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元元工作的公司叫“雨山工作室”,創建人肖雨山,是一家手繪藝術公司,裝飾畫、廣告、海報什么的都做。佟元元主要負責彩鉛這塊。
這可是她的拿手好戲,使起鉛筆來游刃有余。筆法細膩流暢,不但畫什么有什么,最最難得的是,她的每幅作品里,往往還有自己的思想。
在工作上,她可以說如魚得水,私下里卻以貓自詡,不知跟魚有沒有莫大的關系。取網名曰“窩在窩里的貓”,對小文那是百倍疼惜,它的可愛它的慵懶它的淘氣它的尊貴,無不吸引著佟元元。
因為現在的她跟貓很像,具備了貓所有的氣質,包括寂寞。
六年了,自跟陸黎各自回家后,她就一直一個人。
下班回家跟小文鬧一會,喂她吃點東西,又該著手獨自的晚餐了。哪想打開冰箱的一瞬間,猛射入眼簾的,分明又是一枝赤裸裸的玫瑰花。
她該憤怒了,早上不是說好的嗎,怎么又來這種把戲?氣不打一處來,好幾年沒這么動過氣了,過分。而且還是由心的,這可不像她,直接扔向垃圾桶,干凈利索。
所以第二天一進了公司,死死盯住了明姐,也不說話,她心知肚明。
“怎么了,一大早就奇奇怪怪的?”明姐放下手頭資料,反而奇怪地看著她說。
佟元元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或是更不明白明姐怎么了,玩笑開得未免也太大了。尤其一想到幕后會是謝小國,更來氣。
“喲,眼袋都腫了,昨晚沒睡好吧?”
佟元元不理她,心想,裝,你繼續裝。
哪想明姐居然笑說:“怎么,又想要玫瑰了?后悔了?這可真沒了啊,昨天你前一秒說完,我后一秒就給回了。”
“是嗎?”佟元元自言自語道。
“你怎么了?沒事吧?至于這樣嗎,真后悔了?”
佟元元看著她全然自然的表情,不禁疑惑了,難道家里冰箱的玫瑰花,她真不知情?是兩個人呢,還是謝小國暗地里背著她又來一遭?
她有點迷糊了,坐回自己的位置,明姐見她不對勁又問她怎么了?佟元元只說沒什么,不愿說出真相,免得引發騷亂。如果兩處的玫瑰,是兩個人的話?后背驚涼。
整個早上,她都沒從冰箱里的玫瑰花中走出來。牽著一根神經,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沒想成,創意海報完全停在昨天的進度。
到了午飯時間,她再也坐不住了,跟明姐打個招呼,說家里有點事回去一趟。明姐見她一整個早上都心事重重的,不免關心了幾句。
匆匆趕回住處901門口,掏鑰匙開門的瞬間,佟元元猶豫了一下,隨即果斷把鑰匙插進鎖孔,逆時針轉了兩圈,門開了。
“喵—”如此的親切,緊跟著小文就出現了。雙眼迷糊糊的,剛才多半在睡午覺吧。懶貓。
佟元元彎身抱起,沒什么心情親密,順手關了門,直往廚房走。
面對著冰箱她又猶豫了,看了眼懷里的小文,心想或許它知道一切吧,可惜它不會說話。
頓了一下,拉開冰箱的門,猛一入眼的,分明就是一枝赤裸裸的玫瑰花。
冰箱幾乎空了,它無疑最醒目,絲絲的冷氣向外飄逸的同時,更為它籠罩上了幾分鮮紅的詭秘。佟元元討厭這種感覺,砰一聲關上了冰箱,嚇了小文一跳,叫得格外驚悚。
佟元元一邊撫摸著,叫它不怕,一邊朝門外走,此時她腦袋里就裝著一件事,那就是憤怒。太過分了,以為這就能追回自己嗎?或者在他看來,這又是別出心裁?可惡,滿心的全是對謝小國的生氣。她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如出一轍的把戲啊。
記得那是高考前兩天的旁晚,她穿著一件粉色的T恤,一條淺藍色的牛仔短褲,一雙鮮嫩紅的拖鞋,從頭到腳,簡簡單單。
