過酒瓶,“是這樣的,”他捏住瓶蓋底端的突起,繞著瓶蓋拉了一圈,擰掉了瓶蓋。“你不會從沒喝過二鍋頭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誰說沒喝過,我只是一時間忘了怎么開瓶了。”她從他手中接過酒瓶,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啊,”她喊了一聲,“好辣!”

  他靜靜地坐在一邊望著她。

  看她接連喝了好幾口,他才伸手去抓酒瓶。她把酒瓶抱在懷里,大蝦似的彎腰護著。“你喝其他瓶嘛,別跟我搶。”她大著舌頭,做作地撒著嬌,滿面緋紅。他想,她有些醉了,他再伸手去跟她搶,兩個人扭成了一團,有些酒灑出來了,有幾滴濺到了他脖頸上,涼絲絲的。她忽然打著哭腔說:“這你也要跟我搶,你從來就不知道讓著我一點。”他聽到這話,不搶了。愛喝不喝,他心里有一絲惡毒瞬間泛起又消失不見。“那我自己開一瓶吧。”他打開蓋子,抿了一小口。他并不喜歡喝白酒。太辣了。除了辣,從來喝不出什么味兒。他再看她,她似乎感覺不到辣,一口接一口往下灌,臉色一層一層變紅了,如有胭脂一層一層涂上去。她不時瞄他一眼,媚笑著。他從沒想到她這么能喝,也從沒見過她這副樣子。她說不上多么漂亮,他對此有著清醒的判斷,但他喜歡她的模樣,她眼眸里有一種異樣的單純在。現(xiàn)在,那單純里溢出了一些別樣的東西,神采飛揚,勾魂攝魄。她已經(jīng)不是剛和他認(rèn)識時的那孩子了。她比他小三歲,他們認(rèn)識那會兒,她剛進(jìn)大學(xué),穿著拘謹(jǐn)?shù)挠≈C母咧行7恢来┮麓虬纾膊恢酪獑査f。她還是個孩子,他第一次把她抱在懷里時,聞到她身上濃烈的乳香。約會了兩三次后,那香氣才消散。現(xiàn)在,她是另一個人了。她瞅著他,眉梢飛著,眼睛兔子眼睛似的水紅。他也瞅著她,下意識地舉起了酒瓶,咕咚,就是一大口。真辣,除了辣,再沒別的味兒。

  她很快喝光了,撲上來搶他的酒。“這是我的,不行!”他也學(xué)她的樣,大蝦似的彎下腰把酒瓶抱在懷里。可他擋不住她。她惡狠狠地扒著他的手,忽然,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喊了一聲,給她搶走了酒瓶。

  “干什么啊你?!”他斥道,斜眼瞪著她。手上早印出了兩彎月牙形。

  “誰讓你不給我酒。”她孩子似的撇著嘴,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她不再是孩子了。他想。她的做作讓他惡心,卻不知怎么,也讓他有些心疼。他捂著手,疼痛螞蟻似的一陣一陣嚙著他的皮肉。

  “疼不疼?”她的聲音乖巧得可以擠出水。

  她拉過他的手,低下頭吮著。

  “對不起……”她小聲說,瞥他一眼,又低下頭吮了吮。“你就不會讓著我一點兒?我是女孩子啊,我比你小那么多……”

  她放下他的手,又舉起酒瓶開始喝酒。他看到她的眼角滾出了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一直流到嘴角,和酒一起被她喝了下去。他愣怔著,她一句話不說,只是仰著臉喝酒,瓶里的酒卻不再往下落,竟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她一個勁兒流著淚。

  “不喝了不喝了……不喝了!”他抓住她的手,狠勁兒掰開。

  她起初扭著身子,酒瓶被奪走后,一下子順從了。她抹了一把臉,開始脫衣服,他過去幫她,她就停了下來,任由他處置。鉆到被窩里時,他覺得有些別扭。她身上有股濃烈的香,不是乳香,是他不熟悉的。她以前從未用過味道這么濃的香水。她的聲音很大,放肆地說著粗魯?shù)脑挘坪跤幸庖屨麄€過程變得骯臟。他只是默不作聲。漸漸的,她也不做聲了,只是哼哼著,夢囈似的,后來,說了句什么。似乎是他的名字。過了一會兒,她又喊了一聲。他一個激靈,停下來,問道:“你喊誰?”她沒回答他。

  接下來,完全變成了發(fā)泄。他學(xué)她的樣子,放肆地說著粗魯?shù)脑挘瑒幼饕卜滞鈩×摇R凰查g,他又想起了旅館前臺的胖女孩兒,他沒有制止自己,肆意地念想著,那是一雙多么性感的小腿!當(dāng)他疲沓地臥在她身邊時,還為自己竟能如此骯臟而吃驚。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xué)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  

互聯(lián)網(wǎng)出版許可證 新出網(wǎng)證(滬)字59號  滬ICP備14002215號

滬公網(wǎng)安備 31010602000012號

久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 精品综合久久久久久97超人| 亚洲美日韩Av中文字幕无码久久久妻妇 | 女同久久| 99久久久精品免费观看国产| 九九热久久免费视频| 狠狠色丁香久久婷婷综合五月| 久久99精品九九九久久婷婷| 精品久久人妻av中文字幕| 久久99国产精品久久99小说| 99麻豆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 久久久SS麻豆欧美国产日韩| 狠狠精品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 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无码| 亚洲第一永久AV网站久久精品男人的天堂AV | 久久91精品久久91综合| 色婷婷综合久久久久中文| 亚洲精品成人网久久久久久| 91精品国产91久久久久久青草| 久久精品水蜜桃av综合天堂| 亚洲精品国产第一综合99久久| 伊人丁香狠狠色综合久久| 久久国产精品国产自线拍免费| 无码日韩人妻精品久久蜜桃|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蜜芽| 亚洲国产日韩综合久久精品| 久久强奷乱码老熟女网站| 99热成人精品免费久久| 91久久精品国产成人久久| 99久久久久| 久久精品中文字幕有码| 久久精品国产99久久久香蕉| 久久午夜综合久久| 亚洲一级Av无码毛片久久精品| 亚洲国产成人久久精品99| 久久久久久久精品成人热色戒| 久久综合久久综合亚洲| 亚洲中文字幕无码久久2017 | 亚洲国产精品久久66| 超级碰久久免费公开视频| 久久综合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