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克瑙的雪19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人們提到我眼睛時說的話，他們都說，看啊，金色的道標。說的時候，眼神里帶著傾慕，身體筆直，好像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虔誠。

　　我知道，他們僅是在贊揚我的眼睛，因為這雙眼睛是金色的，金子一樣的。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不喜歡照鏡子，我怕看見眼睛里的金色，那干凈的金色與我的身體格格不入。

　　眼睛是繼承得到的，第一次發現瞳中的金色，我不自主地開始害怕起來，明明知道人們相信的只是我的眼睛，相信在我之前的一雙金色眼眸，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朝著那個有著希望的方向跑到現在。

　　而事實上，我的眼睛從未曾看見過希望。生存下來，我看見的也是一片雜質洋溢的黑暗。

　　我的眼睛從來都不是道標。

　　我們坐在地板上，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沒有人清晰，地板如同鏡面，看見地面上眼睛的金色，我感到很陌生。

　　坐在地面上的那個人不是我吧，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我做不出任何一個表情來表達我的憤怒，只好坐著，抱著膝蓋，頭發垂到手臂上，聞見了血腥味。

　　真希望是場下著雪的夢。

　　身旁還癱著一個少年，雙腿好像斷掉了沒有一點生機地伸在地面上，熟悉的羽絨服被染成骯臟的紅色，他好像死掉了，一句話也不說，就連顫抖都省略掉了。滿是污漬的雙手捂住眼睛，大概是不想看見世界真實的一面，這樣的場面我以前看得多了，毫無新鮮感可言。

　　只要睜開眼睛，世界依舊真切得讓我體無完膚。

　　他叫灰塵，真名念起來太麻煩了，人如其名，只不過是個虛浮的渣滓。在他來學校的時候我就知道有這個人了，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是在學校圖書館樓頂，天空湛藍，流風四溢。沒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千雪從鋼琴里鉆了出來，他的下巴被磕到了，這種印象就像是照片里的風，看不見的。我只是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現在在這里，一百米的地下，叫做人類的東西只有他了。誰也不說話，從喉嚨里吐出來的東西叫做悲觀，這玩意兒晦澀難懂，從我知道眼睛里寄宿著躁動的金色起，再也沒有出現過的感情。

　　聲音，我也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然后，我開始說話了，打碎這死亡一般的安靜，也不在乎他會不會去聽。

　　“我眼睛里的金色是繼承得來的，“沒有人搭理我，他也一動不動，把臉深深地埋進手掌制造出的黑暗中。我的聲音就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漆黑的無底洞，這份聲音開始顫抖了，就連我的雙臂都在顫抖，不僅是因為這聲音和氣氛的恐怖，還有，我是第一次決定對著一個人說我自己的事。

　　“以前我父母的眼睛也是金色的，最后他們死了，人們連尸體都沒有找到，聽說是被強酸整個溶解了，骨頭都不愿意扔下一片，什么都沒有留下，走得可真是干凈。可是他們卻忘記了，要帶走我。”

　　話語間的停頓是被黑色的靜謐填充的，反而讓我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