吹著電風扇,坐在窗前的小桌前,她復習了整個午后的功課,為高考做最后的備戰。腦袋身子都乏了,停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白嫩的腳丫,套在鮮嫩紅的拖鞋里,連自己都感覺可愛有趣。
自嘲的笑笑,一抬頭看見窗戶,想起了莫名失蹤的蝴蝶蘭,一陣不好受。那可是奶奶留給她的最后的念想啊。
伸了伸懶腰,打算起身看看,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剛好被她看見了謝小國偷偷還回蝴蝶蘭的一幕。他小心翼翼地,把花擱在了家門前的那條小巷上,整個過程盡收眼底。
說實話,甫一看到蝴蝶蘭,她是氣憤憤怒的,原來是被那家伙拿走了。好幾次見過他偷偷在窗下關注自己的身影,沒一次放在心上的,而這回,一眼就完全把他的樣貌記下了。
瘦瘦的,有點黑,嘴唇似乎有點厚,像肥腸。不算矮,留著一頭雞窩式的長發,果然令人討厭。居然敢打自己蝴蝶蘭的主意。
于此同時,內心又是異常的欣喜,失而復得,可見這盆蝴蝶蘭在她心中的位置??粗吆螅裣仓芟聵?,開門激動抱起蝴蝶蘭,難以言語的幸福感。她真想捧著花就這么旋轉著,飛舞著,清脆大笑著,堵著心頭的一塊心結,總算解開了。
也正是因為這事,謝小國頃刻入心,最初的恨后,漸漸產生了好奇,神秘的好奇。而好奇一起,不能控的,竟是喜歡上他了。即便后來知道,原來當時謝小國偷她的蝴蝶蘭,是為了給他一偷友的姐姐作生日禮物,也不生他的氣。也不后悔在短暫的高考后的那個暑假里,短暫地喜歡上了一個小偷。
但這回不一樣,雖然尷尬不愿見他,非討個說法不可,氣沖沖地朝他去了。
趕到謝小國的“不凋零的花”的花店,他正穿著花蝴蝶的圍裙,拎著灑水壺,專心澆水。他的長發已然遠去,換成了寸頭,但身條依然偏瘦。尤其他的寸發,顯得他就更瘦了。
只見花店里,全是盆栽花,大大小小,品種多樣,但以蝴蝶蘭為主。其中緣由除了跟佟元元的蝴蝶蘭情緣外,另一個原因,他是在原來佟元元打工的鮮花店里,真正認識并追到她的。其用意,不言而喻。
開著花店守著,已經一年多了。
發現有人進來,謝小國下意識地回過身,竟然是佟元元,他一下愣住了。一年多了,這還是她頭一次主動來這里。
“你怎么來了?”
佟元元生氣道:“我說你有意思嗎你?!眳s不由看向最醒目的,那盆長的最好的蝴蝶蘭。她一眼就注意到它了,正是奶奶送給她的最后的生日禮物。感念萬千。
謝小國不太明白:“我怎么了?”
“你說你怎么了?很好玩嗎?”
謝小國放下灑水壺,走近點:“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佟元元猶疑了,盯著他好一會,看他也不想裝的,難道真跟他沒關系?
“你沒事吧?”
“沒事?!?/p>
說著轉身趕緊離開,皺著眉頭,納悶不已,她已確定這事跟他無關了。只是這么一來,她更該害怕了,或是后怕,驚心,到底是誰呢?幸好沒趁自己睡著的時候,冷不丁的進來。膽顫啊。
一路心砰砰跳著,呼吸亂想,走進住處的公寓,保安室就小杜一人值班。他舒服地依坐在舊的辦公桌后,悠閑地玩著手機,沒睡著就算他稱職的了。
發現佟元元,他趕緊坐直,順便藏好了手機。對此佟元元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來這當保安,快有兩個月了吧,每次看到自己,總這種反應。就像上課不專心的學生,猛發現老師盯著他一樣。
但以往都是一走而過,這回卻是定住了,也是頭一次這么仔細的看保安室。里面很簡陋,一張辦公桌,一張交墊椅,一排保險柜,外加一個人。
“我問一下,早上你一直都在這里嗎?”
在佟元元停住腳步的時候,小杜已經趕緊站直了,有些不敢相信,直說:“都在呢,我都在,有什么事嗎?”
“你有看到什么陌生人進來嗎?”
小杜愣了一下,滿臉尷尬,人?手機都沒玩夠呢,哪有心思看人,遲疑著說:“應該沒有吧?”
