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和

　　夜殺

　　【清和】

　　這就是命運么。

　　清和真的很難想像坐在她面前的這個白衣男子是個手中沾滿無數人鮮血的殺手，她寧愿相信他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平淡書生。

　　但是他卻是一個殺手，經歷過無數死亡的殺手。

　　“月，你不可以再飲酒了。”清和看到那月端起酒盞在那里細細地品蹙眉說道。

　　“你不覺得酒是一種好東西嗎，能夠讓人清醒的忘記。”月微笑著飲盡酒盞中的白酒。

　　“可是，你的傷…”清和欲言又止。

　　“那是很久以前的傷了，沒有什么大礙。”

　　很久以前么，可是我分明看到在每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你都會被那些傷口折磨。那些到底是怎么樣的傷口呢。

　　“浴蘭在中土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你可知道她在那里做什么。”月抬頭看著清和。

　　“或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清和輕嘆了一口氣。

　　“你果然是知道的。”

　　清和不再言語，她知道的他都知道，他知道的她卻不一定知道。

　　月看著清和淡淡地說道，難道你就沒有試圖去觀測自己的命線嗎？或許你會看到一些有趣的東西呢。

　　“觀測自己的命線嗎？”清和喃喃道。

　　“即有命線為何不能觀測。”月將空杯中斟滿清酒，一直斟到清酒溢滿案幾。

　　“世人只知道這世間有一個叫做命運的手在掌控著他們的未來，卻又有幾個人能夠掌控到自己的命運呢。”

　　清和怔怔地看著月，從偌大宮殿里吹來的風卷起他的白衣以及滿頭根根皆白的長發，她越來越覺得面前的白衣男子竟是如此的莫測，她甚至懷疑自己以前知道他的一切是真是假。

　　“那么，月，你知道自己的命運嗎？”清和突然問道。

　　“死。”月飲完杯中的酒，只說這一個字。

　　最后所有人都是死亡。

　　清和喜歡一種安靜的夜，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最純凈的黑遮掩住一切虛偽和蒼白的夜，那樣的夜里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也只有那樣的夜里她才能夠清楚地看到命運，糾葛纏繞的命線在黑夜里無盡延伸，一直到遠方，最黑暗的深處。

　　用來占卜的算簽已經被磨的光亮，雖然清和未必是真的需要這些。夜殺里有很多人來問過她他們的未來是什么樣，清和說，殺戮以及死亡。

　　這就是殺手的命運。

　　月從未讓清和出去執行那些和鮮血直接沾染的任務，月這樣對清和說“我不想你潔白的裙角上沾滿塵世間讓人惡心的污穢的血液。”

　　清和知道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江湖有這樣一個傳聞，夜殺組織是最神秘的一個殺手組織，也是從未失手過的一個殺手組織，他們殺的人不分武功是否高強，只要你能夠付得起夜殺足夠的傭金，夜殺在極西之地的群山里，傳說夜殺里除了從未現身的首領，有三個人是最神秘最厲害的，無劍之劍、攝魂紫瞳、預言之力。

　　無劍之劍曾在中原武林和南疆蠻族爭斗中一擊格殺當時武林盟主和蠻族魔教首領并全身而退。人們也只聽說過攝魂紫瞳卻沒有人見過，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而預言之力真的沒有人見過，有人說預言之力根本就不存在，是夜殺這個組織拿出來唬人的，也有人說預言之力就在極西之地的夜殺的宮殿里，甚至有人說天朝能夠通神御鬼的國師申就是死在預言之力的手里。

　　江湖里的傳說每天都有，在江湖里每天都看的到殺戮和死亡，尸骨未寒魂靈未散。

　　“其實我很想去南疆，鄴峰的氣味讓我不舒服。”

　　“為什么。”

　　“血腥的氣味太濃烈了，讓我感到窒息，我更喜歡南疆的無拘無束。”

　　“南疆。你真的認為那里是那樣么。”

　　“至少竹醉是這么對我說的。”

