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第十三章

　　呵，眾神之神，眾巔之巔！

　　孤獨的、自由的蓮子，

　　就往圣殿上端坐吧----

　　你的固執(zhí)的神冠，

　　你的憂郁的清廉。

　　讓這些虔誠的遠(yuǎn)行者遙望吧，

　　讓我們在流光中躊躇吧，

　　-------隔著漫長的堤岸。

　　有人道：卻什么兩樣？

　　----我看你和浮萍。

　　這畔是抓不住的今生，

　　彼岸你無法把握的來世，

　　你在水中，你在水中，

　　既不問來世，又不問今生。

　　他們說：象是鴛鴦或者鸕鶿，那樣多好！

　　那樣為了生活的目的，總無所謂煩惱。

　　東去的長江與黃河，西聳的昆侖和珠峰，

　　夢里光輝遮不斷，在流動中定住身影。

　　好不肯萌發(fā)的蓮子，你的新月也這般輕柔，

　　憂愁在一把塵土里揮去。

　　你的仁慈是夜幕里的雕像，

　　打破航標(biāo)孤單的禁忌。

　　你自由的眼睛，眨動、傳神、透視，

　　目送滾滾后浪推前浪，

　　又看著冰雪消融在峰巒上。

　　呵呵----

　　松沉、舟停、鳥息、風(fēng)靜。

　　神秘的蓮子，

　　難道你不為此悄然入夢？

　　呵呵----

　　山音、水漣、燕起、云動。

　　神秘的蓮子，

　　莫非因而懷著心病？

　　來撿拾桃花夢的，自流連芳菲去了；

　　忘情嫵媚的，便投入迎春的懷抱。

　　今日陽光的溫床里，

　　有爭驕的姹紫嫣紅，有纏藤勾魂的妖嬈。

　　卻有聲音說：呵，不合群的家伙，

　　你應(yīng)當(dāng)混入芳菲，明哲保身就是隨聲附和。

　　夏天倒不妄熱鬧，快來快來，

　　今時的浮生多么迷醉：

　　你看來了蝴蝶的歡樂之歌！

　　你看來了蜜蜂的艷笑和姿委！

　　你看蚱蜢搖擺得如何妖冶，

　　呵，泥鄉(xiāng)夢死的世界，何不及時行樂？

　　可是我們的蓮子，遠(yuǎn)遠(yuǎn)地，

　　遠(yuǎn)遠(yuǎn)地，她不開，她不落。

　　寒云吹過了，西風(fēng)斷絕了，大地歸于沉寂。

　　一只胖頭魚與從水面溜過，它驚慌又驚慌的。

　　那水面也漸漸遲疑，凝做天高云淡的沉默。

　　只有悲傷的知了還在啼哭，

　　卻為拼命催促著凋葉。

　　玫瑰說：老友，我去了。

　　燕子說：老友，我去了。

　　小草說：夢里的姑娘，我去了。

　　我們的蓮子不聲不響。她不開，也不落。

　　縱然獨處成做梅花，也還攏著許多的名譽(yù)。

　　那畢竟是有人欣賞的芳香，

　　沉吟，飄脫，到詩意，

　　向雪中半藏半露她的心氣。

　　可是執(zhí)著過的寂寞，

　　到底是無人攀摘的蓮子。

　　沉吟，飄脫，到詩意，

　　都孤零零地，都孤零零地，

　　在波中飛舞，又緩緩冰作愁云的思緒。

　　我是一顆千年的蓮子，依然俠女。

　　此不開，此不落，看那刀兵臨近過，

　　看那興盛打動過，

　　更見到山洪傾瀉而下，繁華淹沒；

　　多少次那死亡的山體，

　　是斯德朗博利還是科多帕西，

　　從神話的桑托林到圣海倫斯，

　　火焰噴涌著，頑石燃燒著，大地熔化著；

　　從混沌時代走來，穿越漫長的冰河，

　　一切彈指揮間，此不開，此不落。

　　兵蕭戰(zhàn)火，生死別離，災(zāi)害瘟疫，

　　一個人間到另一個人間，

　　無限之向往稍縱即逝，至此滄海變桑田。

　　朝代更迭了，廟宇坍塌了，

　　看著廢墟腐化為泥，又慢慢地發(fā)芽，漸成新草；

　　有過河水?dāng)嗔鳎瑧T了斜陽血色，

　　瞬息，還是瞬息。

　　有一天宇宙成了洪荒，情淹已，萬花盡棄。

　　不開也不落的，依舊我孤獨的蓮子。

　　莫名的世界，是縹緲之都。

　　開啟夢幻的城門，開啟死寂的城門，

　　你這永恒之門。

　　我不在縹緲之內(nèi)，你看我卻便是縹緲之身。

　　落淚，展容，他們哭了，他們笑了；

　　他們又哭，他們又笑。

　　豐富和古怪，沒有我的表情。

　　不開不落，我不動搖人類那虛偽的娉婷。

　　呵----卻是哪里來的青年？

　　他意氣地走著，輕盈又矍鑠。

　　年輕人的人兒----你要去做什么？

　　我用生的一切，我用夢的神異和勇士的智慧，

　　往道義的真實里，等與之期-----最愛的蓮子。

　　便去吧，便去吧，去行使你的生、你的夢。

　　是耶----總曾看到花開過。

　　----詩俠李洋《千年蓮子》

　　因為這一番耽擱，時間很輕易溜走，父親所夸談的“計劃有度”，轉(zhuǎn)眼間成了寬心腸的貽笑，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已近黃昏時分。