佟元元看了看他藏到身后的右手,小杜一陣心虛,直把手機再往后塞點。
佟元元心中很是無奈,但沒有表現出來:“對了,電梯里應該有監控吧,你這里能看到嗎?能把早上我離開后的監控,調出來我看看嗎?”
這下小杜換成為難了,一邊偷偷把手機塞進后兜里,沒有說話。
“怎么,不方便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小杜突然醒悟:“該不是你家招賊了吧?”
換成佟元元有點心虛了:“不是,沒有?!?/p>
“那……”
佟元元忙堅定道:“你能給我看看嗎?”
“這個,這……”小杜干脆心一橫,“跟你說實話吧,前段時間監控壞了,到現在還沒來得及修呢。”
佟元元有點急了,又有點生氣,怎么會這樣呢?沒來得及?但也無奈,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小杜拍拍自己的腦袋,一臉的自責與懊惱:“真沒用,真沒用。關鍵時刻一點忙也幫不上。”
原來他剛來這里上班的時候,只一眼,就被佟元元女神般的艷貌與氣質殺住了,一發不可收拾。
回到屋里的佟元元,幾乎六神無主,她真的不知該怎么辦了,緊張慌措,全寫在臉上與動作上。一刻也不能安。最后實在是沒辦法了,她最不情愿的想起了謝小國。
只能靠他了,但愿他以前小偷的身份,能幫上這忙,打通了他電話。
十多分鐘后,門鈴響了,佟元元趕緊起身開門。
果然是謝小國,喘著粗氣問:“怎么了,你沒事吧?”
佟元元心緒低落:“你先進來吧?!?/p>
謝小國看了看她,這是他第二次跨進這個門檻,一年多了的第二次。他還沒反應過來,佟元元就直接領他去廚房了,打開冰箱讓他看。
謝小國表示不明白:“怎么了?”
“玫瑰啊?!?/p>
“我看到了,可是……”
“它連著莫名其妙的,連著出現在我冰箱里好幾天了。太可怕了?!?/p>
看著她不安而又尷尬的神態,謝小國突然笑了:“我懂了,你以為是我放的?”
佟元元焦慮:“我沒心情跟你笑,你說我一個人住在這,那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老往我冰箱里放東西,你說多駭人???你說萬一……”說不下去了。
謝小國還笑:“我還以為什么事呢,放心,沒事。我看你是太久沒人追了,這個來得有點猛,一下不適應吧?”
“你別嬉皮笑臉的,我說認真的?!?/p>
“好了,至少他今天應該不會來了。是吧?沒事。”
“那明天后天呢?要不我換個門鎖吧?”
瞧她神經兮兮的,從沒見她這么過,好笑:“你覺得這有用嗎?”
“我怎么知道,我現在心里亂著呢,想想都后怕,還一直以為是……”
“別這么看我,我早改邪歸正了。要你相信我呢,你現在就安心回去上班,從現在起,我就在這屋里守著,一直到明天抓到他為止?!?/p>
“一直到明天?”
“怎么,信不過我?”
佟元元咬咬牙,也只能這樣了:“那,那好吧。我,我上班去了?!?/p>
謝小國開心:“去吧,記得晚上給我帶好吃的回來啊?!?/p>
說著舒服地坐到沙發上,順手抱過貓小文,得意自在。
佟元元稍微遲疑了一下,心煩著出門了。
回到公司后,相比早上,她完全變了個人,拿著彩鉛,全心投入未完成的創意海報,幾乎忘我。
瞧那嫻熟老練的手法,靈巧扎實的畫技,鉛筆唰唰唰的,果然是大師級的人物。中間除盒子找她請教過幾次作畫,再沒人打攪她。
盒子算是她的徒弟吧,一年前進的公司,佟元元一手帶的,如今他的鉛筆畫也頗有水準了。
這點佟元元很欣慰,或是自豪感,就像這次下班前,她一口氣完成了剩下的三幅創意海報一樣。成就感。
所以今天下班回家,她就用不著捧著畫卷了,空手去了趟超市,買了幾個菜。掏鑰匙開門,謝小國環抱著小文都快睡著了,聽見聲音,迷糊從沙發上坐起來。
小文也快睡著了,反應比他快,先叫了一聲。
“回來了?”
佟元元應了一聲,不太敢看謝小國,有點不自在,兀自進廚房了。
“要我幫嗎?”