　　“竹醉，他已經死在了那里。”

　　清和不再言語，她知道竹醉的心已經死在了南疆，就像許多年以前自己的心死掉的時候。心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讓我回栩苑殿吧，至少那里還有些花花草草能夠陪著我。”清和微嘆了一口氣對月說道。

　　“讓你回去又怎樣，你擺脫不了那個命運的。”月微笑看她，目光透徹如神明，仿佛看透了命運布下的霧靄。

　　“月，很多時候既然我們擺脫不了那不如就坦然接受它吧。”清和微笑看著飲酒的白衣男子。

　　“你看，這一年白家釀的杜康真的不錯。”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栩苑殿，是鄴峰十二殿中最向陽的一個角落，每天正午的陽光會鋪滿整個院落。栩苑殿不大，在十二殿里甚至顯得有些寒磣，但是卻沒有人敢輕易進入，因為沒有經過主人同意擅入的人都已經成為了一堆枯骨。院落里在陽光下盛開的各色花草可以讓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安然死去，甚至連灰都不剩。

　　朧月在殿外等了三天。

　　當清和最終同意他踏入栩苑殿的時候，他仍舊能夠在狹小的院落里感受到強烈的殺氣，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冷汗不住地從脊背冒出來，他能夠感受到清和身邊的侍花女孩散發出的強大的壓迫感，在夜殺中朧月的武功并不是最差，但是他實在不敢想像一個栩苑殿的侍花女孩就會給他如此大的壓迫感，那么栩苑殿并未現身的其他人呢。

　　朧月實在不敢想象。

　　“朧月，你找我是想知道什么。”

　　“知道我想知道的。”朧月盯著清和。

　　“你作為夜殺的情報高手，手里有著世間最強大的風媒，還有什么你不知道呢。”清和微微蹙眉。

　　“風媒終究是人。”

　　“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竟然連夜殺的風媒也不知道。”

　　“千年赤龍血珠。”

　　“千年赤龍血珠！”清和失聲叫道。

　　“是的，傳聞天下唯一無藥可解的劇毒。”

　　“那種東西只存在傳說里。”清和眉頭微皺。

　　“可是，你能夠知道它在哪里。”

　　“你要它做什么。”

　　“毒物，自然是用來殺人的。”

　　“你難道還是不肯放棄么。”清和看著坐在她對面的朧月。

　　“只要他不死我就會一直努力殺死他。”

　　“可是，你未必殺得了他。”

　　“那可不一定，不試試怎么知道呢。”朧月淡淡地笑了。

　　鄴峰的天氣越來越糟，仿佛注定要發生什么，甚至連栩苑殿在這個季節應當盛開的花朵都開始凋謝，濃烈的殺戮之氣圍繞鄴峰。

　　“紫衣，是神樂回來了嗎？”清和仔細地撥開花樹下的泥土。

　　“神樂大人三天前接到月神大人的召見回來了。”站在清和身后的女孩恭敬地達到。

　　“月好像沒有召見神樂。”清和突然出神，喃喃說道。

　　“主人，我有一種預感…”女孩囁嚅這說道。

　　“紫衣，幫我注意朧月手下血殺的動向，隨時向我匯報。”

　　“是。”侍花女孩領命而去。

　　終于，最后一點陽光被烏云吞沒，整個天地陷入壓抑的陰暗里，清和嘆了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煉獄天十二界的新月即將出界吧。”凜冽的山風將這句話吹散。

　　“有多少新月？”

　　“二十四，每一個月剩下兩個人。”

　　“這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呢。”

　　“我希望你不會死，浴蘭。”

　　“你也是哦，我可不愿意看到那么俊的人死在別人的劍下，涼月。”

　　“清和姐姐，你找我來有什么事嗎？”蟬羽慢慢飲盡杯子里的茶水。

　　“蟬羽，你的羽劍到現在一共殺了多少人？”

　　“三百一十七人。”蟬羽微微皺眉。

　　“十年了，三百一十七人。煉獄天十二界每天都會死上幾個人。”