　　吾花倒不顯得抱怨，說“還好是日不落”，父親便輕松起來，相建議道：“要么明天早晨再說？”

　　吾花看看校園里，仍有許多人走動，就說：“還是看看有沒有相關(guān)的負(fù)責(zé)人吧。”

　　父親諾諾地答應(yīng)著，卻叫他們在外邊等，自己進(jìn)去交涉了一番。

　　結(jié)果很有喜氣：校長一干人等居然親自接了出來，迎頭便喊：“歡迎、歡迎。”先對吾花說：“圣女來就讀，是百年校史的生輝。”又對父親講：“老朋友，一定多住幾天，咱們好好敘舊----就住我家里。”

　　吾花施禮道：“學(xué)生有事耽擱，晚到一個星期，還希望學(xué)校體諒。”

　　父親則無話說，只哈哈地笑著，一派和睦。

　　校長也笑，一面對吾花言道：“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一面緊緊拉住父親，招呼著往里走。之后一路不停地講著，其心語萬千，有一吐江河的氣意，父親除了“嗯啊這是”，竟然插不進(jìn)一句話，別人也就知趣地?zé)o言，棄了可說權(quán)，唯不時陪著笑兩聲，算作寒暄。

　　直到辦公大樓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偏中年的女人，校長才停下飛揚的神采，換做一臉嚴(yán)肅地喊道：“管主任，你過來一下。”

　　那女人應(yīng)聲而至，聽校長吩咐道：“這位就是新來的同學(xué)----吾花，先幫她去宿舍安排一下，一定要照顧好。”

　　回首又對吾花解釋：“學(xué)生必須住校----這是歷來校規(guī)，沒有辦法。”

　　“應(yīng)該的。”吾花頷首。

　　那邊管主任則笑呵呵地答應(yīng)著：“好的，明白。”

　　“我跟著去看看吧。”父親急忙道。

　　卻被校長攔住：“獨立、自主是第一校訓(xùn)，你多管就怕讓別的師生笑話了。況且那是女生宿舍，不可以進(jìn)入的。走吧，到辦公室先坐坐，我還有許多話要單獨和你說。”

　　“沒關(guān)系的。”吾花也立刻說道，“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先看看，用什么，一會回來再拿。”

　　父親就不便再多說，但還是拿出電話來，塞到吾花手上，小聲道：“一會要什么，用這個告訴我就行。”

　　“也好。”吾花接下，滿帶著怕別人看見的心思揣入里懷，然后與那管主任往北邊行去，邊走邊四下賞望，見這個時候，仍有不少人進(jìn)進(jìn)出出，基本都是學(xué)生----單獨的、結(jié)伙的；捧書的、拿玩具的；漫步的、行色匆匆的，他們鮮有大聲喧嘩，襯托著龐大的校園，竟然橫生出美感來----各有各的樣子，反而統(tǒng)一成天地安然，不熱鬧，也不寂靜，若非“桃源境界”又是什么？

　　論道：寂靜如同白晝，不是太過高雅，就是無處不顯蒼白，或者三緘其口，留下死的沉默。

　　這里卻恰好，動靜相宜，有生機(jī)和生氣，舉頭無限，蒼穹才是彼岸。

　　當(dāng)這些人們經(jīng)過的時候，見到吾花，沒一個不注目的：男生艷羨絕代的美女，女生驚妒奪人的氣質(zhì)，目光交投，竟有無數(shù)眼球，你看過一眼，我又偷偷打量，舍不得時，便在背后駐足流連，望影興嘆。

　　吾花自無暇理會他們，她還看不夠校園景色，暗想：都說當(dāng)初建造的時候，為了彰顯國學(xué)第一，有心按照八卦設(shè)計的，卻瞧不出端倪來。

　　這時，管主任開口了：“以后生活上有什么事，你盡管找我。”

　　吾花道謝，留意打量一下：管主任應(yīng)該有四十多了，瘦高個，面容姣好，倒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只是不顯美，卻顯嫵媚。

　　之后管主任親近地介紹了一些情況，吾花順勢問道：“這個宿舍的安排是否有固定的規(guī)定，還是可以自由選擇？”

　　管主任沒太聽明白，反問：“你的意思是、、、？”

　　“是這樣----”吾花略顯虧理地說，“我有一個朋友叫樊媧，不知道可不可以和她住一個寢室。”

　　“這個很為難。”管主任搖頭，“其它房間，誰住哪里，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入住已滿。即使調(diào)換，至少也得同一年級的呀----樊媧是三年級的，你們怎可能調(diào)到一起？”