“不要。不要。”
這一年多來,佟元元一直躲著謝小國,她知道謝小國的用意,這也正是她躲他的原因。她只是在那個短暫的夏天,短暫地喜歡過他,至于說愛,或是深愛,那就更說不上了。反而心里還一直記掛著大學男友。那個為他獻身的男友。
獨自躲在廚房里,洗米做飯,駕輕就熟,但多少別扭,放不開。都是那可惡的玫瑰花,要不也不至于主動找謝小國上門。
謝小國坐在外面,胡亂換著電視臺,也不自在。他知道佟元元的心思,要不這一年多來,他不會那么甘于等待的。但他絕不放棄。
小文掙扎著要下來,直撲向它的食堂,可碗已經空了。謝小國起身走向廚房:“它吃的放哪了?”
佟元元驚了一下:“電視柜里面?!?/p>
謝小國有意多看了幾眼正在忙活的她,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幸福又酸楚。出來時,小文已經在電視柜那蹲著等他了,無奈的笑笑:“聰明鬼。”
小文喵了一聲,以示回敬。
半個多小時后,飯好了,佟元元穿著可愛的粉式圍裙,叫謝小國吃飯。
謝小國關了電視,吸口氣,也不說上緊張還是激動,努力使自己平靜。進了廚房,佟元元在盛飯。只見桌上擱著三菜一湯,蒸魚、燉排骨、炒大白菜和西紅柿蛋湯,色澤鮮艷可口。
謝小國一邊接過佟元元手里的飯,卻一邊夸獎說:“你的圍裙不錯啊,比我那條好看多了。”
佟元元想起白天他在花店里穿的那條花蝴蝶圍裙,他寸頭瘦瘦的,簡直像個保姆。想笑,但沒笑出來,也不接話,安靜坐下吃飯。
“說來我還要感謝那誰啊,我們認識有十年了吧,這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飯。”
佟元元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說話。
謝小國不管她的神情,顯得激動幸福:“嗯,好吃,沒想你手藝這么好。我至少要吃三碗,你飯煮的夠嗎?”
佟元元低著頭,不去看他,因為她知道,他的表情多半是裝出來給自己看的,小聲說:“應該夠吧?!?/p>
就這么,兩人一聲不吭的,各自吃著自己碗里的飯,各自注視著自己的心思,別扭中透著說不盡的無奈。
當佟元元第三次給謝小國打飯時,電飯煲里已經沒多少飯了,只打了半碗。
“只剩半碗了,夠嗎?”
謝小國點著頭,嘴上卻說:“不知道下次是不是又要等十年啊?!?/p>
佟元元看了看他,沒接他的話,有點難過,或是不忍。畢竟她覺得,在感情上,應該是自己對不起他。那個短暫的暑假過后,她上大學后,就再沒見過他了。直到一年多年前,他猛然出現在自己跟前。
其中的感觸,不是用言語能夠表達的,都反應在了飯里。謝小國吃了兩碗半,而她連半碗都沒有吃掉。如果她把自己剩下的這半碗給謝小國,那他剛好就如他所愿,吃夠三碗了。但這就跟感情一樣,不能勉強。
佟元元碗里剩下的那半碗飯,不是她不想吃,是當下的時機不對。但她絕不能就此給想吃的謝小國。因為這么一來,到了自己想吃的時候,就沒了。這就是情感,不能勉強,無奈的情感。
飯后,佟元元早早回自己的房間了。謝小國也早早進了隔壁的空房。兩人各自躺在床上,干睜著眼,翻來覆去,誰也沒有睡意。
“回不去了,是嗎?”謝小國自言自語道。
而佟元元,則想起了兩人分手的那幕。
十年前的夏末傍晚,城郊。
紅紅的夕陽照暖了老舊的房子,老舊的房子擋住了大片稻田的去路。大片的稻田圍住了兩個人,他們坐在一小塊空地上,安靜地看著夕陽。
忽然刮過一陣風,第二季新長不久的稻苗,紛紛起舞,蕩起一片綠漾。佟元元過肩的長發,謝小國齊脖頸的長發,也跟著輕輕吹拂。
好久好久,只有風吹稻苗的聲音。沙沙沙,聽著像是零碎的。或是來自心里的聲音。
佟元元不敢看向謝小國,小聲說了句:“那個,過兩天我就要去大學報到了?!?/p>
“哦。”謝小國沉默著回道。
這就是他們分手的整個過程。如此短暫,就如他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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