　　蟬羽看著清和，她仿佛又記起那些日子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的拼殺以及濃郁的血腥之氣，那些慘號仿佛是從地獄里來的惡鬼。根根白骨鎮壓著無數怨靈。

　　死亡與殺戮才是那個地方唯一的存在。

　　“新月快要出來了。”清和目不轉睛地看著蟬羽。

　　蟬羽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對于殺戮，只有用殺戮來對抗，言語并不能夠改變什么。

　　這個夜晚有星星，清和已經好久沒有在鄴峰看到過如此純粹的星空了。很多年以前，自己曾看過這么純粹的星空，那時，那個叫做淵的男子也在，陪著她看這么純粹的星空。后來呢，后來都不在了。淵不在了，父母不在了，甚至連族親都不在了。

　　那一場殺戮，成為清和所有噩夢的起源。

　　然后，然后就是自己的第一次預言之力的覺醒，清和親手殺死那個兇手并將他的靈魂送入萬劫不復之地。那是清和的第一次殺戮。

　　后來，后來她遇到了那個叫做申的男子，他把她帶到帝都，他給她一個新的家，錦衣華服萬千寵愛，他只要她的預言之力。

　　她也想給他預言之力，可是她不知道他得到預言之力之后竟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于是，她殺了他。

　　后來，她就遇到了月，這個最讓她捉摸不透的男子。清和試著用精神之力去窺探他的內心，可是她失敗了。月并不惱，只是告訴清和不要再用她的預言之力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擁有預言之力的人沒有幾人，因為他們都帶著一種詛咒。無牽無掛，無親無故，死無葬身，萬劫不復。

　　月說“你只有最后一次可以使用預言之力的能力了，然后你就會死。”

　　從那時起，清和就開始壓制心里的暴虐。暴虐不在，殺戮便不在。

　　至少清和是這么認為的。

　　最后的最后，又有誰能夠料到結局呢。

　　月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著被綁著跪在臺階下的朧月。

　　朧月知道，現在月可以隨時殺了自己。

　　許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呢。從一個最普通的殺手一直爬到現在的位置，他的刀下的亡魂或許足夠發動一個怨靈之陣了吧。

　　仍記得上一任的夜殺首領對他說，你也逃不脫這種命運。現在想想還真是這樣呢。月苦笑了一聲。

　　“你走吧，朧月。”

　　朧月抬頭，他不知道冰冷王座上的他在想什么，清和看著月不言不語，神樂驚詫地看著月想說些什么。

　　“你走吧，朧月，回到你的位置上，從新月里找到你滿意的做你的新的血殺。”

　　“可是，你知道，我會一直努力殺你。”

　　“殺戮，沒事，我等著你可以殺我的那一天。”月擺了擺手。

　　“若你能殺得了我，那么你就是夜殺新的首領。”

　　“你瘋了么。”清和的聲音里帶著怒意。

　　“你不覺得的朧月會是一個很好的首領嗎。”月微笑著看著清和。

　　“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們都逃不了一種命運。”

　　“命運。”清和冷哼一聲。

　　“殺手的命運就是殺與被殺。”

　　“所謂的命運不過都是愚蠢的世人用來自欺欺人的把戲罷了。”

　　“我倒真希望這是一種把戲，那樣我好歹能夠看穿它呢。”月嘆了一口氣。

　　這是清和第一次看見月嘆氣。

　　“清和，不要再動用你的預言之力了。”

　　“為什么。”

　　“殺戮太多會厭倦的，而且，我也不想殺你。”

　　月握住清和的手腕，綿綿真力傳入清和的體內周游全身幫清和壓制下心中的暴虐。

　　“有時候我會想，既然無法擺脫，那就不如都死了算了。”清和把手從月的手里抽出來。

　　“那是一種解脫。”月微笑。

　　“解脫…”

　　“最后的結局不過都是死亡。”清和轉身離去，空曠的大殿里只剩下落寞的寒意。

　　死亡，已經是最完美的結局了。