　　“噢，我不懂----原來是有規(guī)矩的，不好意思了。”吾花連忙致歉。心下便感覺樊媧在這里一定是個公眾人物，若不然對方也不能立刻知道。

　　“你要早早過來，還可以挑，現(xiàn)在卻沒辦法了。”管主任繼續(xù)說道，“只剩下250室留一張床----這個號碼有點敏感，你別介意呀。”

　　吾花便笑，言道：“這個號碼很好的，一下子記住，再不會走錯。”

　　“哦，是的。”管主任跟著笑，然后詳細(xì)介紹：“每個寢室四名學(xué)生，左右床分上下鋪，外邊是四套桌椅，可以自己鎖的，放置個人物品，只要不太多，基本足夠用了。”

　　說著說著，就到了女生宿舍：清新的四層樓，倒很講究，也氣派，因為是現(xiàn)代建筑，本容不下“秦磚漢瓦宮墻柳”來形容，不過，由于特意建造的有些古韻，這樣形容，倒也強(qiáng)能說得過去。

　　吾花猜想這份匠心大概出于“文科”二字的原因，一目了然是漢家風(fēng)骨，不必費頭腦的周折去考慮什么歐式風(fēng)格、情調(diào)拉丁----管它哥特或者拜占庭。

　　或許因為是樓門大敞著----這個鐘點，有夕陽在那邊，自嘲著“只是近黃昏”，又沒點起燈光來，走廊里本該蒙受深深的灰暗，但走進(jìn)去，卻清晰得很，四周明亮亮的，身影能見粉白的墻。

　　不容吾花多環(huán)顧，她們已經(jīng)上了二樓，又轉(zhuǎn)個彎，便到。

　　零星的，也有走動的學(xué)生，看見她們----尤其是吾花，均呈現(xiàn)出新奇的模樣，只是沒有駐足的，多半冷丁瞧一下，便急行，然后再放慢腳步，張望過來。

　　偏有一個，在走廊那頭探出小半個身子，徑直喊道：“管主任，來一下，這里出了點事。”聲音又尖又利，硬生生將宿舍樓的寧靜劃破了。

　　“先等一會。”管主任回喊了一句，便不去顧及，轉(zhuǎn)身敲三下門，道一聲：“都在屋沒有？是我。”不等答話，推門而入。

　　吾花跟著進(jìn)屋，看到這里已經(jīng)住著三個女生了，各自占一張床，或坐或倚，都擺出閑散的姿態(tài)來，讓人一下覺察：先之前，似乎很安靜，最多是正讀著書、想心事、看看窗外之類，應(yīng)該沒有過聊天，未見因人來而打斷的痕跡。

　　管主任對她們說：“這是你們的新同學(xué)，大概都聽說了----吾花。”

　　沒有什么太熱烈的響應(yīng)，僅只東邊下鋪坐的女孩站起來，說了句：“太好了。”言語未幾，已經(jīng)足足打住，其形態(tài)間，很有些靦腆，襯著她清瘦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齊顯出那種“花光月影宜相照”的風(fēng)范，讓吾花先萌生出許多好感來，暗道：文學(xué)院的女生，就應(yīng)該是這副模樣----很文靜，保持優(yōu)雅的氣質(zhì)。哪怕是真豪俠，刺兒也在玫瑰花香里藏著，比不得那些假充男兒的----舉止言談隨意起來，從頭到腳就一起潑給世界了。

　　但凡事物，比較之下，未必有冰火兩重天，卻肯定會存在的，如此時：其他兩個，紋絲不動。

　　尤其西邊上鋪斜枕著被半躺半坐的女生，從她們進(jìn)門開始，目光就一直盯住吾花，再未移動到別處過。

　　倘若一般的看，哪怕嘲弄或是挑釁----存著輕的眼神、恨的目光，吾花都不會以為然，自道：你便看你的，身外事由誰評說。

　　但這女孩偏是個古怪奇特，那目光隱動神秘，絕似幽帷之中窺視著，對人來，并不冰冷，涼意卻已經(jīng)先有十分。

　　吾花注意到她梳著許多條小小的辮子，忍不住猜測：莫非是少數(shù)民族？

　　相比之下，在她下鋪的女生就讓人舒坦很多：盡管也不聲不響，面色嚴(yán)謹(jǐn)，目光里卻洋溢著熱情----一般人對于事物的印象大體如此：隨時即有火焰的噴發(fā)，總勝過不知覺地被冰封。而那女生的外貌----齊耳短發(fā)、俊俏模樣、樸素的衣裝，也與熱情和火焰相配，全然一個“五四”式的青年，有新生活的激越在顯露著。

　　管主任并不理會她們，自顧向吾花交待，但是沒說上三五句，走廊里尖利的聲音又催了過來：“管主任，快來呀。”

　　不等管主任表示，吾花已經(jīng)提前開口了：“您忙您的，不用關(guān)照我。”

　　“那我先去一下。”管主任表示歉意，“你先熟悉熟悉，我一會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